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45

    夜半子时, 银辉遍地。白雪和月光将大地重新染色，远处山峦皑皑，像是一场白色的梦境。

    视线从如梦似幻的景色收回, 云栩栩又抬手碰了下木门。

    门板冰凉如霜，隐隐含有一股力量。她熟悉司空渊的灵力, 自然能分辨出, 这是司空锦瑟设下的结界。

    云栩栩并无意外。

    司空锦瑟和司空渊, 前者一直笑意盈盈，她说什么、对方答应什么。但实际上, 司空渊却是更信任她的那一个。

    ‘这就是巫族的力量？’指尖触碰到门板, 有尖锐的刺痛感, 类似于火焰灼烧的感觉。云栩栩收回手指, 若有所思。

    自从知道司空锦瑟的身份，她便补足了巫族的历史，对这个族群也充满复杂的情感。

    简单概括, 巫族之于东沧界，类似于中世纪，科学之于神学。

    几千万年前, 修士、功法、成仙……这些概念全都不存在。但是，一小部分人发现了空气中的灵力，想方设法加以提纯、淬炼, 并将这种力量附着在工具上。

    他们便是早期的巫族。

    经过数万年的演变，巫族对灵力的运用已经十分熟练。很像现代历史中, 瓦特改良了蒸汽机, 对整个世界造成翻天覆地的改变。在当时，人族的寿命、医疗、机械等方面都有了很大的进步，特别是医疗水平, 比现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东沧界的社会形态，会演变成类似于地球的存在。但一件事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它的未来。

    有一天，天道降下道门，人族得以直接将灵力作用于自身、而非器具上。也就是说，人类可以修炼了。

    巫族能延长寿命，修炼能长生不老。孰优孰劣，人类甚至没有多想，便立马做出判断。

    在修炼的冲击下，巫族很快走向下坡，但尚有发展的空间，毕竟，修炼对资质有要求，巫术却谁都能学。

    然而，灵力资源是有限的，人都是贪婪的。为了巩固权利，修士宣布巫族是歪门邪道，为天道所厌恶，开始围剿巫族。

    这场

    战场持续千年，最终以巫族灭族结束，他们的技术、法典、知识全部被销毁。修士独自站在世界的巅峰，紧紧把握住所有资源。普通人没有修炼的门路，又没有巫族的技术，很快恢复到万年前、蒙昧无知贫穷落后的状态。

    至于后来，修士们因为思想不同，逐渐分成魔修和道修，又是很后面的事。巫族的历史，已经走到尽头。

    薄薄的木门后面，很可能是东沧界最后一位巫族，如果她死去，世上便真的没有巫族了。

    ‘不，’云栩栩敛目，与不知何时醒来的单鸾遥遥对视，她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悲悯，‘这只是幻境，在现实中，司空锦瑟已经死亡，世上确实再无巫族。’

    单鸾伸出翅膀拍了拍她的手臂，柔软的羽毛像是春风拂过身体，带来无言的安慰。

    将对方的翅膀塞回袖子里，云栩栩叹了口气。巫族又哪是现在才灭亡的呢？早在万年前，他们的知识、历史被销毁时，巫族已经没了。

    正想着，木门突然打开，司空渊从里面走出来，他脸色沉得厉害，整个人像是一团行走的黑气，带着毁天灭地的冷凝感。

    视线触及到她时，司空渊的神色才有所缓和，他道，“我娘说，她会治好你的经脉。”

    云栩栩怔住。

    从司空锦瑟家里回来后，司空渊陷入某种奇怪的状态，他开始日夜修炼，而且较之从前，似乎有了更强烈的紧迫感。

    意识到有事发生，云栩栩格外不安。而且她心烦意乱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司空锦瑟说能治好她的经脉。

    私下里，云栩栩问单鸾，“这是可能的么？我的经脉能在幻境中治好？”

    无所不知的圣物回答，“当然不能，所谓进入幻境，并非指身体，而是指神识。如果你神识受损，还真有可能在这里治好，经脉则绝无可能。”

    关于幻境，云栩栩第一万次三观震动，它明显超出她的理解范围，“现实中，司空渊不知道怎么治好我。但是他幻境中的人，竟然有这个能力。”她打了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司空渊在幻境中成神

    ，那他在现实中是不是也会成神？”

    据说，成神也和身体无关，只和神识有关。

    小凤凰沉默，似乎在思考。

    “还真有这个可能？”云栩栩无比震惊。修真界确实神奇，她原有的逻辑、思想都不适用这里。在现代世界中，物质决定意识，显然在东沧界，二者相反，意识决定物质。

    可惜哲学从来不是她的强项，云栩栩晕晕乎乎想了半天，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她起身往家走，“不想了，咱们还是先去告诉司空锦瑟，不需要她治好我。”

    当初司空锦瑟找到她，说只要她收司空渊为徒，对方便会治好她的经脉。云栩栩并没在意，以为只是缓兵之计，但没想到，司空锦瑟是认真的。

    可惜，对她无用。

    司空锦瑟是巫族，治疗方法不可能复刻到现实世界，云栩栩显然不在乎自己在幻境中的身体状态，只要活着就行。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两人都怪怪的，好似在密谋什么大事。

    云栩栩的想法很好，可惜，没人听她的。

    无论是去司空锦瑟家，还是和司空渊说这件事，两人都没有丝毫反应，云栩栩甚至怀疑，他们听没听到她说话。

    但是，她却不敢再次打扰两人。

    司空锦瑟房间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力量，这股力量很大，显然对方在做什么，云栩栩甚至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对方分心。而司空渊，竟然在短短几天内，实力飞速上涨，又要突破元婴了。

    云栩栩：“……”天才和天才他娘的世界，她们凡人不懂。

    因为她的情绪对司空渊有影响，对方修炼时，云栩栩尽量远离他，试图将影响降到最低。

    距离过年还有三天的时候，她蹲在第一天来的那个山坡上，和单鸾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云栩栩：“没想到，大魔头又要突破元婴，再这样下去，他真要成神了。”

    这个问题她之前也提过，虽然云栩栩自己忘了，单鸾却一直在思考，它摇摇头，“本大爷想过了，修士不可能在这里成仙。”

    之后，它解释了很多，从幻境到天劫，神识到天道，

    修士和道门。而认真听讲的云栩栩……一个字都没懂。

    她都快怀疑自己高考语文130是怎么考的，为何连普通话都听不懂。云栩栩捧起一把雪浇在脸上，试图清醒。突然，她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为什么大魔头进阶时没有天劫？”

    从金丹开始，修士每次提升修为都会有雷劫。雷劫强弱不同，但一定会有，可是司空渊前几天修至金丹，却什么都没发生。

    “可能是幻境的缘故，正如我刚才所说，幻境中没有道门，修士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进阶。而且……”单鸾顿了顿，语气带着怀疑，“而且北洲有传言，司空渊从未经历过天劫。”

    司空渊来到北洲后，便被上一任魔尊夜无心带在身边，甚少出现。等后来道魔大战，他才真正意义上进入世人眼中。但当时时局混乱，人人自顾不暇，而且当时有关司空渊的传闻太多，有说他是天道化身的，有说他是夜无心私生子的，还有说他战无不胜的……传闻太多，大家反而都不信了。

    再之后，道魔大战结束，司空渊凭雷霆手腕成为圣尊，这些传闻自然无人敢提，只有单鸾一直没忘。

    “如果他真能不经历天劫便能进阶，恐怕会引起一阵风浪。”

    渡劫就像参加高考，只有分数足够，学生才能上清华；换算到修真界，修士无需经历天劫，等同于，只要上学就能上清华。

    道门和天劫，是修士修炼过程的两个根基，无人能撼动。如果有人不需经历天劫，相当于颠覆整个修炼体系，必定会在整个修真界，引起轩然大波。

    想到这里，云栩栩忽然愣了一下，她想起……她从筑基升到金丹，好像也没渡天劫。

    刷一下，云栩栩脸上血色尽失，全身冒出一层冷汗。

    她用力咬住唇，不敢继续想。

    自从两人谈完话后，云栩栩和单鸾都不同程度陷入沉默，两人各有心事，但又不知从何提起。沉默中三天过去，新年到了。

    窗外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四邻打水做饭、小孩们打闹嬉戏的声音不断映入

    耳畔，云栩栩困倦地睁开眼，恍惚想起，啊，今天过年。

    自从父母离世后，云栩栩便不太喜欢过年，这会逼迫她想起，她只是一个人。

    但今年，总有些地方不一样——她有一个不说话、仿佛手办似的室友，和一只不想说话的凤凰。四舍五入，也算有家人。

    “起床！包饺子！”

    云栩栩揉揉眼睛，收拾心情起床，和单鸾吵吵闹闹包了一百个饺子，又做了一大桌年夜饭，很快便到晚上了。

    快到午夜时，两人坐在一大桌菜面前，满足感十足，云栩栩还试图教会单鸾用筷子，看见翅膀费劲地夹住木筷，她笑得前仰后合，正擦去眼泪时，余光瞥见一阵白光。

    云栩栩瞬间意识到，司空渊进阶了！

    她蹭一下跳起来，“你这么快就进阶了，快，正好和我们一起吃饺……”

    话音未落，只见司空渊快步走到她身后、抬起一只手，重重劈下。

    云栩栩便彻底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