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杨絮
雪下了整夜，京都城是真冷了，距离年节还有小半个月，往年一到这个时候六部的差事就得忙起来，工部动荡才平，赵文赋虽斩了，却留下一屁股烂账，和年末本就该核算清点的东西堆在一起，让宋宽刚升任工部侍郎就忙的脚不沾地。
周氏经历了通县的事后挑选更多了几分小心仔细，宁愿亲自起早贪黑的伺候也没随便往府里添置下人。
大清早，周氏备好了宋宽要吃的早食，便瞧见宋清綏站在大门口。
“清綏，你怎么起了？”周氏过去给宋清綏理紧衣领，看见宋清綏手上抱着件披风，看样式并不像女子所用。
“母亲，”宋清綏唤了声，把周氏有些冰凉的手握在双手间，说：“我待会儿要出门。”
周氏说：“出门，去哪儿啊。”
她不由得又盯了眼宋清綏抱着的衣服，就是男子穿的没错。
宋清綏不好告诉周氏是要去方世杰的宅子里查探，含糊其辞地说：“就是随便出去逛逛。”
模样落到周氏眼里就有些变味了。
“清綏啊，”周氏反握住宋清綏的手，眼里含笑，说：“你就和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和哪家的公子一道出去？”
“母亲，你想到哪里去了，”宋清綏看出周氏的心思，忙解释：“不是那样。”
说话间，巷口来了辆马车。
宋清綏被周氏看的心里发麻，说了声就急匆匆跑过去。
周氏把这一切都认作小女儿家怕羞，目送马车离开，搓着手想，车上一道的会不会是那位林公子呢。
宋宽的事，林繁洲帮了大忙，这是雪中送炭的大恩情，加之这几天老是听宋宽念叨，话里话外对林繁洲都只有个夸字，周氏心里始终记着，林家那位是个一品人才的好公子，想想宋清綏能去请动他帮忙，别是两个早就私下生了情意。
若真如此，那也不失为是件好事，周氏越想越觉得高兴。
江砚衾右眼皮跳了跳。
“衣服是用来穿的，拿在手里干什么，”江砚衾捏捏眉心，说：“怎么连这个也要我教。”
江砚衾把宋清綏上下打量，啧了声说：“宋家被查抄的东西刑部不是都还了吗，宋宽就没拿钱出来给你置办冬衣？”
宋清綏还穿着以前的旧袄子，在这雪天里冻的脸儿发白，手背上都透出紫红。
“这就不劳大人费心。”宋清綏把折好的衣服递给江砚衾，说：“昨夜忘了还大人的衣服，大人请收回去吧。”
江砚衾看了宋清綏一眼，接过衣服，随即抖开给她披上。
和江砚衾越近，宋清綏心里越不安稳，身子扭开就要躲。
“抄家这事轮不着大理寺做主，得等刑部的批条，大理寺现在只是暂代监守，”江砚衾按住宋清綏肩膀，凑近了说：“今天咱们可是去暗中查探，你若真不想穿件披风遮掩，倒是也行。”江砚衾说着就要把衣服拿开。
“那还是，”宋清綏拉着披风衣袖，在江砚衾好笑的目光里降了声调，对他说：“还是…穿上吧。”
方世杰家世不算显赫，未发迹前也住城西董子巷的瓦房，后来跟在孟淮身边办事还算机灵，一路升官，也在京都城正街里置上了屋宅。
皇上要严查这事，大理寺的官兵得了江砚衾的令也不敢怠慢，把方宅围的结实，铜墙铁壁一样。
“兄弟们辛苦了。”赤霄把马车停在侧门，抱了坛酒下来招呼，“江大人特意吩咐，天寒地冻，兄弟们当差冷，拿这酒来暖暖身子。”
赤霄拍了拍酒坛，说：“不过得按着量来，这可是御赐的好酒，劲儿大的很呐。”
几个官兵听到御赐，都赶忙凑到赤霄身边来说话，江砚衾与宋清綏趁机钻进了府里。
原住在府里的家眷都入狱了，府上还残存着不久前官兵们来抓人时的萧条，江砚衾和宋清綏在屋里里外翻遍，找到了被方世杰藏在书房下头的密室。
“空的。”江砚衾从里面出来，拍了拍袖口沾的泥灰，“看痕迹应该是他藏银的地方。”
“有人捷足先登了。”宋清綏并不懊恼，抬头看向江砚衾，说：“现在那张纸条真成了唯一的证据。”
孟淮做的越多越证明他心虚，不论方世杰究竟知道什么，都必定很重要。
两个人各有所思，都有些沉默。
江砚衾余光扫见外头落下的白霜，给宋清綏拉上了披风帽子，说：“又落雪了。”
“雪？”宋清綏站在廊下接了片‘雪花’在手心，瞧过后莞尔一笑：“江大人也有错的时候，这哪里是雪，分明是杨絮。”
昨夜积雪才退，地上水洼洼的，阳光洒下来就被盛进了水镜里，在宋清綏背后泛起莹润的光，像给羊白脂玉勾的银边。
索性直接把人囚在屋里吧，江砚衾知道这念头该死，可他就是想天天看见这双弯弯笑的眼睛。
可是这冬日里，哪里来的杨絮呢？
宋清綏抬头扫视，树梢摇动在高低错落的屋檐里，有道黑影飞快的从叶中蹿过。
“江砚衾，不对！”宋清綏忽然后退，在漫天掉落的杨絮里撞到了江砚衾身上，她扭头抓住江砚衾的手臂，惊恐的说：“这是。”
火红色的幽光好像阴暗处滋生的飞虫被寒凛的雪风送进墙里，在飘散着漫天飞絮的空中一点即燃，白雪立刻变成铺天盖地的火星，整片天空都铺满红云。
宋清綏直愣愣的站着，在火扑来那刻就愣在原地。
“宋清綏，走！”江砚衾环着宋清綏的腰，这时才发现怀里的人僵做一团，他在那双眼里看不见任何神采，只有红色的火星。
宋清綏听不见江砚衾的叫喊，她只听得见门外面滔天的杀喊，就连空气里飘散的都是血腥。
火龙攀在层层叠叠的纱帘上，张开炽热的大口要吞吃了她，门敲不开，没有人应她的话，他们都遗弃了她。
出去，她想出去。
江砚衾在那双破碎的眼里看见了泪，这是能戳烂他心扉的钢刀。
杨絮的火已经引燃了院里的树，冒出细烟，墙外传来声惊恐的叫喊——“走水了，走水了！”
“宋清綏，我在。”江砚衾单臂环住宋清綏的腰，一步踏上树边石桌撑着墙头跳出去，在落地的刹那蜷指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我不会把你丢下。”
再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