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46
疼。
很疼。
四肢、躯干、额头、指尖……全身没有一处不疼。仿佛在医院打针, 然而医院只扎一下,此刻,却像有几万根滚烫的钢针同时穿透皮肉, 刺入骨骼,反复搅弄神经。
意识还没完全清醒, 大脑已经先一步做出警告, 四肢骤然用力, 云栩栩挣扎着想要起来,逃离这种疼痛。忽然, 一只手阻挡了她的动作。
司空锦瑟按着她道, “别动。”
落在身上的手很软很轻, 但是却有千斤重, 狠狠压制住她。云栩栩本就没有力气,被对方一按,身体重重坠落, 宛如砧板上待宰的鱼,所有挣扎都是徒劳。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短短一句话,已经耗费她所有力气。云栩栩身体弓成一只虾, 不停地抽气。口腔里早就被咬破,铁锈味的血液溢满味蕾。眼睛不受控制流出泪水,阻挡她的视线, 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司空锦瑟穿着一身白衣,在她身边来来往往, 不知在做什么。
脑中一片混沌, 舌尖用力抵住牙床,云栩栩颤抖地问,“司空……司空渊、在哪?”
“渊儿在门口守着, ”说话间,司空锦瑟走回她身边,拿出一根长针,微笑道,“至于你。小姑娘,渊儿学会修炼,你已经毫无用处,为了保守我们的秘密,只能送你去死了。”
“抱歉。”
话闭,司空锦瑟用力抬起手,猛地将银针插入她额头。即便全身都在疼,但银针刺入身体的感觉依旧明显,特别像小时候贪玩,大脚趾撞在墙上,灵魂都在疼。
云栩栩忍耐力极强,但这下实在超出承受范围,她不受控制地尖叫,喊叫尖利刺耳。但很快,她发现,浑身的疼痛如同潮水般退去,与之同时,她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司空锦瑟还没起身,说话声像贴在她耳畔,温柔到诡异,“放心,很快你就再也感不到疼痛了。”
汗水湿哒哒淌个不停,流了一脸,混合着眼泪流进嘴里,又咸又苦。明明司空锦瑟说要杀她,云
栩栩却笑了。
她抿起唇,苍白的唇瓣泛出一层血色,“你说谎,他永远不会那样对我。”
疼痛消散,她的声音不再颤抖,隐隐透着自信与笃定,司空锦瑟动作顿了顿,半晌后起身,表情神态恢复正常。她笑道,“仙子很信任渊儿。”
“嗯,”疼痛耗费心神,云栩栩倦极,轻轻应了一声,没有更多解释。只是,视线扫过不远处桌子上的工具时,目光有些怔愣。
司空锦瑟拿起一把类似柳叶刀似的工具,坐回她身边,“仙子不怕?”
“怕什么?”收回目光,云栩栩思考一瞬,才意识到对方暗指她现在的处境。
对于修士来说,无知无觉躺在床上,任由别人掌控,是很恐怖的事。哪怕根本伤害不到他们的医修,修士也极其防备,除非情况十分危急,轻易不允许对方使用灵力,只愿意吃丹药治伤。
但是,对于云栩栩来说——
这不就是做手术么。
她摇头,“不害怕,但是很好奇。”
她看见了司空锦瑟的‘手术器械台’,里面有一些工具和现代类似,还有一些她完全没见过。出于医学生的本能,她十分想知道它们都是什么,具体有何用处。
司空锦瑟坐在床边,视线移到云栩栩身后。那里黄色、绿色、金色的光不停交替,代表身体主人此时正在好奇、兴奋、激动……种种情绪不停变换,唯独没有恐惧、厌恶和担忧。
活了这么久,司空锦瑟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她不免开始怀疑。但很快,她又觉得,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似乎被对方的情绪感染,她也生出一分雀跃,“‘好奇’,有意思。通常别人都不是这个回答。”
“别人都怎么说?”分出一缕视线,云栩栩看向司空锦瑟,问道。
“‘我杀了你。’”司空锦瑟两手挥刀,学着别人的语气,恶狠狠地说道。
夜晚银辉洒落,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光。两人的目光透过层层空气交汇,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她们都露出笑容。
笑着笑着
,云栩栩突然发现,司空锦瑟很美,也很年轻,当对方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很容易忘记她曾遭受无数苦难。而且,未来的司空渊和她长得很像,特别是眼睛,瞳孔幽深,凌利中带着穿透一切的光。
让人不自觉心生向往。
“所以,你要治好我的经脉?”云栩栩看一眼身上的锦被,慢悠悠道,“我之前就想告诉你,我身体特殊,不需要你这样做。”
治了也是白治,还要经历痛苦,百害而无一利,她才不要。
“巫术已经开始,无法中途结束,请仙子忍一忍。”司空锦瑟抓起一只鸡,刀尖划过鸡冠,挤出血到碗中,这才抬头道,“刚才只是意外,之后不会疼。”
怪不得司空渊要买鸡,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云栩栩问,“具体是如何治疗的,可否给我讲一下,我对巫术很感兴趣。”
看对方的器械,和现代医学很类似。如果她能学会,运用到现实中,也算没白受苦。
巫术不能外传,但很快巫族就要消失,何必遵守那些规矩。
又拿起一只鸡,司空锦瑟恍然开口,像小时候父亲教导她那样,将一切教给云栩栩。
“你可知,人是由什么组成的?”
细胞二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云栩栩强行忍住,换成修真界普遍说法,“神识、经脉、丹田。”
司空锦瑟摇头,“你说的是修士,我问的是所有人。”
这个问题……云栩栩心中一跳。
修真界里,从没有人研究过类似的问题,所有修士的脑子都围绕着如何修炼、如何成仙,也不知他们是傻,还是聪明。千篇一律的修士中,唯独巫族会思考。睫毛颤了颤,她回道,“血、肉、骨。”
“那么,血肉骨又是由什么构成的?”
云栩栩假装不知道答案,作出疑惑的表情。
司空锦瑟笑了笑,娓娓讲述巫族最核心的秘密。
“我们族人发现,血、骨、肉……以及世间万物,都是由同一种事物构成,我们称呼它为灵。灵气之名,也由此而来。”
“而万物之所以是万物,
只是因为灵略有差别。”
听到这里,云栩栩还很平静,她立马理解,“灵”等同于原子,一切物质都是由原子构成,高中理科而已,并不难。但对方之后的话,彻底颠覆了她的想象。
司空锦瑟:“后来,我们发现一件事——灵气能改变灵。”
若不是身体不能动,云栩栩一定跳起来。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不可思议。
学过一点物理的都知道,人工改变原子结构非常难,需要加速器、对撞机,其中需要的能量不计其数。所以直到现在,“点石成金”还几乎只存在于理论,现实很难达成,巫族竟然能做到,这是何等成就。
一开始,司空锦瑟只是想找人倾诉。这些事藏在她心中太久,没有人可以说。她宛如独自看守宝藏的孩童,孤独而寂寞。
她从未想过有人能理解自己,所以发现云栩栩能听懂她的话后,司空锦瑟前所未有的高兴。她继续道,“看仙子的反应,定是理解了这个发现的重要。巫族当时已经能改变死物,正尝试将灵力作用于身体,如果给族人更多时间,他们不会比修士差,只可惜……”
对方的话没说完,云栩栩却也懂了。
如果巫族有足够的时间,研究透彻灵力的作用,他们不仅能“化水为油”“点石成金”,也许能改变自身结构,立地成仙。甚至,比仙族还要厉害,因为进化是没有终点的。
可惜的是,道门打开,人类面前出现两条路。
一条是金光璀璨、目所能及的通天仙路。
另一条是不知尽头在哪、布满荆棘的未知旅程。
人族当时选择第一条路,谁都不能怪罪他们。
云栩栩叹了口气,不知是感慨什么,她道,“巫族很厉害,不,应该是令人敬仰。”他们是改变世界的一群人,理应得到钦佩。
如此简单的一句夸奖,却让司空锦瑟微怔。巫族被误解太久,世人几乎把他们遗忘,极少部分记得他们的人,也称呼他们为祸害。有时候,司空锦瑟自己都会质疑,族人是不是错了。
但眼前的女孩,
却在第一次听到这些时,就愿意称赞他们。
真心实意的称赞。
司空锦瑟的视线从女孩身后的金光收回,她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很郑重地说道,“谢谢您。”将渊儿交给这个人,她可以放心了。
面对感谢,云栩栩却摇头,只觉受之有愧。
她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有现代知识作为基石,以上帝视角俯视这一切。
而巫族,却是开拓者。
就像她的天文知识比哥白尼多,她不仅知道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还知道太阳也不是。但是,哥白尼的学说,才让全人类的世界观都发生变化。
想到这里,云栩栩迫不及待地问,“给我修复经脉的方法,是不是也和灵力有关?”如果是,那她将亲眼见证历史。
“是,”司空锦一把掀开被子,直观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看清自己身体的瞬间,云栩栩呼吸一滞,怪不得刚才那么疼——她全身上下,经脉所到之处,全都被划开,露出鲜红的骨肉。而腹部丹田,更是被整个剖开,脏器情形可见。
即便是医学生,上过解剖课,云栩栩看到这一幕,也难免头晕目眩。
现代医学比之巫术,真的弱爆了。先不说失血问题,后续缝合、神经修复,都不可能恢复原样。更做不到如她一样,神志清醒、谈笑风生。
云栩栩闭了闭眼,干干巴巴说道,“还是盖上吧。”这根本不是医学,这是恐怖片,她没被吓昏过去已经不易,就别想着偷师学艺了。
“仙子胆子很大,”司空锦瑟重新将被盖上,语气透着赞赏,“刚才您突然醒来,我怕您发现这一幕,故意开了个小玩笑,转移您的注意力。”
想起刚才对方说要杀死她,云栩栩心念微动,她不觉得司空锦瑟只是转移注意力,大概还有试探的意思。但这些事你知我知,不必说出来。她只是问,“之后该怎么做?”
“我已经检查过,仙子的经脉有断裂,也有损坏,只要补好即可,并不难。”
如果把经脉比作绳子,她受的伤,就是有一部分
绳子断了,还有一部分磨破了。
虽然不懂巫术,但云栩栩懂物质守恒,她皱眉问,“损坏的地方怎么补?”瞥了眼床边的鸡冠血,她玩笑般问道,“总不会用它吧。”
对方说过,巫族才刚刚开始研究,如何将灵气作用在人体上。应该还不知道怎么将其他物质转化为经脉。
“并不,鸡冠血只是汲取灵气的媒介,”司空锦瑟利落地、面色如常地划开她的左臂,“具体修补,是用我自己的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