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回京之路
苏州杨府
过几日便是中秋,李氏忙着设宴,起早晚睡不得空。
杨氏也与卫夫人收拾回京的物件,时常一同出门置办用品。毕竟江南的布料首饰精良,省得入京后还需找人特地来采买。
每日只剩阿菓与杨秀去博文阁上学听课,杨秀自从杨怡出事后,便神采飞扬,在课堂上也从不为难阿菓,兴致高时还与阿菓说说话。日子过的也算平静。
这日下学后,阿菓急匆匆的往世安苑赶,卫歆跟她约好明日休沐一起出府游湖,阿菓自打来了苏州还没去过,欢喜地不得了。
“啪嗒”一声,阿菓走的急了,在拐角处撞上了个小丫鬟,手里的药碗跌落在地,摔的四分五裂,汤药在地上还冒着热气。
小丫鬟连忙跪下请罪:“对不住,表小姐。您没伤着哪儿吧!”
阿菓将人扶起:“是我走的太急了,不干你的事儿!”
弱小的身躯抬起头时,阿菓才看出来这小丫鬟竟是杨怡身边使唤的人,不禁发问:“这药是给谁的?”
环儿抹了把泪,怯生生道:“四姑娘这两日得了风寒,夫人忙着中秋宴,顾及不到。只能熬两副药先吃着。”
顺心上车扯了扯阿菓的衣袖,不想让她在与杨怡有所瓜葛,还是避开为好。
阿菓却浑然未觉:“四姑娘还是老样子吗。”
环儿点点头,语气有说不出的无奈:“自那事儿之后,便天天锁在屋内,也不出声说话。”
阿菓低头沉思半晌,再抬头是双眸熠熠发光:“我随你去看看四姑娘!”
顺心闻言瞪大的眼睛,再想抓住阿菓的衣袖,却都被她闪躲掉。
到玉兰苑时,落日的最后一抹亮色也沉浸于黑色的天际。
佟姨娘见来人,有些意想不到,忙弯身行礼。
阿菓扶住冯姨娘的双臂,露出甜甜一笑:“姨娘不必如此,我来看看四姐姐!”
佟姨娘将碎发挽于耳后,似有些为难:“怡姐儿她总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两三天才说上一句话”
阿菓摇摇头,宽慰道:“不碍事的,四姐姐平日与我交好,若她能听我说上几句话想开了,也不枉我们姐妹的情谊!”
这话说的漂亮,佟姨娘眼眶都湿了半分,再也说不出阻拦的话。忙领着阿菓来到杨怡的房门前。
佟姨娘轻敲房门:“怡儿,表姑娘来看你了!怡儿?”
敲了半晌,门内都无人应声。
佟姨娘显得局促,手上的帕子也被揉搓的不成样子。
阿菓笑道:“姨娘,现下人多,怕是四姐姐心中不愿。我一人进去跟她说会儿话!”
佟姨娘搓了搓身上的衣裙,点点头:“也好,我去给你们备些点心吃。”
待佟姨娘和环儿走后,顺心一把拉住阿菓的手,急道:“姑娘,别”
阿菓脸上扯出一抹奇异的笑,低声道:“怕什么?她打不过我!门口等着吧!”
说着,直接走上台阶,推门而入。
屋内只有一盏灯置于桌上,屋外夜色更浓,显得内室有些昏暗,而杨怡正坐在绣架前,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菓反手将门关上,打量一番四周后,坐在桌前拿起银钗,挑了挑灯芯。
等到灯火变亮了些,阿菓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漠:“怎么?故意让环儿引我来,却又不说话?”
“呵呵呵”杨怡抬起头,脸色憔悴苍白,置身于灰暗中声音嘶哑可怖,不禁让人浑身发寒:“你果然很聪明!一直都很聪明。”
阿菓却不惧,直直的盯着那张苍白的脸,淡淡道:“既然知道,就不该招惹我!甚至妄图利用我!”
“咯咯咯咯咯”杨怡像躲在角落的老鼠,不停的笑着:“是我小看了你!谁能想到一个十岁孩子精致可人的面庞下有着这种心机呢!”
阿菓很不耐烦这刺耳的笑声,微微蹙眉,拿起银钗继续戳着灯花。
“我从白日想到夜晚,日复一日,我不明白为何杨秀会忽然对我发难!后来我终于想通了,是你!是你故意对我施恩,故意刺激杨秀,让她对我产生嫉妒!你想用她来报复我!”杨怡慢慢抬头,死死盯住阿菓灯下的身影。
“呵!”阿菓冷笑一声,“那时我拿出绿宝石指环后,你敢说不是有意说出杨秀?你敢说不是想利用我对付杨秀?你敢说你问心无愧吗?”
杨怡站起身来,灯光照在脸上,有一瞬眼睛中有些恍惚:“对,你说的没错!杨秀日日欺辱我,我想让她吃些苦头有错吗?旁人都以为我良顺软弱,都以为我柔善可欺”
却突然调转方向,指着阿菓一步步靠近:“可你的无辜面容下却有一颗攻于算计,阴险歹毒的心肠!跟你比我不过只有万分之一罢了!”
阿菓看着面前的杨怡,对上她那双愤恨的眼睛,轻轻道:“知道我是如何让杨玉沦落到这幅德行的吗?”
杨怡一愣,止住步伐。
“乞巧节那日对杨玉推了我一把,而后她又指使红儿在我病中下药。我便给她设了一个局,一个庶女爱慕自家姐夫的局!”阿菓眉目弯弯,风轻云淡的讲述着。
杨怡心中一震,她从前也曾怀疑过,可家族婚嫁之事怎能被一个孩子左右,便打消了猜忌。
她僵硬的扭头看着阿菓面容甜美的脸庞,却感到不寒而栗,面容下的是个狰狞可怖的怪物。
阿菓欣赏着杨怡的表情,第一次因为旁人的惧怕而感到惬意。
杨怡不由自主的踉跄后退几步,颤着声:“你你”
阿菓收回目光,用手撑着小脸,看着蜡烛上的戳痕,淡淡道:“陈家起复之路必定有不少的艰难险阻,刀光剑影。而我师父早就明白这一点,所以传授给我的是这条路上我唯一的依仗。从前我不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说来还要多谢你!你说的没错,我纯良伪善的背后是阴险毒辣。唯一的善,我已经留在岭南了。”
屋外的风携带落叶,狠狠的刮着,像锋利的双抓不断搓挠着脆弱的门窗,发出呜呜作响的声音。
阿菓站起身,看着身后已经跌坐在地的杨怡,说道:“杨玉已是弃子,杨秀蠢笨,你还有机会!”
话落,便打开房门,寒风袭来吹乱了阿菓额前的发帘儿。
阿菓眯了眯眼睛,对着顺心道:“走吧!”
回到世安苑时,主仆两人早已冻得手脚冰凉,顺意早早备下了暖炉和热汤,嘴上埋怨着:“早就过了立秋,天一黑风再吹起来,可不就冻着了!按我说早早回房来,别去外面逛,没什么不好的!”
阿菓将递过来的暖和随手放在一边,去寻灵智师太给她的包袱。
顺意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顺心拦住,使了个眼色。
阿菓打开锦盒,又拆开一封信,果然信纸上没有旁的话儿,素笺淡墨间唯有:自强二字。
依旧是熟悉的字迹,却看的阿菓心酸苦涩。捏着信纸,呆坐在床上。
顺心,顺意不敢说话,也低着头默默站在原地。
过了许久,阿菓才喃喃自语:“杨怡说的没错,我当真是”
话音未落,顺心便直扑扑的跪倒在地,在玉兰苑时,她守着门,又担心阿菓的安危,里面的谈话自然听的清楚。
“姑娘,您别听她胡说!且不论在岭南,到苏州这一路遇见的乞丐穷人,您都施以援手。连猫猫狗狗都会喂些吃食。”说着顺心红了眼眶,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咱们到了杨府,从未有意惹过争端。是杨玉要害您性命,杨怡想利用您。她们如此下场是罪有应得!”
顺意在一旁听了许久,心中也明白过来,随即跪了下去,目光灼灼:“姑娘从岭南出来未经世事,却最是敏感。旁人对您的好坏,您总能最先察觉出来。即便只有一分的好,您也能记在心底。有一分坏,您同样不会忘怀。在她们眼里,姑娘是恶人,却因为她们也恶。但在顺意心中,您依然是岭南那个好姑娘!”
这番话将阿菓的心结彻底击败,主仆三人的眼眶都泛起来红。
阿菓扶起两人,破涕为笑:“对!旁人怎么看我,与我有什么相干。只有身边人才是最重要的!”
三人相拥抱在一团。
翌日,杨怡终于踏出玉兰苑的大门,素衣清颜前去给李氏请罪之前的闭门不出。
此后便像换了一个人,在学堂上也勤勤恳恳,得了魏先生的几次赞赏。杨秀的出言讥讽,也不再隐忍。
在旁人眼中与阿菓也不如以往般要好,两人却心知肚明,井水不犯河水。
待捷报再次传来时,已然接近年末。苏州的冬日不似岭南,虽说没有天寒地冻,可那股阴冷潮湿已经让阿菓有些受不了了。
杨氏早已整顿好行李,杨韦却想留妹妹过完新年再回去,可杨氏早就归心似箭,如此也不再强人所难,只能拍出府兵护送杨氏与阿菓回京。
杨府门前,阿菓看着杨氏与舅舅,舅母拜别,哭的稀里哗啦,心里有些发酸,微微别过头去。
杨玉依然被禁足,过了正月便要出嫁了。
杨怡眼神复杂,拿着锦盒走进几步:“这是给妹妹的!一路顺风!”说着靠近几息,只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以往对不住了!如今我们两清。还有多谢你!”
阿菓一愣,抬头便看见杨怡一抹笑意。此时的她神采飞扬,再不复以往的唯唯诺诺。
卫家的马车已经到了,就等着杨氏母女上车。阿菓登上马车,回头也对着杨怡露出真诚一笑。
大亮叔一声‘驾’,马车慢慢使远。杨氏与阿菓一起看向身后的众人,越走越远,直至看不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