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检事
小少年两边眼眶都是青的,他被那些人围在墙根底下踹,前胸后背都挨了重锤,可这些他都不怕,他只是害怕让宋清綏失望。
“姐,我错了。”宋清杰红着鼻头,不敢抬头看宋清綏。
宋清綏没搭理他,转头对林繁洲说:“林大人,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吧。”
林繁洲知道宋清綏是故意想晾着宋清杰,掀帘就走,宋清杰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躺在马车里僵了手脚。
“宋姑娘,这一番下来只怕是打草惊蛇了。”林繁洲边走边咳嗽,他在寒风中拢紧衣领,当日在书房被宋清綏勾起来的那股豪气也被吹散了些,迈出这一步怕是冲动了。
“清杰有勇无谋,行事鲁莽冲动,”宋清綏看蛾子绕着路边的明烛飞,面色平静说:“是得多磨磨他,林大人,别太担心。”
宋清杰也许能办好事,也许不能,这是宋清綏给他无法预知结果的考验,如今他惊动了‘那些人’,也许是件坏事,也许不是,宋清綏看着那只扑火的蛾子被灯芯燎了翅膀一头栽下来,它没考虑清楚才走错了路,可宋清綏不会,敢带宋清杰来,她便是考虑过的。
锣鼓巷尾,静谧无声。
纵然是涿州这样的货通大州到了夜里也免不了万物沉寂,光亮是唯一的铁律,到了晚上再怎么忙碌的通路也得停下来。
锣鼓巷里头住的大多都是在漕运港口和马道货口搬运散货谋生活的人,两边屋舍修的密集,致使道路逼仄,马车进不来,宋清綏和林繁洲在夜风里走了几刻,都有些咳嗽,此刻双双停在门户前。
“应该就是这儿了。”宋清綏扫了眼门边挂着的丧幡,曲手叩响了门。
里头响起婴儿啼哭的声音,木门打开道缝,露出只爬满血丝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没说话,上下打量了宋清綏与林繁洲,才开口问:“谁。”
宋清綏弯腰见礼,说:“京都来的,听说夫人多日击鼓鸣冤,想来问问是为着什么事情。”
林繁洲在后面没说话,孤儿寡母寡居家中,又这样晚了,他一个男子总是多有不便的。
那妇人神色警惕,听到宋清綏这样说思虑片刻后才开门。
二人进院,入目便是一口大棺,棺盖歪在地上,并没合上。
“是个空棺。”妇人抱着哭闹不绝的孩子轻摇,边逗边说:“我夫君的尸身至今都没有找到。”
她说话间平静,宋清綏瞧着却是麻木,不是不痛,而是被挖烂了凿空了,悲伤都找不到地方盛。
“是我们惊扰了。”宋清綏轻声走到妇人身边,借着灯笼的昏光看她襁褓里的婴孩,孩儿随了母亲,肤色嫩白,被寒风剜红了脸,不住的哭闹。
宋清綏伸手刮刮他鼻子,从口间发出几声不同的鸟雀叫声,只是变换着声音逗了几声,孩子便停了哭闹。
妇人面上一喜,看宋清綏二人的神情也少几分冷硬,她把婴孩放回榻上,院里又安静下来。
夜深,寒风在院子里兜圈,妇人把宋清綏与林繁洲引进屋里,屋子里东西不多,桌椅陈设大多都很陈旧,看得出是拮据的人家。
“你们要问我夫君?”妇人没什么好招待的,从火炉子上提壶一人给倒了杯热水,笃定地说:“都是那差事害了他。”
宋清綏喝了口水,问:“夫人说的差事可是在马道?”
“我夫君是在马道仓里做书录检事,”妇人神情悲寂,抚着儿子柔软的面颊,流露出又爱又恨的模样。
书录检事是管辖库藏仓储的小官,尤其在涿州这种货通流转、广设各类储仓之地更是数不胜数,他们专管记录仓储拨运这类的庶务,但凡涉及漕运陆运的货物,都要由书录检事登了种类数量再发运,就是个活多人累报酬却少的小官。
却也是最容易知道发运货物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的人。
宋清綏与林繁洲看向对方。
“敢问夫人,你夫君究竟……”宋清綏看着妇人脸上的泪痕,不知该如何开口。
妇人抹了把泪,转向宋清綏,她握住宋清綏的手说:“是那差事,我知道的,我夫君为人一向老实厚道,他做了十几年书录检事,从未出过差错,几个月前他忽然郁郁寡欢,老是说什么错了错了,是那差事,就是那差事害了他!”
妇人情绪激动,又怕吵醒儿子,只好捂嘴无声的哭。
几个月前,那正是宋宽因为渎职被抓的时候,宋清綏攥着茶杯的手不由一紧,问:“夫人,你夫君是何时…出事的。”她挑了个听起来最合适的词。
“一个多月前。”妇人被睡梦里的儿子握住食指,声音抖着。
那不正是宋家去通县治水的时候。
宋清綏染上沉色,心里大抵有了数。
烛光摇曳,屋内寂静,只有妇人忍哭的声音,宋清綏叹息一声,抽出手拍拍妇人手背说:“夫人,还请节哀。”
妇人只是哭,冬日这样凄冷,她把火炉烧的再旺也暖不了这冷清的家宅,稚子才将六个月,她一个女子要如何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有时她也发昏的希望这只是个梦,或许夫君哪天夜里就能推门回来。
宋清綏把茶杯塞进妇人冰凉的手里,问:“夫人,你夫君走前,可同你说过什么,或是留下过什么东西?”
如果他真因为得知宋宽入狱的消息而郁郁寡欢的话,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被灭口。
虽素未谋面,但宋清綏想这也是位仁义之士,若真以命相博留下了什么证据,那自然该把滔天罪行昭示于天下,也好叫他泉下有知。
“东西…”,妇人目光在宋清綏和林繁洲身上来回,有些疑惑,“亡夫是留下过一本册子。”
宋清綏与林繁洲眼神一亮,又被妇人接下来的话浇了冷水。
妇人说:“可那东西适才我已交给位大人了,他也说是京都城来查我夫君这案子的,怎么,你们不是一路的么?”
“给人了?谁?”宋清綏毫无征兆的站起来,倾着身子问,“那人身量如何,年纪如何,样貌如何?”
可千万别是方世杰的人,宋清綏急的冒汗。
有道暗影出现在门外,扬着声音,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