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擦肩而过2
翌日
从月罗宫内驾马而出的十几位宣礼监在宫门口四散离去,手中皆持君主告令,朝月罗国的各个郡县出发。
寻得少君,普天同庆。
月罗与南疆再开通商通婚,可互相走动,不受牵制。
“可恶!”
漆红的桌面上,砚台被甩在地上,砰砰作响。
锤在桌子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止不住的抖动。
“养你们一群废物有何用!接二连三的失手,上赶着找死不成?”
青衣的燕慎知瞪着华南,脖子上凸现的青筋直达阳穴,他怒到了极点。
他不甘心,难道自己的命运真的如栖梧宫所说,做一生笼中困兽吗?
“主公恕罪,保重身体要紧。”
华南跪在地上,萦绕在鼻头的云梨梦香仿佛一把利刃,在凭空喇他的血肉。
“去,传信给玉哨,我会寄些银钱给她,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就还其自由。”
“是。”
喘上一口气的燕慎知瘫倒在太师椅上,仰望着房梁上精巧绚丽的彩墨画,放空思绪。
栖梧宫,他一定要毁掉,即使是挫骨扬灰,也必须要毁掉!
月罗宫
海辰溪和宋明诗两人收拾了行李,就要拜别大君,他们在宫内叨扰多日,实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
腰间刚挂上皇室玉牌,门外就响起了脆生的声音。
“殿下,大君安排了饯行宴,正从安泰殿走呢,请您到安那姆殿一趟,郡主和宋小姐已经到了。”
“稍等。”
海辰溪收了东西,走出寝居。
来引他的宫女高高瘦瘦,面容清冷,让海辰溪在心底生了疑惑。
“你是哪个宫的,本殿下怎的从未见过你。”
“回殿下,奴婢是西财殿负责点灯的,今日是洒扫日,不需要点灯,因此被派到了大君这里。”
这宫女礼仪周到,头脑机灵,说话条理清晰,的确是宫里的人。
海辰溪点点头,不疑有他。
他没有去过西财殿,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宫道曲折,海辰溪一路上遇见了七八个雁霜的宠妃,多为魁梧高大之人,容貌也俊俏。
没什么稀奇。
“乌月,下午走的时候,你记得去飞禽宫帮我寻只猫来,点点总是一个猫,太孤单了。”
“属下明白。”
这一道上,洛寒烟见到了许多长相俊美的美男子,一问才知道是雁霜的妃子,她的眼光可真好,洛寒烟看的眼都直了。
“哎呦,奴婢眼拙冲撞了娘娘,望娘娘恕罪。”
洛寒烟没由来被撞了下,对面的小婢女已经诚惶诚恐的跪到了地上。
她摇下脑袋头,轻轻挥手道:“不妨事,你起来吧。”
待这宫女起身,洛寒烟跟着抬头才注意到对面红着眼眶,满脸不可置信的男人。
这也是雁霜的妃子吧,倒和刚才见的不大一样,面相显得谦润温柔多了。
可接下来,这位妃子的动作就不温柔了 。
“烟儿,你是烟儿!真的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回去,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我的烟儿!”
几乎是癫狂的状态,海辰溪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把洛寒烟抱进怀中,闭上眸子不断嗅着熟悉的兰香。
“放肆!快放开我!”
洛寒烟双手用力往海辰溪腰腹的反方向推,可抱着她的男人跟着了魔似的,以更重的力道把她朝怀中拥抱。
“大胆狂徒,快放开后主!”腰间短刃出鞘,凛冽的银光映射出乌月狠厉害的眸子,霎那间割伤了海辰溪的左手,随之趁他受伤松开之际,将受惊的洛寒烟挡在了身后。
弓步呈攻击状的乌月抽出发簪,散开的头发跟着她的旋转动作射出数十根淬毒的砂针,攻向海辰溪。
却没想到海辰溪反应极快,袖中掉出一把折扇毫不费力就挡下了毒针。
“雕虫小技,也敢偷袭本殿。”
此时的海辰溪全然没了谦谦公子的模样,压着眸子,死死盯着躲在乌月身后的洛寒烟,他思念了那么久的人。
“住手!”剑拔弩张之时,雁霜自洛寒烟身后出现,及时阻止了一场恶斗。
“三殿下,她可是朕的人,希望你想清楚,该不该碰!”
把洛寒烟护在身后,雁霜抬起透着寒光的眸子,威严无比。“既然三皇子等人要走,朕就不送了,保重。”
“烟儿!”
“拦住他!”
洛寒烟跟在雁霜的身后,紧紧拽着乌月的袖子走了。
海辰溪被侍卫挡在宫道上,剑眉紧拧。望着那张转过来偷看他的脸,他被她陌生打量的神色狠狠刺痛了心。
到底是为什么……
深夜
广袤的松林与风做伴,沙沙响动。
月光下,一道细长的影子折叠在树下,轻微晃动。
拿着酒壶的海辰溪第一次陷入了自我怀疑。
他就这么,让洛寒烟厌恶吗,厌恶到可以抛弃亲人朋友,逃到千里之外,随意嫁做他人妇。
多少个午夜梦回,海辰溪见到洛寒烟坐在床边,用温柔的声音一遍遍安慰他的惊慌和恐惧。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砸掉手中剔透的酒壶,一向克己守礼的海辰溪靠在森森作响的大树下,双眼迷离,眼尾挂上了浓郁的晚霞。
因着酒的缘故,燥热上头,他随意的扯开衣领,松松垮垮的敞开。
管什么风度翩翩的有礼公子,叫它去死吧。
相思相思,郎君孤独话;
见娇念娇,娇儿漠然离;
可怜碧虚焦萎,三更落雨寒冻;
可怜流水东去,幽兰本无情意……
想起在月罗宫内,洛寒烟看他的眼神,陌生,慌张,甚至有害怕。
呵,海辰溪勾唇冷笑出声,她怎么能那样看他,她……
微风习习,拂过发梢。
猛地,海辰溪坐了起来,神志清醒了许多。
陌生,对,是陌生!
烟儿与他自小在一起长大,即使后面因为婚约与他有所避嫌,见他时也会温柔的笑着,绝不会是这种眼神。
就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当时领他的宫女,因着情况紧急,海辰溪没有顾得上她。现下想来,这人在他见到洛寒烟时就不见了。
“殿下,吃点东西吧。这是我从都城出来时买的藕花糕。”
张可颐打断了海辰溪的思绪,她蹲在他旁边,打开油纸,把糕点递到海辰溪面前。
“好,多谢七七。”
清甜的香味飘散出来,张可颐眉眼稍弯道:“昭昭姐姐已经歇下了,我见你不在客栈,问了周大哥才知道你来这儿了。”
她理了理挨着泥土的衣裙,转身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上去,和海辰溪一齐仰望天上璀璨的星辰。
“怪不得殿下要偷偷坐在这儿,这里的星星可比在客栈看到的美多了。”
偶有流星划过,两人并排坐着,没有人先说话,也没有人开口讲,心思各异。
张可颐想覃林了,那个让她魂牵梦萦,在她被家族压迫时,骤然天降的男人。
可他总是很忙,没有什么时间见她。
半晌,海辰溪开口问:“七七,今日大君准备的饯行宴我没去成,害得你们独自在那里,对不住。”
“什么饯行宴呀?殿下莫不是记错了,我和昭昭姐姐午间用过膳就在宫门等了。”
“噗~”身边吃着藕花糕的海辰溪兀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怎么回事,殿下,殿下醒醒,殿下!”张可颐摇晃着晕在自己怀中的海辰溪,一时间慌了神。
她急忙起身朝有火光的方向求助,“周大哥,周大哥快来!”
好在轻骑的队长周易就在附近,听到动静连忙跑过来,见海辰溪昏迷不醒,直接把人抱上了马车。
张可颐紧跟在后,担忧的心情已然溢于言表。
天光淡了下去,绿洲中泛起了零零碎碎的磷火,高密的松林里传出冷笑,一道高大的玄衣身影在几人离开后向反方向的森林深处走去。
既然要自寻死路,那就成全你。
月罗宫
“你去哪里了?怎么换上黑色的长裳了,从前都没见你穿过。”
洛寒烟在烛火通明的长廊上拦住了匆匆走来的雪玄卿。
刚从外面回来,雪玄卿带着一身寒凉的气息,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逐渐侵袭了洛寒烟的全身,令她陡然打了个冷颤。
“长庚你,你去哪儿了?”洛寒烟的气势莫名弱了下来。
明暗交际的瞬间,雪玄卿的眼神温柔深情,先前的寒意消失不见,仿佛刚刚一切只是洛寒烟的错觉。
“唉,你干什么。”
忽然间天旋地转,洛寒烟被雪玄卿横抱在怀。
“烟儿。”撒娇般的恋人呢喃,惹得洛寒烟心软下来,把责怪的话都咽了回去。
回寝居的路上,雪玄卿一言不发,直接用脚踢开门,又关上。
洛寒烟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挣着要下来,但被雪玄卿直接丢到了床上,用双腿牢牢禁锢在床上。
“长庚你怎么了?”
雪玄卿不说话,低头着急去脱她的衣服,洛寒烟赶紧抬手阻止。
“长庚你干什么,门还没关紧,你等一会!”
“不会有人来的,放心。”洛寒烟腰间挂的组玉太过麻烦,被雪玄卿直接扯掉,许是嫌太碍事,他一把撕开了脆弱的衣裙,只剩下里面的浅紫小衣。
“你慢些。”
洛寒烟半坐起来,双肘曲在床上,等雪玄卿脱他的衣裳,她见雪玄卿跟孩子似的,因为找不到腰间的袢带而愤怒得胡乱撕扯衣裳,边笑边帮他。
终于,所有阻碍落地。
可这一次,洛寒烟隐隐觉得和以往有些不同。
……
烛火熄灭,冷却的烛液凝固在底座,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洛寒烟躺在床上,困意找到了她。
最后也没什么力气和雪玄卿辩驳,只能嘤咛:“收敛些。”
“怎么了,是不是难受,要不要去叫御医。”雪玄卿恍然惊醒,停下来检查洛寒烟的身体。
“我只是有些累了。”
声音渐息,洛寒烟睡了过去。雪玄卿摸了摸额头,见没有异常才放下心来,抱起人去水浴清洗。
星罗棋布,夜已深深。
盯着洛寒烟安静的睡颜,雪玄卿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
他不得不承认听到雁霜说烟儿见到了海辰溪时,心底顿时升腾而起的恐惧,和沉寂已久的嫉妒。
他嫉妒海辰溪和洛寒烟青梅竹马的感情,嫉妒那份被所有人祝福的婚约,嫉妒每一天洛寒烟入宫与海辰溪学习宫规的相处时光。
从未有过的失控感,在他独身一人跟踪到都城郊外的松林绿洲时达到了顶峰。
他放出毒蛊,任它钻入海辰溪体内,只为了满足内心深处的阴暗。
他要海辰溪永远消失在这世上,两人一辈子都不能见面。
清晨
洛寒烟醒来,床上已经没了雪玄卿的身影,回想昨晚种种,她感到一阵战栗。
披散着头发坐起来,洛寒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叫了两声长庚,无人回应。
几名秀气的宫婢端着银盆和脸巾进来,侍奉洛寒烟洗漱,随后默默退去,又剩她一个。
不久,门再次被推开,伽蓝罗衣的雪玄卿走进来,手中端了一碗甜粥和两碟素肴。
“你倒是得意了,不见半分疲累。”
洛寒烟思忱着昨晚受的委屈,捡起床上的枕头砸向一脸无辜的雪玄卿,谁知被他稳当接住,丢在了一旁。
“烟儿,先吃饭吧,我…”
“不吃,等饿死了你再娶一个去吧。”
“烟儿,昨晚的事,是我不对。”
雪玄卿走到床前,垂眸看着翻身躺回床里的洛寒烟,他自知犯错,遂跟着也上了床,默默侧躺在床外侧,盯着洛寒烟的背影看。
洛寒烟搅弄胸前的薄被,眼睛飘忽,咬着嘴唇,不太耐烦。
他怎么还不来哄她,难道是嫌她胡搅蛮缠了?
哼,昨天晚上明明就是他的错,害的她都没睡好。
可身后迟迟没有动静,洛寒烟急了,撇着嘴稍稍歪了下头。
“烟儿。”
清泉般悦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洛寒烟吓得明显肩膀一颤。
这人怎么没个呼吸的。
“哼,我去吃饭了,你要躺就自己躺吧。”
越过阻碍,洛寒烟随手披了件凉快的外裳坐在凳子上,一个眼神都没给雪玄卿。
“烟儿。”雪玄卿一个翻身下床,熟练的在洛寒烟身旁跪下,拽着她的裙摆一角低头开始解释,“昨日乌月说你见到大君的妃子,欢喜极了,一路上都笑意融融的,甚至有一个还抱了你。我知道南疆人善蛊,你不喜欢,如今又见了旁人,我怕你厌弃我。”
“你说什么呢。”洛寒烟哑然失笑,望着雪玄卿眼中的委屈,她内心无奈,不明白雪玄卿为何会有如此荒诞无稽的想法。
“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在圣宫内豢养面人的。但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准让我见到他们,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他们,你想让我养几个?”
雪玄卿攥紧拳头,长翘的睫毛抖了抖,道:“你若喜欢,养多少都行。”
无非是杀的时候费些力气。
此话惊天动地,洛寒烟无语至极,又心疼雪玄卿太过卑微。她扶起雪玄卿,贴上他的额头,微微叹气。
“我还以为你怎么了,没成想…噗”
忍不住笑出了声,洛寒烟弯唇抚摸着雪玄卿的脸,“你竟是吃醋。”
不行了,洛寒烟松开人,趴到桌子上捧腹大笑,她实在没想到雪玄卿竟然醋成这样,不仅为此换了黑衣服,还傍晚出去一个人散心。
“这天上地下,可真找不出你这样固执的了。”
任凭洛寒烟揶揄自己,雪玄卿知道她不生气了,“我只是怕你离开我。”
时至今日,雪玄卿内心的不安感依旧占据了半颗心,凭着欺骗得来的,终因欺骗失去。
“长庚,你不信我吗?”
“不,我当然信你,我是不信我自己。”
“长庚,我爱你的。”
淡雅的兰香盖住雪玄卿的脸,洛寒烟抱住了他,两颗心贴在一起,震得厉害。
“长庚,即使以后你会骗我,我也是爱你的,你明白么。”
松开雪玄卿,洛寒烟伸手捧住他的脸庞,玲珑的眸子目光灼灼,满含爱意的望着眼前这个极度不安的男人,将他纳入心底。
再一次坚定的对他道:“我很爱你,就算日后你不爱我了,我也依然爱你。”
“不会的烟儿,我不会不爱你,你远不如冰冷无情的宫殿来的重要。”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