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蒋氏
“明儿一早在这儿等我，”江砚衾把马勒停在刺史府后院墙边，看宋清綏的眼神就像看女儿出嫁的老父亲，他抬手解了氅衣，披到宋清綏身上，说：“今夜好好睡，明天得赶路。”
宋清綏淡淡嗯了声，还想着刚才的事，总有种被江砚衾压了一头的感觉，有点不甘心，又有点不安。
江砚衾直起腰，他身量高，骑在马上扭头就能看见墙里边儿，见那明烛边还站着个人，凤眸微眯，说：“宋清綏，你可记住答应我的话。”
马鞭抽的震天响，江砚衾生怕叫谁听不见似的，宋清綏再抬头，那人已一骑绝尘跑出老远。
“宋姑娘，”林繁洲听到马鞭的声音，忙从马车边迎出来，看到宋清綏身上拢着那人的大氅，眉宇间少见的染上丝沉郁，在宋清綏转头过来时又立刻散了。
林繁洲笑笑说：“我方才听闻鞭声，可是江大人把你送回来的，从前听朝中同僚常议论说江大人最是冷性情，看来也不尽然。”
“谁能拿准他的性情。”宋清綏看林繁洲身染寒气，说：“这样晚了，大人你一直在这儿等吗？”
“不妨事，”林繁洲掩唇咳了两声，若无其事的说道：“你毕竟是我带到涿州来的，若出了什么事我也于心难安，况且清杰还在这里。”
宋清綏想起这茬，轻手轻脚地掀帘，里头的小少年已经睡着了，头仰着搁在马座上，露出下巴上的血痕，也只是个伤痕累累的小孩儿，倔劲儿和血性都收在睡梦里了。
“清杰毕竟年纪还小，等他之后长大了就能明白宋姑娘你的苦心。”林繁洲笑笑，说：“宋姑娘，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明天清晨我恐怕就要回京了。”
“能把我和清杰带到这里已经是为难林大人了，大人回京都后千万要谨慎，恐怕大理寺和工部那些人已经要坐不住了。”宋清綏想起江砚衾的话，犹豫之下还是没有告诉林繁洲那本账册的事。
为着救宋家把林繁洲拉下水已经是一步损人利己的棋，宋清綏不想再连累林繁洲。
宋清綏说：“林大人不必为我着想，只是还要劳烦大人帮我把清杰一道带回去。”
这对林繁洲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看宋清綏意思明日她是不会跟着回去了。
是因为江大人吗。
林繁洲面色如常，笑着点点头：“那宋姑娘万事小心，清杰你就放心吧，明日路上我自会和他解释。”
天边露出鱼肚白，涿州的早晨比寻常地方要热闹多了，林繁洲提了要带回京的账册案卷上车，只有宋清杰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宋清綏已经走了，林繁洲捡起昨夜那只被宋清綏掉下的袖炉，拍了拍上头灰屑，如珍似宝的放入自己袖中。
驾马的车夫一喝，马车又悠悠走起来。
宋清綏与江砚衾这时候已经快出涿州界了。
“怎么样，本官的马车比林繁洲的坐起来舒服不少吧。”马车车轮吱呀吱呀的响，江砚衾这时候听着也觉得舒坦，他掸掸袖口上沾的灰，说：“路上多土尘，等会儿到了蒋迁府上得叫他给好好换身衣服，他阔着呢。”
宋清綏没回这话，她昨夜没怎么休息，就着明烛把江砚衾给的册子从头翻到尾，昨夜的气到底没白受，那册子果真是好东西。
上头记录的是当初从马道发往通县的那批筑堤材料，涿州刺史和工部的印都在上头，想是最开始那些人疏漏了才不慎留下的真东西。
册子里头清清楚楚的写着，自涿州运过去的全是普通黄沙，根本就不是宋宽当初批下的黄黏土。
两字之差，价值却相距甚远，宋清綏只看这本册子里记载的数量粗略算算中间的银子差价就高达近万两。
这还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由此想来那些人中饱私囊在这里面侵吞的银子恐怕数目巨大。
这就是证据，足够让御史台插手，重查堤坝案。
“本官已经派人往蒋迁府上去了函，恐怕这时候他正扫榻相迎呢。”江砚衾知道宋清綏困，只是这时候若眯了觉，到晚上必定睡不着，就想方设法逗她，说：“怎么，你不好奇我为何要提前知会他打草惊蛇吗？”
“大人才智过人，”宋清綏敷衍着，“行事必定自有一番道理，民女才疏学浅，就不多问了。”
江砚衾伸手点点宋清綏额头，说：“本官要你说说看。”
“…”，宋清綏默了片刻，才道：“蒋氏手里掌管着沙土，是京南一代最大的皇商，此次修建堤坝朝廷就是从他们手上买的石方沙泥，若是有人要中饱私囊在材料上以次充好的动手脚，那必定是要官商勾结。”
如今大理寺大张旗鼓查堤坝贪腐肯定提前和蒋氏通过气。
宋清綏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就知道，京南蒋氏有两兄弟，哥哥蒋益在本家里打理生意，弟弟蒋迁则在外头行走监察，此次‘黄黏土’从南边儿本家运到涿州，再转运去通县，中间运输就全是蒋迁在打理运作。
要说这时候谁最怕江砚衾到访，那莫过于蒋迁了。
“狗急才会跳墙，只有他们先乱阵脚，我们才好找到机会，一击，即中。”宋清綏掀开窗帘，双臂交叠，头倚在臂上歪着，说：“江大人这般英明，自然是早就想好了。”
“你把我所想都说明白了，”江砚衾满意的嗯了声，狭促说：“看来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江大人，你想多了。”外头的景瞬间没那么美了，宋清綏放下帘。
不羡贵胄不羡仙，只羡京南蒋门檐。
京南蒋氏，出了名的富贵，不过历来民不与官斗，饶是蒋迁这样的‘富民’此刻也不敢跟江砚衾面前拿乔。
“江大人呐。”
马车还没到，远远的便听着有人在喊。
江砚衾刚掀帘，就见一红艳艳的人从一众管家仆役前跑过来。
蒋迁身量不高，跑起来有些拙笨，下阶时自个儿绊了一跤，险些直冲冲的过去给江砚衾行了大礼。
“难怪你们蒋氏生意做的大，礼数都如此周全的么。”江砚衾从车上踏下，满眼揶揄，他不急着走，反手掀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