第25章 “蠕虫”
如陈想所见，他来到了一个普通的家庭中。
这个孩子过得并不如意，在他的前半生充斥着被父母训斥、被老师遗忘的经历，他是个成绩游走在中游甚至即将滑落到下游的男生。
因为经常被批评、经常被用自己的亲戚家孩子来对比，经常被人说成绩不怎么样，他索性也就自暴自弃，在大半夜和游戏一起过，企图给自己一点安慰。
越来越差的成绩单、暴怒的父母、越堆越多的补习班，放纵的后果就是被剥夺更多的自由，从此身陷囹圄之中。
到底该怎么办？谁来救救我？
陈想在这段记忆中遨游，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
他切身经历这个男生的每一次难过、每一次痛苦，也切身经历每一次耍小聪明、每一次偷偷干坏事，既是旁观者，又是亲历者；
他能够看见一切，也能够体会她的感受。
陈想不是无法共情的人，此刻更是亲历全部。
但他没办法思考，因为新的信息量很快就来了。
他看到这个男生在某个盖着被子窝起来的半夜，刷着手机，突然在某小众论坛刷到一个帖子。
“掌握这个方法，各科提分不是梦”
本来他以为这只是随处可见的广告，再加上戳到他的痛处，刚要找到叉键把这个恼人的东西点掉，结果发现这东西还真是个帖子，不是广告，旁边没有“推广”的小字，而且有着五位数的赞和数千回复。
这小众平台还能有这玩意儿？
抱着某种该死的好奇心，他把帖子点开了。
“……”
这里是哪？
在点开帖子的一瞬间，陈想看到这个男生身边的景色一下子变了，从大半夜的被子与寂静变成灯红酒绿，但街道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只有冻得男生发颤的冷风。
他打了个喷嚏，对自己的处境感到莫名其妙。
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男生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处境的突然改变是因为那个奇怪的帖子，远处就已经有脚步声传来，是一群穿着陌生校服的学生。
“来新人了。”他们窃窃私语。
“穿着睡衣，看着有点好笑。”学生们讨论。
陈想仍处在男生的视角，但并没有闲着，他忙望向那些陌生学生的校服，发现那上面的校徽和校名居然都是邻市，和自己所遇到的情况大相径庭。
“你、你们是谁？我、我可没钱啊！”这时，陈想听到“自己”开口，结结巴巴地向这些学生示弱，并且往后退了三步。
“放轻松，不要钱。”领头的女生道，“该怎么说呢，你就当这里是网络世界，然后我们在帖子里集会就好了。”
“网络世界”？
陈想不禁嗤之以鼻，并且记住这个女生的样貌。
这里摆明了就是那个充满危险又谜团重重的灵性之界，能直接谣传成网络世界，也难怪这些学生这么有恃无恐，看见怪物才慌乱不堪。
他们被骗，且缺乏常识。
“都是学生积极点嘛，告诉你点劲爆的。”旁边还有男生附和着点点头，神采奕奕，“能通过各种各样的论坛和帖子聚集到这里，大家也都是有缘人。”
网络……网络……
可怜的小男生半信半疑地把这个说辞刻进脑子里，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机想浏览刚才的帖子，却发现自己的手机无法使用。
灵性之界的时间是混乱的、信号也等同于不存在，手机这东西能正常使用就怪了。
但偏偏这些学生又“发明”出了自洽的逻辑：
“省省吧，都到了网络里了，干嘛还用手机，直接面对面交流。”学生们叽叽喳喳地把他这个新人围成一圈，“先问问，你平时成绩怎么样啊？”
“呃，呃，怪烂的。”男生实诚地回答，但内心惴惴不安。
本来就是当代年轻人，特别依赖电子设备，这会儿发现手机用不了还有一大堆陌生人在围观自己，甚至问到痛点，便手忙脚乱。
“这不就对了吗？你点的帖子肯定是提分帖，咱们今天就是针对这个讨论的——只要能抓到人，你以后就不用过成绩爆烂的苦日子了。”
“抓到……人？”男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抓人。”有个温和的女孩认真解释道，“只要抓到一个智商比你高成绩比你好的人，走一遍流程，他的能力就会归你一部分——当然，还会均摊给和你同一区域的其他伙伴。”
哈？
陈想能够体会到此时此刻那个男生是什么样的想法，而且对这种想法感到深深的共情和理解。
——丫的我这是出门碰上一群神经病了吧？
“什么流程，还能盗智？”本来就对网络世界这一概念半信半疑的男生这会儿根本掩盖不住自己不信的表情，嘴都是歪的，“我不是在看电影吧？”
“当然不是电影，我们这些人以前的成绩也不怎么样，但经过几轮之后，都有一定的提升。”旁边又凑过来一个同学，往男生手里塞了一张纸。
男生疑惑地低头去看，发现那是一张个人成绩单。
上面写的是这位同学上次期中考试和本次月考的成绩直观对比，很显然不像是一个人考出来的。
“别以为故意打印一张成绩单我就信了……嘶……这地方冷死我了，放我回去。”男生的不耐烦达到顶点，赶紧把那张纸甩回去。
他其实很不安。
因为他内心深处有一种直觉，直觉眼前的这帮人很奇怪，不像是正常的“人”，反而给他一种集体感。
对，集体感。
这些突然出现的邻市学生就像是一个整体，而不像一个个单独又鲜活的存在，他们好像以某种肉眼不可见的形式……“粘连”在一起，以至于这些人凑过来的时候连表情都大差不差。
那是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期待到病态。
“你要拒绝？”有人继续靠近。
“先别这么着急，我们把怎么走流程告诉你一下，你试试也不是不行，没什么危险性……”
学生们密密麻麻地涌了上来。
就像是什么聚成一团的蠕虫一样，朝他靠近。
“别、别过来！！！”
黑压压的人群摧垮了男生的理智，他瞳孔缩小成一个细点，对眼前这些挂着一模一样表情、甚至动作同步率都高得吓人的家伙毫无好感，除了恐惧，他无法感受到一丁点其他的东西。
因为知道一个神秘的提分方法就想试试？
不，这个男生还真没那么不齿，因为这些突然朝他靠近过来的家伙显然更加可怕。
陈想感受到“自己”这副身躯僵硬发冷，一层冷汗渗出，在皮肤表面粘着。
跑！
人在危险袭来时常常有着相同的反应，就比如此时这个男生朝着身后直接开始狂奔，目标极其纯粹，就是想离这帮不像人的人远点。
他的脑子告诉他这个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这个传销组织根本就……就……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所以被人欺辱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们是一群骗子，准备害你？都是同龄人、同病相怜，我们为什么要害你？”他听到身后有层层叠叠的声音。
参差不齐，不像朗读，像恐怖片里常见的那种开了左右声道来回混响的一群鬼的复读。
拜、拜托了，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能不能让我醒醒，我只是好奇点进一个回复数特别高的帖子里而已，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啊？
放过我、放过我！！！
男生呼哧呼哧地奔逃在空无一人的街巷，而深重的黑夜更为他的逃亡之路染上一层阴霾。
陈想和他一同逃亡，但也察觉得到，以这副跑800都差点意思的身躯绝对撑不了多长时间，而且跑了这么久，他居然都没听到身后传来什么脚步声，只能听见那些低喃，这证明那些人其实压根就没追上来，或者说……他们不是人。
呼、呼。
别再给我灌输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我不懂，我真的不懂，能不能放过我？我成绩差也不应该受到这种天罚吧！！！
男生冻得瑟瑟发抖，甚至光着脚在邻市的街道上拼命逃亡，陈想和他感同身受，具体体现在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脚底板在火辣辣地疼。
但男生并不熟悉邻市的路，再怎么逃，也只能在陌生的大街上奔跑，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
就像是同样旁观着一出闹剧一般，当男生的体力耗尽、已经只能猛喘着拖着身子往前走时，那层层叠叠的呓语终于消失，男生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下来。
哈……得救了吗……
经过长时间的剧烈运动，男生只觉得自己的肺要炸、心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赶忙扶着墙休息休息喘口气，同时小心翼翼地扭过头，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已经甩掉那些家伙。
陈想也很好奇，他的视角和男生的视角一同缓缓向后转去、转去，两个来自不同时间点的人在同一段记忆上回了头。
然后，他们都僵住了。
他、他们、这个灵性之界，看到了一坨……蠕虫。
一坨巨大的、黑色的，缓缓朝着他们靠近的、像是蠕虫的东西，它的身体一点一点往前挪动，就在他们身后，好像离他们很远，又好像离他们很近，近到下一秒就会被吞噬。
陈想眼前一黑，准确来说是那个男生眼前一黑，直接厥了过去。
这一段记忆自然是没有了，但在那个短暂的切换记忆场景的时间，陈想能在冷汗浸透的状态下明明白白搞清楚刚才发生过什么。
那个男生绝对是被这个巨大的蠕虫给吞了，而且并不是在本市，而是在邻市。
要说处理部无能，那恐怕是邻市负责那个区域的处理部无能，至于这边……可能连消息都还没接到。
被蠕虫吞掉之后的下场是什么？
记忆还没完。
陈想重新拥有视野时，这个男生已经重新回到他进入灵性之界之前的节点，那个窝在被子里偷偷看手机的夜晚。
只是，陈想突然没办法和他共感了。
他感觉不到这个人的喜怒哀乐。
……不，他还是人吗？
陈想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发的火非常小丑。
跟非人类发火也没什么用，幸亏他只是在心里骂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