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糖与水
“现在，让我们回顾一下污染是如何发生的——灵性侵入现实，然后逐渐和现实融合在一起。”
许安妍把冰糖丢进水里。
“灵性是具有可溶于现实的特性的，就像这块冰糖，被丢进去之后，就会在水中开始融化。”
陈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冰糖。
“但是，无论怎么融化，现实和灵性都是两种不同的存在，就像水和糖一样，这不是‘化学反应’，而是‘物理变化’，只要用一点手段，就可以将它们剥离。”
许安妍用勺子搅拌着水，直至那一小块冰糖在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这只是水和糖的话，办法其实有很多——但，实际情况是，我们要面对灵性和现实。”
“所以，你要观察糖水的线。”
陈想忙去看线，发现那杯糖水上方有一根线——仅仅只有一根。
“我只看到了一根。”陈想忙说。
“因为你被我误导了。”许安妍接着说，“你刚才所看的，是‘糖水’；正确的做法是，你要看‘糖’和‘水’，从脑子里就认为它们是两个不同的东西。”
陈想忙改变观察方式，给自己做新的暗示。
这回，他可以看到两根线了。
“万事万物都有它所属的那根线，如果你要细细探究，甚至连每一个水分子都有自己的线，但如果一次性让自己看到那么多，你会疯的。”许安妍淡淡，“接下来，我会用意志抓住代表糖的那根线，把它拉出来。”
重头戏来了！
陈想死死盯着那两根线，然后就发现其中一根突然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往外分离而去，过程中它一直在颤抖，仿佛在反抗一般，但做的都是无用功。
很快，那根线被扯出来，然后甩到一边的平台上。
陈想定睛一看，那是一块完整的冰糖。
他傻眼了！
这个过程看着很简单，但刚刚经历过长期反复折磨、也玩过“读取”的陈想知道，如果自己去上手，肯定会搞得乱七八糟。
这需要很强的意志力和控制力！
“首先，你需要对两根线做读取，知道哪个是水哪个是糖，之后要用意志去抓住那根线，最后把它扯出来。”许安妍耐心讲解，“鉴于你刚刚已经消耗了太多精力，我建议你现在不要试。”
“我也感觉不能乱试……”陈想直接疯狂点头。
开玩笑，这种事直接上去试的话要出问题的。
“水和糖是例子，等到真正处理感染的时候，你要面对的是灵性和现实，更加危险，所以未经我允许，你也不能私自参加实战。”许安妍补上一句，“明白吗？”
“明白。”陈想直接答应下来。
参战……那可能都是八百年后的事了……我其实更想要真相……
陈想在内心喃喃，但视线并没有离开水和糖。
“其实在能力比较强的情况下，即便是化学反应，也可以通过控线法拉离，我暂时还没到那个程度。”许安妍把水杯和冰糖都收起来，算是结束教学，“该回去了。”
“从灵性之界离开的办法和进入稍有不同，不需要念什么咒语。”许安妍道，“只要让自己的线产生一种‘逃离感’就可以了，人话是拉着自己的线往外冲。”
“送别人出去，就拉别人的线？”陈想的理解力还是很强的。
“嗯，不过需要对方不抵抗。”许安妍带着陈想离开厨房，“处理部的记载当中不乏有掌握着‘控线法’的人想要带同事撤离，结果同事一定要殿后的情况。”
“电影常见桥段。”陈想评价。
“今天的教学差不多就到这里，明天或者下周你再来一趟，我会给你办理相关证件。”许安妍没有接陈想的那句话，直接开了新话题，“可以回家了。”
紧接着，陈想耳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再一睁眼，眼前是现实世界。
看来自己不能随便跑进灵性之界，否则还没学会控制自己身上的线的自己是没办法离开的……陈想在内心盘算。
说起来，为什么进入灵性之界是拼合、出来反而是破碎啊。
陈想很想弄清楚，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问题许安妍恐怕不会回答。
……
“欢迎回来！”
回到家，陈音笑着给陈想开了门，“今天玩得还好吗？”
“还好，就是累了。”陈想无奈耸肩。
从许安妍家走到这里的这段路上，他的脑子经受了一次线的摧残，不得不停在半路进行冥想，调整完之后再回家。
这多多少少浪费了一点时间。
“哥，你这几天好像经常累啊。”陈音调用屋里的机械臂倒了杯水出来，“是不是交到损友了？”
“算。”如果说的是许安妍的话……
“那妹妹我也爱莫能助了，毕竟我可不能出门。”陈音叹气，然后在屋里乱飘。
陈想没拒绝那杯水，坐下，喝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以电子形象在屋里活动的陈音，陈想的思绪又一次飞来飞去，甚至于想起来他忘了处理那张写满思考的纸。
他决定问一下。
“一无所事事，就会想起咱爸。”他瘫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没有开启的灯管。
“很可惜……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我的情感模块还没有启动，即使现在回忆起来，也只能想起冷冰冰的数据。”陈音摇摇头。
果然，ai和人还是不一样的……陈想自嘲。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就算以前是情感缺失，但想起以前的那段经历，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感想。
但陈音没有，她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对自己的创造者没有一丁点主观情感。
无论是“父亲”还是“创造者”，于她而言都没什么区别，因为她没有感想、不知道该说什么。
人都死了，也不可能给她指令。
“你希望陈先生回来吗？”紧接着，陈音问道。
在陈音的底层设置里，陈知鹤似乎从来没有允许过她叫他“父亲”或者“爸爸”，而这部分设定即使是权限相当之高的陈想也不能修改。
为什么不这么做？
陈想始终将这件事认作自己心里的一个小疙瘩——陈知鹤不允许陈音叫他“父亲”，甚至在那封绝笔信里也没有说“妹妹”，全程用的是“他宝贵的遗产，智械白塔系统”这样的名词。
什么妹妹，什么唯一的家人，所有的名头都是陈想自己安的，这也代表着他和父亲的理念出现了分歧——
他认为应该温柔以待那些被赋予情感的ai，毕竟他们已经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讨厌；但父亲不一样，父亲亲手赐予陈音感情、却依旧把她当做一个纯粹的工具看待。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陈音拥有感情啊，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陈音的长相和自己这个哥哥也是他这个父亲如此相似啊。
陈想根本想不通，直到现在，他也依然想不通。
“如果他能回来的话，我们多半会因为你的事情吵一架。”陈想淡淡，“从这方面来看，为了家庭和睦和你的安全，虽然我很怀念他，但他还是入土比较好。”
这话有一大半都是真心的。
“我并不介意。”说到这个话题，陈音总是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我介意。”陈想回。
于是陈音也就不说话了，但是电子模样的身躯飘了过来，在陈想身边坐好，安安静静地去看着他。
依然像是一只小鸟。
“不过，陈音啊。”陈想又说，“如果我刚才的回答是‘我希望我爸能回来’，你不会给我偷偷造一个以咱爸为蓝本的附属ai吧？”
“我还没有那个能力呢，我只是个家政系统。”陈音吐舌，“不过有的话，可能真的会试试？”
“因为我是你的第二代主人，你要无条件服从我？”陈想翻个白眼。
“呸呸呸，谁会无条件服从你啊，我愿意帮你是因为你是我哥，真要是因为权限，我问你的意愿干什么，等指示啊。”陈音跟着一起白眼。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陈想大乐。
“真是的……”陈音无奈。
每一次在陈音这里获得情感性答案，陈想都会说不上来地心安——如果夸张一点形容，就好像是，感觉自己唯一的家人依然活在这个世上，于是就非常开心。
她是活在这里的人，而不是一个死物。
几年来，陈想谨遵绝笔信的指示，不让任何人知道陈音的存在——现在得知污染的概念之后，陈想更加确信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陈音这个全球唯一的智械。
天知道处理部会对陈音做什么，这是他之前就思考过的问题。
“我先回卧室休息一会儿，陈音你先去玩吧。”陈想伸手假装自己能摸到陈音的头。
“又睡觉。”陈音再度翻翻白眼，但没有阻止。
卧室门被哐啷一声关好。
陈想长长吐出一口气，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那张写满思考的纸。
“纸”和“字迹”应该也算作不一样的两部分吧？
要是能用“控线法”销毁这张纸，那就是一举两得，不如试试。
他把纸张塞回口袋，决定睡醒之后，就用它来练习一下许安妍今天教的“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