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会审
江砚衾拿出圣旨，四下皆跪，他并没有宣读的意思，捧着朝方世杰笑问：“方大人，来看么？”
雾霭沉沉，月色凋零，满天星斗都被沉厚的乌云掩藏，两道口谕从皇宫踏着夜霜送入宅门，大理寺卿方世杰与工部尚书赵文赋有勾结贪腐之嫌，案情重大，皇帝亲谕，连夜三司会审，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大理寺门口停妥，有人步履匆匆掀帘下轿。
刑部尚书缪松与御史大夫甘逸柏在昏暗的提灯中沿路并行，二人皆有所思，都没说话。
缪松出来的匆忙，袖口处还沾着水渍，暗自看了眼身边的甘逸柏。
甘逸柏依旧和白日里一样古板，他是永昌年间的老臣，从永宜帝开始就在御史台任职，姜辞璋在位时肆意废黜苛责旧臣，唯独没动甘逸柏，只因他是朝廷里有名的‘老夫子’，不懂变通，不会通融，不吃酒，不玩乐，永远那样的循规蹈矩，克己奉公。
在如今这卖官鬻爵，贪墨成风的朝廷里甘逸柏就像一棵格格不入的老松，是多少人想砍又砍不掉的眼中钉。
缪松后心有些出汗，他定定心神，在沉默里扶正了官帽。
赵文赋已经押来了，他尚在睡梦中，被官差从床榻上拖来，此时穿着寝衣跪于堂上，一见甘逸柏与缪松一起上堂便知道是要三司推事。
“赵文赋，白纸黑字，这上面也有你工部的批印，你还有什么话说？”甘逸柏面如寒铁，说话时震的赵文赋五内俱颤。
赵文赋颤巍巍抓了甩到手边的账簿，越翻越抖，他清楚的记得这东西早就叫手底下的人给销毁了，怎么可能还在。
“这，这不对，”赵文赋慌了，他下意识看向缪松，说：“缪大人，这…”
“赵文赋，你糊涂啊！堤坝何其重要，年年防汛筑堤，给工部的银户部批的最快，你却，你却，”见赵文赋看向自己，缪松拍响案桌，沉痛的说：“你却拿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开玩笑，你眼里还有朝廷吗，你对得起百姓吗！若你自己的家人性命也挂在堤坝上，你也敢这样胡作非为吗？”
赵文赋骤然抬头，缪松面色严肃，言辞恳切声声谴责，可赵文赋却在缪松那双细长的眸子里看到了另一种恍若刀光的颜色。
若自己家人的性命也挂在堤坝上。
家人的性命。
赵文赋在这瞬间明白了什么，那张欲图辩驳的唇只是嗡动，摇曳的烛光让他视线发昏，在缪松无声的凝视下，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见赵文赋垂下了刚才一直高昂着的头，缪松暗自松口气，靠回椅背，拱手对甘逸柏说：“甘老，依我看这样的糊涂账工部必定还有不少，索性一道清查。”
甘逸柏资历甚高，朝廷上许多人都尊他一声甘老。
甘逸柏捏着赵文赋给蒋迁通传要他杀了宋清綏拖住江砚衾的那张书信，默了片刻，说：“查，先把赵文赋押下去，明日呈报给陛下，等批示后再细细的查。”
工部执掌城池修浚，土木缮葺，工匠之程式，每年经由赵文赋手上的差事何止一个堤坝，经年积垢终于昭示，甘逸柏都不敢想赵文赋这些年侵吞的公款会是多大的数额。
赵文赋彻底完了。
方世杰眼睁睁看到赵文赋被拖下去，被刚才缪松的话吓得一阵阵冒冷汗。
缪松在孟淮还是文功侯的时候就已经是侯府的座上宾，方世杰刚才不怕，是因为背后的靠山足够硬，可当他亲眼看见孟淮就这样踹了赵文赋，心里的恐慌便排山倒海般涌来。
孟淮也会这样踹了他么，方世杰不由得想。
上首的三个人正看着他，他们正是环伺着自己的虎豹豺狼，都好想要把他剥干净，方世杰前胸后背都被汗湿，在令人恐慌的注视里大脑转的飞快。
没错，那些事都是赵文赋干的，工部的账也是他自己的差错，大理寺并没有牵涉其中，至多不过是没把赵文赋查出来，那也是因为被工部呈递上来的假证据蒙骗而已。
从前方世杰无比羡慕赵文赋做了工部尚书这肥差，此刻却是万分庆幸这人不是自己。
“好个赵文赋，竟敢这般大胆，欺上瞒下，侵吞公款，”方世杰跪着往堂前挪了两步，拱拱手说：“难怪他日催夜催，要我早点审了宋宽，我还以为他是关心朝政，现在看来就是想替自己平账，此番就连本官也是中了他的设计，实在是惭愧啊。”
缪松没说话，与甘逸柏一起看向江砚衾。
江砚衾拨弄着碧玺手钏，说：“方大人就没什么想交代的吗。”
“我？我有什么好交代的，”不过就是查案没查到赵文赋身上，那又能怎么样，就算面圣也找得到说辞解释，方世杰恨透了江砚衾，量他也拿不出什么别的证据，一时间浑然失了畏惧，不管不顾的骂说：“你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陛下就要拿我，我还没与你算账，我且问你，赵文赋贪了银子有记账为据，我呢，你带着侍卫抓我，是为了什么！”
见缪松与甘逸柏都不说话，方世杰气焰更加嚣张，站起身来说：“江砚衾，本官看你是野心勃勃，就想借由此事对本官发难，你弄权僭越，无视礼法，是不是想上位想疯了，就盼着本官出事，你好趁机擢升啊，你简直卑鄙无耻，明儿我就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方世杰，我本以为你尚有些廉耻之心，没想到，竟丧德至此，”江砚衾在他的骂声里不怒反笑，说：“看来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江砚衾眼角含笑，却没人因此感到半分轻松，就连缪松和甘逸柏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也和诸多同僚一样，哪怕在宦海沉浮多年，照旧看不懂这位少年新贵。
“林大人，”江砚衾看向门口，喊道：“带进来吧。”
方世杰疑惑的转身，待看清从门口迈入的两个人时当即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