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逢
正是寒冬季节，室内外温差有些大。走廊上一丝丝冷意。
凌晚感觉刚刚出过汗的身子陡然一凉，愈发觉得背脊冰冷。她紧了紧身上的风衣，一只手按着疼痛的胃，慢慢走向重症监护室。她换好衣服，消好毒，带好口罩，进入icu。
病人还在沉睡中，各项指标显示正常。
走出监护室，她感觉胃更疼了。回国后这些日子，倒时差，各种适应，高强度工作，作息时间很不稳定，隐隐的胃疼发作过几次。每次都被她胡乱吃点药，用高强度的工作压下去了。
这些年太拼，博士毕业后，她随彼得去了德国，然后又去了北欧。参加过规格极高的医疗机构，接触到一些普通医生难以驾驭的疑难杂症。这几年的工作经历迅速提升她的业务能力和知名度。她在德国时彼得的母亲送给她一个名字：sophia。这个名字源于希腊名，寓意高贵和智慧。
彼得的母亲玛丽娅具有英国皇室血统，嫁给在剑桥读博士的德国丈夫后，移居德国，一生致力于医学事业，取得极高的成就，在心脏医学方面享有盛名。凌晚随彼得奔赴玛丽娅，加入她的实验室，成为玛丽娅最器重的助手。
若不是因为妹妹凌沚在□□上给她留言，告诉她，奶奶心脏病发作几回，需要做移植手术，否则活不了多久。
回国前，在玛丽娅和彼得等的帮助下，她已经为奶奶找到了合适的心脏源，三个月后可以做手术。
这一次回国，是因为奶奶。学术有成，她想亲自给奶奶做这个手术。不是信不过其他医生，实在是手术具有一定的风险，奶奶年岁已高，手术时间不宜过长，需要快和准的效率。
这一次胃病来势凶猛，估计压不住了。她得去药房找些胃药，顺带拿些退烧药。
凌晚一只手按住胃部，另一只手自然下垂，慢慢穿过走廊。
转一个弯，绕道急诊病房这一块区域。走廊上一个脸色苍白的黑衣男子闭目靠着椅子，旁边支架上挂着点滴瓶，手腕上插着针管。
黑色竖领英伦风羊绒大衣，黑衬衫，黑裤子，一身黑。
仿佛惊雷炸开，凌晚眼前电光火石，随即一阵晕厥和胃部更剧烈的疼痛。
不，应该不止是胃疼，心疼，肺疼，骨头也疼。
秦江舟。
章小余说的病人竟然是他！
怎么可能！世界那么大，杭州也不小。她一只手猛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电梯声响，她看见一个壮实的西装男子拎着袋子急急从电梯里走出来。
郭林鹏。
她第一眼就认出来者，昔日同窗。
凌晚以极快的速度退回到拐弯处，身子紧紧贴着墙壁。
侧头刚好对着一扇半开的窗户，凉风凉雨飘进来，刚好落在她的脸上。闭上眼，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似是故人来？她两只手摁住胃部，唇际一丝自嘲。待会儿要去查看一下黄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腊月寒夜，故人都来扎堆？
杭州那么大，医院那么多，他偏巧胃病发作来到这里？然后郭林鹏拎着营养品来看望他这个老同学？不过，好像应该就是会来这里看病。回国之前，她查过，这家医院距离他的公司最近，或许，会邂逅？
果不其然。回国才半个月，他们不期而遇。如她所愿。
纯属巧合。纯属巧合。回过神来，她心里默念几遍，姑且这么认为吧。又疼痛，又惊喜，这是什么怪异滋味呀？
她特意选了杭州，特意选了靠近他公司的医院。这份心思，戴敏都不知道。
郭林鹏瘦了，以前是很胖，班上人叫他胖墩，如今只是微胖，显得很壮实。比以前帅气多了。最主要的是，如今他是李漫漫的老公。
想起李漫漫，凌湄的唇角又是一丝疼痛的笑意，愧疚不已。李漫漫对自己，曾经是掏心掏肺，而自己拍拍屁股远走他国，切断一切联系。
岁月深似井。她如井底之蛙，困在旧时光那一个黑洞里。
来不及多加回忆，那边已经有了动静。她不敢探头去看，只能闭目细听。
“我说秦大少爷，你太不厚道了。生病也不告诉我，自己偷偷摸摸跑这儿来打针，是不是兄弟啊。”郭林鹏张嘴就是大嗓门，响彻寂静的走廊，嗓门还是老样子，直爽粗犷。
凌晚眼睛酸胀着，眼睛起了一层迷雾。
“小点声，病人都在休息。”一个喑哑低沉的声音制止他。
记忆奔腾而至，顷刻间将她淹没。秦江舟的声音，惯有的好听的磁性男低音，因为生病和劳累，多了一丝喑哑。
凌晚赶紧仰头，不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流出来，试着憋回去。但是最终无效，泪水晃动一圈，一滴滴滚落在脸上，鼻梁上，睫毛上。
“凌，你怎么啦？”查夜的主治医师戴敏好经过，好心地问道。
戴敏和凌晚是大学同学，又恰好是舍友。大四那年，凌晚被学校公派留学。后来戴敏也出国留学，两个人在英国重遇，彼时，认识凌晚的人都叫她ling，戴敏也跟着别人喊她ling,或者凌。
再后来，凌晚去了德国。但戴敏和徐冰都是她的大学同学，他们仨一直保持联系。
戴敏比凌晚早两年回国，她是杭州人，父母都在杭州，伯父在政界颇有影响力，加上她精湛的医术，顺利进了这家医院。这一次凌晚突然决定回国，也是戴敏积极撺掇她来杭州发展。戴敏不知道，让凌晚下定决心来杭州工作的，是因为这个医院距离秦江舟的公司很近。
果然，在她回国半个月后，他们就碰上了。
他是作为病号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走廊太寂静，毫无疑问，秦江舟和郭林鹏也听见戴敏的这声问话，眼神不由地朝这个拐弯处飘过来。
这么多年，秦江舟对ling这个发音，格外敏感。
凌晚赶紧用手背胡乱擦拭脸上的泪水，不敢言语，只对着来者摆摆手做了个没关系的手势，勉强一笑，转身仓皇离去。
戴敏诧异地看着老同学的背影，绕过拐弯口，朝走廊走去。
她是消化内科的值班医生，负责检查秦江舟的病情。
戴敏走到秦江舟面前，先看了看点滴瓶，这是最后一瓶了，还有一半的剂量，打完就可以回家。她俯身轻轻对秦江舟说：“从医生的角度上来说，我建议秦先生还是住院治疗吧。你的胃病频繁发作，再不彻底治疗会越来越严重的。”
秦江舟默然不语，他的眼神始终落在那个拐弯处。
一会儿，他重新闭目靠在椅子上。
戴敏虽然和凌晚是大学同学，但并没有见过秦江舟。她只知道凌晚是因为初恋家庭变故而选择分手，对方是谁，长相如何，一概不知。
凌晚和秦江舟的交往，一直瞒着所有人。毕竟她是早恋，16岁考上大学，十四岁开始和秦江舟暧昧不清，十六岁前两个人就已经确立恋爱关系。
她一直很谨慎，小心翼翼维持他们的感情。
戴敏抬头看着拎着袋子傻站着的郭林鹏，声音尽量放低。“你是病人家属？”
郭林鹏摇摇头，随即又点头。偌大杭州，除了自己，他秦江舟哪有半个亲人？也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执意放弃深圳和香港这么好的家族企业，偏偏跑到杭州来创业。而他这个老同学，十年来陪他度过重重难关，并肩作战，风雨兼程。
“作为家属，有义务配合医院劝导病人谨遵医嘱，不可任性。工作再忙，也不能拿健康开玩笑。一而再犯病，一定要住院，做个全身彻底检查。”戴敏严肃地说道。
郭林鹏赶紧低声附和她：“是，是，是，医生的话必须听。回头我劝劝他，叫他一定住院。”
秦江舟始终抿着嘴唇，闭目不语。额头一丝丝冷汗，那是他在努力克制着痛。当痛已经成为习惯，他已经不把它当回事了。哪里还肯听郭林鹏絮絮叨叨逼迫他住院的话，自然是等打完针拔了针管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