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煎熬
凌晚失魂落魄回到值班室。得与失之间的煎熬,日夜思念的人近在咫尺,她却没有勇气往前迈一步。
重逢却不再熟悉如当年,这一种痛苦,比胃疼更疼痛,每一丝情绪都有凌迟的剐痛。
两个小护士各自睡在床上,发出微微的困倦的鼾声。
她轻轻走到桌子边,木然坐下,倒了一杯水,机械地取出药盒,分别取了两粒胶囊吞入冰凉的胃里。让两种药相互在胃里消融,厮杀,融合出一种怪异的苦涩。一双睡眠不足的眼浮着水光,嘴唇死死咬着,忍着不让泪水滚落。
她轻轻抬起手腕,拭去眼角一方湿润。
选择来杭州,不就是为了他吗?为什么要躲开?是害怕,胆怯,亦或不确定?当年没有理由坚持留在他身边,纵使光阴流逝十年,人死终不能复生,他们彼此之间隔着的障碍,恐怕今世无法消除。
她有何脸面,有何理由,再见他?
绝望再一次将她的理性淹没。
只是没想到重逢来得这么快。她原本想着等工作稳定后,再试着和李漫漫联系。
其实只要和李漫漫联系上了,自然也就可以和他联系上了。到时候,见与不见,由他决定。
她知道李漫漫在杭州,也知道李漫漫和郭林鹏在一起了。李漫漫是一个比她长情的女孩。
那年她突然冷漠地消失,除了徐冰,她谁也没有告诉。连李漫漫也找不到她了。凌湄走得很仓促,也很决绝。她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也删除所有人的联系方式,连一向被人视作她的连体婴的闺蜜李漫漫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秦江舟处理完父亲和祖父的丧事,去上海找她,这才知道,她已去了大洋彼岸。
走的时候,她把□□头像设置成漆黑一片的孤帆大海,意思是沉寂。
可是李漫漫却继续会对着她的□□留言,起先是隔三差五追问她的去处,告诉她,因为她的离开,秦江舟怎样怎样憔悴,如何如何发疯地在打听她的下落。
后来,留言越来越少,但每年特殊的日子,李漫漫会坚持对着她黑漆漆的头像说,凌子,我得了奖学金。凌子,我交了男朋友。凌子,我换了男朋友。凌子,我毕业了。凌子,爸妈离婚了,我很难过。凌子,男朋友劈腿了,我想自杀。凌子,郭胖子天天缠着我,你说我要不要试着和他在一起?可是他太胖了……
后来,她和郭林鹏结婚时,这已经是凌湄出国六年后的事了。后来,李漫漫渐渐没有再给她留言了。应该是失望吧,无论她怎么努力,凌晚始终沉默以对。
在李漫漫看来,凌晚是打算彻底和他们剥离一切情谊,也许,这一辈子,她不会重回他们的世界里。
年少时再深厚的情意,终将淡去,化为云烟。
凌晚感觉眼眶里溢出的不再是泪水,而是汪洋大海决堤。
她怕那两个小姑娘突然醒来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倏然起身,她走进小洗手间,赶紧把门关上,上锁。对着镜子,无声站立,任凭泪水纷纷扬扬洒落在水池里。
秦江舟走出大门,一缕凉雨被风吹到脸上。他往停车位走去。
郭林鹏紧随其后。“你是自己开车来的吗?我也开了车。要不我的车子先放在这,我开车先送你回去。”
秦江舟不理他,踩着虚软的脚步继续往前走。
“你一个重病患者走这么快干吗?”郭林鹏嘟囔着。
秦江舟脸色依旧苍白,眸光清冷,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钥匙。不远处,车子无声开启。
“对了。秦江舟,难怪那个女医生说你太任性,你一个病号,痛成这样,既不住院,竟然还自己开车来。钥匙给我,你坐后面去,我来开车。”郭林鹏努力追上他,伸手拦住他,不由分说从他手里拿走钥匙。
秦江舟懒得与他争执,打开后面的车门坐进去,两手交叉抱在胸前,毫无血色的嘴唇吐出一句话“去公司”,然后闭目养神。
“公司?现在还早呢,到家不过五点半,你还是回去补一觉吧,九点钟的董事会我替你主持,十点半我再来接你。”郭林鹏实在不忍心他如此操劳。
他开始发动车子。“江舟,外面下着雨,温度低,你在走廊上坐了好几个钟头了,开会儿暖气?”
秦江舟有个习惯,不管是室内还是车里,从不开暖气。但是夏天会开冷气。
这么多年,郭林鹏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秦江舟如此不喜欢暖气。他这么不怕冷?刚刚看他,明明唇白脸灰,毫无血气。他不冷才怪。反正自己感觉凉飕飕的,提着饺子袋子的手冰凉的。
“少啰嗦。下午招标会的标书需要做一些调整。”秦江舟冰凉的薄唇里吐出这句话后,不再理他。
感情坐着打针的三个多小时还一直在工作?脑瓜子全是标书,合同?这人前日才回来,莫名其妙失踪几日,这一次回来后,整个人颓废不已,听说他连昨天重要的董事会他都几乎不发言,神思恍惚。
“你是董事长,标书有高明负责把关。你身体不舒服,少操心。”郭林鹏试着劝说他。
“开车。”秦江舟淡淡说道。
郭林鹏哭笑不得,只好随了这个工作狂的意,脚踩油门将车子启动。“老秦,你前几天去了哪里?是不是去香港看望江阿姨了?感觉你这次回来,状态很不好。”
秦江舟闭目不语,内心压抑已久的难受,时不时溢出来。他抛下繁忙的工作,再一次孤身去往芬兰偷偷看凌晚,却得知她突然辞职,消失了。具体去了哪里,芬兰那边的联系人一时查不到凌晚的去向。只知道,她已从玛丽娅那里正式辞职,退出她的医学团队,并且结束了芬兰为期半年的工作。
对方压根不搭理他,郭林鹏自讨没趣,只好默默开车。
一会儿,秦江舟微微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郭林鹏刚出差回来,按道理不知道他胃病又发作了。
“漫漫包了饺子,叫我给你送过去。打你电话不接,到你家不见人影,开了你一瓶路易十三白兰地。mygod,你酒柜里又多了这么多洋酒。”
郭林鹏啧啧赞道,嘴唇上残余的酒香令他回味无穷。
“紧接着看见你扔在茶几上的药,于是打电话给童信,他说你一回来就胃病发作,可能在医院打针。这家医院距离公司最近,平时你都是来这里挂点滴的,我这不就是轻车熟路找过来了。我说老秦—”
玛德。喝了酒还开车。秦江舟眯缝的眼睛骤然睁开,打断他的话。“停车。”
郭林鹏猝不及防,条件反射立刻将车子靠边停下。“你落东西了?”
秦江舟冷着脸推开车门,径直走到车门边。郭林鹏想都没想放下玻璃对立在外面的他说道:“你上来,我带你回去取东西。”
“下车,喝酒开什么车。”秦江舟不耐烦地催他。
郭林鹏举起手指头比划。“我就喝了一口,一小口,因为要开车来医院找你,真的没有多喝。”
“啰嗦。”秦江舟眼神如刀片般劈过来。
郭林鹏乖乖下车坐到后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