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拔舌地狱1
晕倒的洛寒烟被乌月一路抱到了偏厅休息。天寒地冻,乌月先前在霁月宫殿前受了鞭刑,精力消耗太多,要想继续走到雪玄卿所在楼阁怕是支撑不住。
玉哨这会儿不见踪影,歇歇脚应该还是可以的。
“后主,后主,您这会儿怎么样?”
洛寒烟眼睛睁开又合上,算是回答乌月的话。她脑子晕乎乎的,耳边嗡嗡不断,就像在春湘画阁被花娘关在小黑屋不给饭吃的时候,整个人麻木又沉重。
“后主,您且忍一忍,属下带您去床上躺着,尊主马上就到。”
此时四下无人,行凶者已手持尖刀悄悄潜入了内阁。
大部分的人力都被玉哨引到了茵茵湖那里,这屋内就只剩下雪玄卿,贺影和大巫。
除去大巫一介老翁不说,这贺影的功夫在她之下,杀了他易如反掌,只是雪玄卿……
她的武功是乌月教的,但乌月的武功可是雪玄卿亲自传授的。
雪玄卿在蛊渊中长大,心思行动皆讳莫如深,令人难以捉摸,想要杀了他,须得费上些心思。
玉哨在窗户上扣出一个洞,眼睛往里探去,只见大巫盘坐在榻上闭眼养神,贺影守在床前,等等,贺影为何守在床前?
仔细打量床上所躺之人,是雪玄卿受伤了吗?还是说,故作此状引她入瓮。
玉哨眸子四转,短暂思索后决定计划继续。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一管迷烟吹出,贺影注意力集中在雪玄卿周围,结果不察异样,瘫软在地。
这可是燕慎知不远万里寄给她的云梨香雾,是以千百株云梨花提炼而成,常人一闻便倒。
玉哨挑起一抹得意的笑,收好东西放肆朝室内走去,只要杀了雪玄卿,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切都会解决的。
步履收紧,玉哨一边探查周围情况,一边慢步走到床边,屋内气氛寂寥,有种诡异的安静。
仇人已近在咫尺,可她每走一步都好似有蝮蛇的獠牙撕咬自己的脚踝,令她行进艰难。
伸手去探雪玄卿的情况,玉哨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紊乱,即便雪玄卿没有意识,他周身依旧散发着极致的压迫感,压得她整个人灌了铅一样难以上前。
绷紧神经,玉哨努力控制自己发抖的手,把握住尖刀竖在雪玄卿正上方。
去死吧,雪玄卿,殿下在轮回路上等着你呢!
正当刀尖要触碰到肌肤上,身后却忽然响起暮钟沉重之声。
“弑君叛国的大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玉哨打了个激灵,猛地转过身来,发现榻上没有气息的大巫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盯着她。
明明是浑浊的白目,无神聚散,可她却觉得这眸子仿佛熊熊烈火在灼烧她的身体。
后背升起一股寒意,玉哨藏起东西硬着头皮问:“你为何没事?”
“老朽自来世上百年,历经千辛万苦,沧海桑田,区区迷香,能奈我何。玉哨,若你肯听老朽一句,放下屠刀,或还能有一线生机。”
平和的声音如春日涓涓流水,娓娓道来,玉哨听不出大巫话语中有丝毫的责怪之意,反而生出一种长辈劝导误入歧途的幼子的意味。
“梨云梦远,世间万物皆为虚妄。玉哨,莫要插手他人因果,损害自身。你尚且年轻,该见山见水,纵意天下,陷于儿女情长,并无好处。”
“休想蛊惑我!今日,雪玄卿必须死,否则对不起玄墨殿下的在天之灵!老头,我无意害你,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陷在深渊沼泽的人如何能与旁观者谈笑风生,她在黑暗中蛰伏太久了,久到只记得那一团恨,悲愤的恨。
欲望最会蒙蔽人心,玉哨连带着对燕慎知和雪玄墨的怨气一起算在了雪玄卿的头上。
“今日,雪玄卿必须死在我的刀下!”
不顾大巫的阻拦,玉哨下定了决心要动手,可她还未转身,脖颈已被后面冰冷有力的手死死掐住。
“呵,想杀本尊,你也配。”阴邪狠鸷的声音重重落在玉哨的耳边,方才还面色苍白的雪玄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魅人的眸子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看她如同看一只濒死的野兽般没有一丝表情。
“雪玄墨死后,本尊觉你可怜原打算放你一条生路,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去动我的烟儿。既然你这么不怕死,那就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如何?”
男人说的漫不经心,可语气中的愤怒让玉哨感到一阵恶寒,瘆人的雪松冷香萦绕在她的鼻尖,只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明明就要成功了,都怪这老翁多嘴。
不管了,怎样都是一死,不如死的其所一点。趁雪玄卿松懈之际,玉哨快速抄起手中尖刀欲刺穿他的脖子。
谁知右手刚一抬起便被直接卸了劲,唯一的武器也滚落在地板上,沉闷的砰响无情残忍,砸碎了她的孤注一掷。
霎时一根银针刺进玉哨的后脑勺,她顿时浑身疲软,无力倒在地上,只剩下眼睛里的不甘心,死死盯着高高在上的罗刹之主。
本就是一场豪赌,她赌失败了,接下来要面对的怕是真真正正的地狱。
雪玄卿垂眸睥睨脚下之人,狭长的凤眸充满了蔑视。
“不自量力的东西。”
言罢,雪玄卿蹲下身体捡起地板上的尖刀仔细瞧了瞧,玉哨胸口激烈起伏,挣扎扭动着身体要去抢。
这是雪玄墨送给她的东西,是这世间唯一与他有关的存在了。
奈何她力气全失,白做功夫。
锋利的刀刃从头顶上游走向下,在脖颈间堪堪停住,雪玄卿阴沉的脸映入玉哨眼帘,漆黑的眼眸幽深似海,目光森冷。
“本尊向来没有耐心,你最好保佑你能死的快些,否则,我定撕开你的肚子,叫蛊渊的万蛊之王爬进去,吃净你的心肝,喝光你的津血。”
“尊主,后主找到了,乌侍卫长已经把后主带到了雪墨轩侧厅照顾。”
左苍踏入房间,神情严肃,并未在意地面上的人。
雪玄卿闻声抬眼,收了身上戾气,神色间尽是担忧。
“把她带到拔舌地狱,回去本尊要亲自审讯。”
“遵命!”
左苍留在屋内,待雪玄卿阔步离开此处才上前命人把玉哨架起来带回去。
“左…左…嗬~”玉哨的眼睛睁得大如鱼眼,熟悉的面孔彻底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奈何喉咙再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即便再想质问这个叛徒,也只能任凭侍卫将她拖走。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连左苍都要背叛殿下,难道世间的人为了利益连感情都可以抛弃么?
内心的哀鸣无人听,玉哨被押解上了牢车,心已如死灰。
雪墨轩侧厅
“烟儿呢,烟儿怎么样了?”
还未进门,雪玄卿急切的声音已经入了乌月的耳朵,她立即起身给雪玄卿让位,候在一旁。
“启禀尊主,属下在雪玄墨的碑前发现了昏迷的后主,玉哨下手太过狠辣,将偷来的断魂钩用在了后主身上。”
雪玄卿坐在床边,床上的人面白唇乌,细长的眉毛蹙成一团,看起来很不好受。
目光触及洛寒烟肩颈前两个铁钩,雪玄卿的瞳孔骤然扩张,心跳几乎停滞。他小心翼翼抚摸上去,白皙的肌肤里血肉外翻,露出了部分琵琶白骨,因为天气寒冷,伤口外圈凝结出了黑紫的血痂,丑陋狰狞。
“我的烟儿……是我不好。”雪玄卿握住冰凉的手,眼眶中泪水不停打转。
“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不要睡着,我们回家再睡好么。”
他来的太晚了,没能及时阻止玉哨,让洛寒烟一个人受了这么大的罪。
明明瑶镜儿一入宫他便知晓了,但烟儿不愿他知道他就装作不知……他不该懈怠的。
同心蛊意外死了,他现在感受不到一点洛寒烟的痛苦,这也是为什么他将才会在玉哨想杀他时醒了过来。
都是他的错……
“巫医呢!这么久了为何还不来!”
“尊主,夜黑天寒,马儿辨不清路线,但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洛寒烟此状,乌月心中亦不好受,如今也只能干着急,毕竟大巫虽然在这儿,医术却实在不精,她还是不要提醒雪玄卿了。
乌月咬唇矛盾,眼睛偶然瞥到了地上污乱一团的大氅,忽才想起瑶镜儿此人。
后主受了莫大的罪,这人可是罪魁祸首,怎么不见了?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开口时,巫医赶来了。
“臣等参见尊主,尊主万寿永……”
“别废话,都滚进来。”
雪玄卿很是不耐,并不想听外头那虚假的一套,然望向洛寒烟的神情却是极尽温柔。
“尊主,需不需要属下将瑶镜儿一并带回圣宫?”
思考片刻,乌月还是提了出来。
听到瑶镜儿的名字,雪玄卿脸色沉了下来,冷冷道:“你还有功夫心疼那疯妇,是嫌受的鞭刑不够么?”
“是。”
乌月单膝跪地,大气不敢出,她真是多嘴,好端端提这个干什么。
“不要发脾气,长庚。”
猫儿似的声音细细微弱,洛寒烟醒了,听到雪玄卿在骂人,撑着力抚上他的手安慰。
“烟儿,烟儿你怎么样,疼不疼?”
森然的气氛一僵,怒吼的狮子被捋顺了毛,雪玄卿温柔的靠近洛寒烟,语气全然变了个模样。
“不要担心,叫乌月去找瑶镜儿吧,我想问问她。”
“好,都听你的。”
雪玄卿起身,顶腮无奈道:“去吧。”
洛寒烟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瑶镜儿,令他更加厌恶这个胡作非为的疯女人。
“且慢。”雪玄卿走到外头对乌月耳语道:“冬日林此地过于阴冷,带人去烧了全部林木,连带着玉哨私设的逆贼棺椁一并丢湖里去。”
他本不想对弱者赶尽杀绝,可玉哨不该把主意打到洛寒烟身上,利用她的良善,以她为饵,引他来此。
雪玄卿双目殷红煎熬等待,只因巫医把他赶到了门口,拉上了丝帘。生死关头,自己竟一点作用都没有。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他的心都要碎了。
洛寒烟在月罗时,花如枝为了保持她的身材,整日只给一个馒头充饥,身体长时间下来变得气血亏损,羸弱不已。好不容易养的面色红润了些,现又流了这么多血,她那么小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巫医收拾好工具后向雪玄卿禀明情况:“尊主,后主脉象虚弱,有滑胎的迹象,需尽快带回圣宫,以火莲草茎吊气,切莫耽误。”
“你再说一遍,烟儿怎么了!她有了身孕?”
雪玄卿一时不知道是笑是忧,他从未想过与烟儿的孩子竟是用这种方式来告诉爹娘它的存在。
“臣把脉时察觉后主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尊主对后主呵护有加,是以先前并未有明显反应。这会儿臣虽然喂后主服下了却花丹保命,但还请尊主带后主速速回宫,莫要误了时辰!”
窗外碎碎星河渐隐云天,金乌飞上扶桑,驱散阴郁的寒气。
怪不得同心蛊会失效,怪不得这几个月烟儿总是嗜睡,原来她怀孕了,有了他们的孩子。
还未醒来的洛寒烟被雪玄卿裹得严严实实,紧紧抱在怀中,步履稳当的走出了雪墨轩。
贺影扛着从石棺中找到的瑶镜儿跟在乌月身后一同离去。
冬日林的清晨本该是雾气缭绕,杳霭流玉,悠悠花香,犹如世人梦之仙境,飘渺浩荡。
但前来接驾的积风见到的却是寸草不生,枯焦黢黑的场面。
短短一夜,枝繁叶茂的冬日林成了地狱般死气的模样。成片烧焦折断的松树,化为灰土的草丛,呛人的白烟漫天飞舞,一片废墟。
积风以为是眼花了揉了揉眼睛,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从雪玄卿裹着冰刀子的眼神中能判断出,是他下的令应该没错。
唉,可惜了冬日林的秋英,他挺喜欢来着。
“秋英此物耐寒喜光,忌热忌肥,多生长于寒冷贫瘠之地,南疆与月罗均有种植,诸位日后游走四方时可寻找一番,拓宽视野。”
燕霖青衫玉冠,手执书卷立于高堂之上,风流蕴藉。
“好了,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大家记得认真完成课下作业。”
傍晚,学生成群结伴走出学院,燕府的家丁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公子,老爷知道了您私自去宋府下聘之事正发火呢,请您赶快回去一趟。”
“知道了。”
燕霖弯身整理桌案,面无波澜。
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为了昭儿,他不会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