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过往当今
“塔桑~塔桑~你知道你是谁吗?你知道你的家在哪里吗?塔桑~”
“我是谁?我是谁!”一阵惊呼,洛寒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已然浮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她下意识往床边看去,空无一人。
她睡觉时明明感觉到雪玄卿睡到了她身边,还给她盖被子,半夜迷迷糊糊间似乎也听到了低沉懒散的嗓音,这都是幻觉吗?
大脑传来轻微肿胀的疼痛,惹得洛寒烟皱起柳眉,闭上了刚睁开的眼睛。
“好痛。”
痛感越来越明显,洛寒烟弓起身子倒在了床上,双手紧紧抱着头埋在被子里,想要减轻一些痛苦。
姩姩,想哥哥了吗?
姩姩,陪我去逛一逛嘛,银屏阁又出了新的成衣,可好看了。
姩姩,再过一年我们就要成婚了,你欢喜吗?
姩姩,姩姩,姩姩……
“啊——!”洛寒烟再也忍受不住叫出了声,脑海中划过断断续续的画面,许多她不认识的人莫名出现在脑中,冲她重复着同一个名字。
姩姩。
“烟儿,你怎么了,醒醒,烟儿。”雪玄卿在外面修习剑法,忽感头痛欲裂,又听到内殿的声音便立即赶了过来闯门而入。
见洛寒烟面色惨白,捂着头不停的摇晃,一时间慌得忘了克制自己的行为,单腿跪在床上把人抱在怀中安慰。
“姩姩,他们为什么叫我姩姩。”
洛寒烟忍痛抬眸,冰凉的手抓上雪玄卿的衣袖,与他对视,他眼底的惊讶被她一览无余,这让她更加疑惑,难道她真的……
“你告诉我,我是谁,你告诉我,为什么他们叫我姩姩。”
温热的泪划过洛寒烟素净的小脸,浸润了她抿成弧线的檀樱,灵眸的眼尾逐渐泛红,如同森林中受惊的兔子楚楚可怜,拧作一团的黛眉昭示着她现在正在承受的极大痛苦。
而雪玄卿亦是感受的真切。
看来大巫的治疗起作用了。
“不哭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雪玄卿粗粝的指腹抚上她的脸庞,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耐心温柔的哄慰,她的痛苦他感受得到,他怎么舍得让她难过。
“姩姩是你的乳名,你的母族是中昌国伯安侯府洛氏,你的母亲是中昌长公主海茉棠,你是她唯一的女儿。”
洛寒烟过去的人生,雪玄卿隐匿在心底的私心,是不愿她与从前有所瓜葛的。
可若她记不起来,那害她的人永远都找不到,她永远都会多一分危险。
但只要他在,洛寒烟绝不会嫁为他人妇。
一年前 中昌国
下塘围猎场
“呜!呜!呜~!”
“昭昭你要小心啦,这次我一定赢你!”
“哼,这次有老师助我,定叫你哭着回去!”
骑着枣红千里驹的洛寒烟明眸善睐,朱唇皓齿,一袭利落轻便的嫣红骑装,三千青丝尽数用发带绾起,只留两条长长的丝带随着马儿的疾驰飘扬在半空中,少女双腿与膝盖用力紧紧夹着马身,手上却丝毫没有抓物,而是举起弓箭朝前方快速奔跑的野鸡瞄准。
众人骑马从杂林中呼啸而过,咻的一声,一支利箭越过左前方的燕霖直直射中了野花丛中,惊飞了丛中的蜂蝶。
“它是我的,你们不准抢!”
洛寒烟双腿一夹,加速了马儿的速度,堪堪超过前面几人停在了草丛旁边。
“快,老师!我们去追另一个。”宋明诗见状不再纠缠,与燕霖驾马离去,追逐受伤的小鹿。
“这个算你赢了,但鹿死谁手可不一定。”宋明诗眉毛一挑,对旁边穷追不舍的洛寒烟发出挑衅,一双狐狸眸灵动妩媚,神色却不见半点凶狠,更多的是姐妹之间的玩闹攀比。
时光飞梭,几番追逐下来,宋明诗与燕霖最终拔得了头筹,而赛前信誓旦旦要赢得头彩的洛寒烟这会儿却不知去向。
宋明诗环顾四周没有见到好友的身影,拽了拽燕霖的袖子,“老师,你见姩姩了吗,她怎么不在这儿?”
身姿挺拔的燕霖身着窄袖锦白骑装,俊美的脸庞如皎月般孤傲清冷,十里内外冷若寒霜,却在宋明诗触碰他的瞬间便化开来,凉薄的神色似一汪春水温柔得不像样。
他深思片刻才说话:“似乎半道又折回去了,或许是有什么急事,她有洛氏青卫跟随,别担心。”
燕霖俯首注视着眼神飘忽的宋明诗,想要得到她的回应,可惜宋明诗心不在他这里,只顾得她的好姐妹。
无妨,燕霖嘴角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眼神中的失落转瞬即逝。
围猎场中心
“公子?公子?”洛寒烟蹲在地上端详趴在草丛里浑身是血的男人,这男人身形高挑修长,洛寒烟特地趴在他旁边比了一番,足足比她长出一个头。
至于洛寒烟为什么会发现他,是因为她的随从告诉她方才那一箭不偏不倚射中了这人的背上,导致他现在失血过多昏倒了。
“我怎么会……你醒醒,醒醒……”
洛寒烟伸出手指试探的碰了碰他,久久的沉寂后她发现男人没有动静,洛寒烟有些慌了,她惊恐的摇了摇头,悬空的手指略抖了两下,复又昂首拉住青卫主的衣摆示意他蹲下。
“二哥哥,你把他带回去,再请姑姑到府里,别叫人看到。”
“等等,从侧门送到我院子里去。”
身后的随从刚刚抬起人就被洛寒烟打断了动作,主人的事情他们只管照做。
女子私藏外男,在中昌是大忌,洛寒烟作为中昌长公主与老伯安侯的幺女,一旦叫人知道了只怕日后再无人敢娶,落得个青灯黄卷的下场。
但这事在场没有人敢说出去,就凭伯安侯留下的百名洛氏青卫,他们想要在这些死士的手下活命,最好做一个木头人。
宋明诗听不进去燕霖的劝慰,执意进猎场找人,燕霖怕猎场野兽出没伤到她,便带领猎场守卫陪着她一同进来。
一行人在林中穿梭来回,光天白日举着火把以此驱逐兽类靠近。
“姩姩你去哪里了,害的我好担心。”
低矮的草丛堆猫着一个醒目的红色人影,宋明诗一眼就瞧见了,也不管身边人如何,提起衣摆就跑过去,与洛寒烟蹲在一处,抱着她纤细的胳膊质问。
“昭昭,我好像……射到人了……”
“你说什么姩姩,我听不清楚。”
洛寒烟目光呆滞,说话的声音低低的,令宋明诗听不仔细。此时脑子发懵的洛寒烟依旧沉浸在刚才的画面,人虽然已经不在这里了,可她的心跳声已经破了云霄。
心声如雷,洛寒烟看向宋明诗,“你听到了吗?”
“怎么了姩姩,听到什么?”宋明诗一头雾水,她回首望着燕霖,满是疑惑。但直觉告诉她洛寒烟很不对劲。
燕霖神色疏离,单手负在身后,锦白的袍子随着清风翻飞了衣角,露出了里面天青色的木槿花衬纹,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宋明诗回头时他眸中的淡漠才有刹那的柔和。
“宋娘子,小姐只是因猎物逃了,心中失落。劳请宋娘子陪我家小姐一起回去。”
青卫主舒斐陡然现身于人群中,卑躬屈膝的替洛寒烟解释,替她打着掩护。
方才那燕霖的神情他看了个完全,应该是听清了洛寒烟的话,燕家与洛家向来不对付,若是让他们抓到了把柄,定会趁伯安侯不在找侯府的难处。
舒斐是万万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半拖起异样的洛寒烟交给宋明诗,舒斐低首抱拳一礼,遂又回到了青卫队伍里,隐入无形。
这围猎场乃皇家禁地,白藏时节才对外开放且只有王公贵族才可进入,能在这时冲破皇族重重关卡,还被洛寒烟射到的,恐怕不是一般人。
想到这里,燕霖眸色暗下来,心中已有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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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间过马,伯安侯的幺妹已经失踪两个月了,而派出去寻找调查的人马无一例外,没有线索。
中昌国 严国公府
两进两出的东苑的荷塘荷花开的翠绿粉嫩,在金乌的照耀下映出朵朵阴翳,为塘内龙鱼遮住了些毒辣的日头。
泰蓝赭红琉璃瓦下的连廊拐角处,围了六面香纱影帐,微风拂过浅朱的帷幔,泄露了里面倚靠软榻的貌美佳人。
天气炎热,张可颐实在觉得房内闷得慌,索性叫人搭了个亭子,围上纱帐贪一贪凉风。
周身四个女使轻轻晃着羽扇,伺候榻上闭眼假寐的女子。一个穿着沉蓝窄袖束腰长衫的男人兀地掀开帘子,跨步来到榻边,只一个眼神,几位女使便收了扇子悄然退去。
登时,浮躁的热气升了上来,张可颐凝眉张开了眼睛。
“雀儿,怎么停下了。”
“我叫她们走了。七七,我好想你。”
男人起身便朝榻上生气躲避的少女靠近,伸展开有力的臂膀似要拥她入怀,却被丢来的圆枕砸到了胸口。
“几日了覃林,我还以为你入了谁家的温柔乡,忘了旧人呢。”
他也不恼,捋了捋胸前衣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长臂一伸抓住了雪白纤细的脚踝往自己怀中带。
“哼,你都不向我解释解释吗?。”
“七七不要生气,看今日我给你带什么了。”
覃林跪上贵妃榻,将圆润玲珑的玉足放在唇边,眸色缱绻,只蜻蜓点水一吻,却叫姑娘羞愤难当,鼻尖与眼尾泛着水嫩的浅红,惹得他心下一动。
当真是可爱极了
张可颐眸子一亮,抗拒的动作小了些“可是云梨香!”
她的声音低低软软的,像极了猫儿,饶是如此,覃林还是要故意着吊她的胃口,贴上去占据她的唇舌,闭上眼眸回味,意犹未尽。
“别亲了,一来就要亲,哪里学的狂浪模样!”
“七七这样令我好生伤心,我怕你危险,忍了半个月没来寻你,好不容易进来了你心里却只有那香,真是个小白眼狼。”
覃林说着又靠近了几分,撑着身子几乎全覆在了张可颐身上,风流的桃花眼眸在身下的少女上来回流转,不可察的暗了几分。
张可颐没有发现身边人的异常,一心扑在了云梨香上,迫不及待打开香盒,杏黄色的香粉被压得紧实平坦,甜的她眉眼又弯了几分。
“嗯,这次的香味浓了些。”
虽然中昌严禁市面流通云梨香,但对于夜夜饱受噩梦痛苦的张可颐来说,这是她唯一的慰藉,能让她短暂的忘却从前所受之苦。
“说好了,你要先给我点云梨香,要不然不许摸我的手。”
“知道了,小娇娇。”
很快,缥缈的纱幔因为里面的动静飘忽起来,原本清凉的亭子里温度又开始上升,暧昧的气氛一时间达到了顶点,甜腻熏人的云梨香跟着微风的浮动溢满了整座亭子。
张可颐枕在覃林紧实的大腿上,任凭男人抚摸梳理秀发。
云梨梦远,人世无常。
惟有灵魂得到释放,所有的苦难远去,活着才算快乐。
张可颐沉浸在香料编织的幻境中不可自拔,在迷人馨香的百花丛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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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
“尊主,玉哨死活都不愿说出背后之人。”
雪玄卿转动手中扳指,嘴角向上勾起,阴深的眸子被半睁的眼皮遮住了些,上抬的瞳仁露出丝丝眼白,透着野兽般的凶残。
“使用如此蠢笨的下毒手段,二哥真是年纪大了……既是二哥的人,那便还给他,将蛊渊那只欢愉毒蛊带出来,就当是本尊给他的见面礼了。”
地牢阴冷潮湿,泄露不进来半点日光。幽绿的磷光下,墙上的高大身影逐渐扭曲,藏在山林中的狼王磋磨已久,等待着第一场终将胜利的较量。
死寂腐烂的牢狱里,拇指大的欢愉蛊被侍蛊童送进玉哨的耳朵中,眨眼间玉哨的伤势消失,断裂的牙齿重新长好,一个忘却了痛苦的新生者悠悠出现在南疆地牢。
思慕殿
月罗的三生泪并不难解,但解毒的方法却令雪玄卿为难,三生泪又名情人泪,乃月罗百年前的大君雁翎所制。
雁翎未登基前是月罗国唯一的帝姬,与一名将军相爱,却在婚后被将军所骗,连艰难诞下的孩子也被将军偷走与心上人恩爱天涯。
悲恨痛绝之际,雁翎发誓不再爱人,集结百名毒术师制造了这种名为三生泪的毒药,并令这些毒术师秘密带到中昌,传播给有情人。
只因为她的丈夫,所爱之人是中昌的一个书生,一个男人。
她从不在意天下断袖之癖,可是被断袖骗身,对她堂堂一国帝姬来说,无异于是最恶毒最残忍的羞辱。
雁翎恨不得把人千刀万剐,埋瓮酿酒。
只可怜雁翎的女儿,她到死都没找到。
中三生泪之人只有与心爱之人结合才能解除毒性,但毒药却会去到另一个人身上,继续蔓延,雁翎是想用以命换命的方法拆散每一对有情人。
雪玄卿自小被扔到蛊渊,早已百毒不侵,毒药对他来说只有疗补之效,毫无伤体之能,他为难的,是怕洛寒烟发现他自私的想法而厌弃他。
当初在中昌时,他便想过把洛寒烟带到南疆来,将她困在身边,与她日日夜夜,让她永远离不开他。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这叫雪玄卿如何不动心。
不让她知道,不就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