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庚辰骨剑
“别碰！”
这是一道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像是野兽歇斯底里的嘶吼，很难想象人类究竟要承受着什么，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跪在地面上，紧握双拳打在地面上撑住身形，瘦削的身子不住颤抖，腰间绷带上逐渐渗出鲜血。木匣子也被随意地掉落在他身边，周身闪烁着淡淡的金光，像一个不被在乎的孩子躲在角落里暗自神伤。
之前被江子彻拦腰斩断的白玉石人掉落的两半突然相互靠拢，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齐聚一处。很快，石人从胸口开始融化，乳汁般洁白的液体被那把石剑迅速吸入。
粗糙的石剑逐渐变得光滑，它的材质仿佛正发生着极大的变化，开始闪烁出透亮的金属光泽。
江子彻看了看白宸，有些纠结地咬咬牙，最终还是选择盯着石人，双手结印。
石剑凝成后，仿佛受到召唤般迅速朝白宸身上刺去，转眼间就出现在他们身前。
冰花绽放，江子彻双手结印，一柄冰剑正对其锋芒冲了上去。
然而，石剑却是没有丝毫停顿地穿过冰剑，大量冰系灵力逸散开来。
江子彻手印一变，四周灵力涌动，冰花破碎，化作十数把冰剑汇合为一，散发出异常浓郁的灵力波动。
锵！
一道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石剑似乎略有停顿，但也只是略微停顿，冰剑化作寒霜附着在雪白的剑身逐步融化，完全没有影响其朝着白宸身上而去。
白宸虚弱得几乎快要趴在地面上，鲜血满地，小腹处的白光也愈发浓烈起来。
江子彻脸色顿变。
他没有想过自己的灵力在面对这把剑时竟会被吞噬，释放出冰霜之矛过于可以一试，但是此刻再想做什么，显然都已经来不及…
白宸身上的颤抖更加剧烈了，有汗水夹杂着鲜血，从他脸上一点一点滴落。
情急之下，江子彻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竟是肉身拦在白宸面前。
呲！
金属刺进肉的声音。
一股令人汗毛竖起的寒意从手上传遍全身，紧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能让身体炸裂的痛苦。
江子彻身形一颤，咬紧了牙。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精气正在被不知哪来的力量吸噬，身体各处那撕裂般的疼痛却又让他根本无法集中心神。他拧紧的眉间有着掩饰不住的痛苦，被白宸抓着的手正不自觉用力起来。
每个分子都像正在被撕裂，每个部位都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般刺骨铭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舒缓不过片刻却又愈演愈烈，似要深入骨髓，刺痛神经，钻入心扉。
随后，他便感受到了一股从手上传来的力量。
白宸站了起来。
他一手拉住想要挡剑的江子彻，另一手抓住了石剑的剑锋，被割伤的掌心鲜血淋漓，却硬是没让它更进一步。
江子彻怔怔地看着，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隔着漆黑的长发，他看不到白宸的表情，但是这握在手心的温柔触感，绝不是一个正经历如此撕裂般痛苦的人能够传递的。
又一阵剧痛袭来，江子彻闭上眼扭过头去，手上的力道忍不住更大了几分。而白宸却只是进一步握紧他的手掌，还温柔地抚摸着他的手指。
另一边，那石人的躯体已经尽数融化了。
那把石剑最终变成了和骨骼一样森白的颜色，有着闪亮的金属光泽。其剑柄系了一块凝脂般光洁滑润的白玉，那质地雕纹，看起来和庚辰玉珏竟是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白宸小腹的伤口处刹那间绽放出洁白的柔光。
“噗——”
白宸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江子彻同时也一拳砸在地上，发出痛苦的低吼。
“仅靠一道伤口就想夺走肉身，做梦呢。”白宸冷笑一声。
江子彻闻言，忍不住抬起眼皮，看了看他。
白宸那湿透的碎发贴在前额，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和鲜血混在一起，看起来好不狼狈。但即便如此，那漆黑的眸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嘴角哪怕沾满鲜血，也依然扬起了淡淡的略带嘲讽的弧度。
几乎是同担痛苦的江子彻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身体里都在承受些什么，更清楚这样的风轻云淡得有多么不易。
江子彻看着他，更多的是轻轻地松了口气。
他知道，有一些人哪怕看起来再弱，哪怕已经遍体鳞伤，依然有着令人信任的力量。
被白宸握住，石剑仿佛歇斯底里般变得异常狂躁，身上散发出刺眼的光芒，白宸身上的柔光也愈发浓烈。
江子彻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精气正在被大把吸噬，那巨大的痛楚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他只能垂着头跪在地上，握紧了手让自己不那么失态。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开始不受控制的力量，白宸终于是皱了皱眉，随后又展开。他轻轻一叹。
出人意料的是，方才还狂躁不安的石剑此时突然泄气般失去了能量，剑身的白光缓缓消失，逐渐被一抹淡淡的金光取代。紧接着两人身上那撕裂般的痛楚也随着白宸伤口处洁白的柔光一并消失。
江子彻的身子瞬间一轻，瘫软下来，撑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白宸盯了石剑片刻，抬手将之放开。
那石剑缓缓飞走，凌空漂浮在半空中，剑身上淡淡的金光愈发强烈，随后弥漫开，逐渐显现出一个美丽雍容的人形。
那是一个身着金色道袍的女子，金黄白玉宫绦束腰，面容精致，气质庄重。
她飘荡在半空中，双手持剑，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将之横递呈至白宸的面前，空灵的声音能令听者愉悦，身心舒畅。
“吾乃庚辰玉珏的器灵。请允许吾认您为主，伴随一生。”
江子彻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他看了看地上无人理会的木匣子，果然有一缕金色的轻烟从中逸出，和女子连在一起。
“很抱歉，”白宸却是看着女子，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地拒绝道，“我不会答应你的。”
江子彻见状，连忙喘着气解释道，“玉珏对我来说并非必要，这次得遇功臣在你，我无意指染。”
白宸看了看他，轻叹一声，“不止如此。”
“那是为什么？”女子忍不住问。
“高攀不起。”白宸看着她，缓缓道，“你是至高无上的皇家宝器，而我不过凡人出身的一介草民，有什么资格，与你命运相连？”
“但是，”女子那空灵的声音中仿佛夹杂着淡淡的哀怨，“我选择了你。”
“你选择的不过是我的命数。你既然通过这把剑看到了我的过去，那就应该明白，我的命数绝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所谓帝王之命，”他顿了顿，看着女子的眼神平静得犹似一潭了无生气的死水，“不过是一场死局。”
女子垂下了头。
他原来，全都看透了。
“你想知道，”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眸，“你的结果吗？”
“愿闻其详。”白宸淡淡地笑了笑。
“没有结果。”女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十年后，你的命数就消失在了人间。或是你能踏破虚空、追求到那极致之境，亦或是…”
她说着，便停了下来。
“亦或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白宸轻轻一笑，替她接道，“不及而立便达尊境者，历年来不过一位而已。况且，我尚不如他。”
“我想，我可恢复你的灵印。”女子垂下头，缓缓地道。
“什么？！”
此话一出，江子彻忍不住看了过来。
灵印破碎后便无法修炼，但迄今为止，人间还没有恢复灵印的先例。
“代价是什么呢，用你万年的沉淀？”白宸依旧是淡然一笑，“一夜之间人形破灭、灵气尽失，你真的舍得把命运交给一个阳寿不过二十载的凡人吗？”
女子对上他的眸，“我真的舍得…”
“可我给不起。”白宸勾起了唇。
女子幽幽地看着他，水晶般剔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哀伤。
“我会把你送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让你完成你的使命。”白宸见状，轻轻地道，“身为天辰帝国祭器甚至是大祭司的你应该明白，你的离开对天辰帝国来说究竟有多大损失。”
女子闭上眼，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占卜祭祀，保佑太平，难道我要把一生都交付于此吗？”
“他们聚举国灵气成就于你，就是为了等你的今天。”白宸反问道，“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追求凡间自由？”
“可是你，不也拼了命去追求凡尘吗？”女子反驳道。
“我是追求凡尘，修为尽失、众叛亲离、孤注一掷、永生鬼血。”白宸唇角含着苦笑，“这代价…你可承担得起？”
“鬼…鬼血？”江子彻神色一变，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换了一个人，“你有鬼血？”
白宸看了他一眼，微微垂下眸子，“嗯。”
“你…你…”江子彻满脸的难以置信，摇了摇头，“你真的是个怪物。”
白宸咬住下唇，淡淡地笑了笑。
女子一直看着他。
她精致的脸庞上，细微的神情怎么看都像带着淡淡的幽怨。
她微微躬身，将石剑进一步呈至白宸身前。
“此为庚辰骨剑，”她轻轻地道，“是上古时期用于祭祀而呼风唤雨斩妖除魔的祭器。其吞噬生灵的精气便可成长，历经万年沉淀，灵气浓郁，价值已不低于人间的极品灵武，再给它一段时间甚至有望成为神器。现我欲将之赠予你，以报解救之恩。”
白宸的目光扫过那把剑，没有说话。
女子晶莹剔透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我知你用刀不用剑，故此剑任你处置。我亦相信，你定能懂它。”
“你既知我会转赠何人，怎不直接去找他呢？”白宸淡淡一笑。
女子垂下眸子，苦涩地笑了，“你就这么不想，和我摊上哪怕一点点关系么…”
“唉…”白宸长叹一口气，伸手拿起了剑柄。
女子抬了眸。
随后她便清楚地看到剑锋一转，猛地刺入自己身体里。
“你…”江子彻有些诧异地上前一步，嘴角一抽，下意识咋舌。
女子目瞪口呆，双手抓住剑柄，看着白宸的眼神里充满震惊。
“为情所困，妇人之态，你别忘了，”白宸目光如电，“你可是万人之上，北斗之尊！”
女子愣住了，她闭上眸子，脸上有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苦涩。
“我定，如你所愿。”
女子淡淡地说着，身上的金光一点点消散在半空中，她的身体也逐渐变得虚幻，逐渐回到木匣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