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唐突
衙门门口最爱开的就是酒楼茶馆,官兵们巡夜值守,间隙时爱在茶馆里暂坐休息,若遇上要办苦差累差时就近到酒楼打上半斤烧刀子,借着酒劲当差的时间过得才快。
宋清綏在这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皇权积弱三年,朝廷里早被搞得乌烟瘴气,孟淮从前党同伐异、大肆敛财,说是为了匡扶文王,可如今大计已成,这股风气却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京都城看着一派繁荣,实则是金玉其外,里头兜着的全是浑浊不清的脏东西,就等着什么时候破了烂了,流出来的污秽就能把百姓苍生都溺在里面,通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预警。
宋清綏以前就知道这里头官官相护以公肥私的门道,那些人坐在堂上,为官之道就是作假,账册记档全一水的干净漂亮,他们的孽都藏在衙门里,公堂替他们吞了不知多少抹不平的账。
身后那桌衙役陆续起身,交班的时候到了,议论差事的声音也停了,宋清綏饮尽了茶。
孤鸟振翅,树端抖落残叶,宋清綏把马车窗框上的枯叶捡起来,轻轻一捻就碎了。
有人掀帘,寒与暖意一起涌进来。
“宋姑娘,”林繁洲眼眸亮了亮,涿州通港,往来人员复杂,他还担心宋清綏会不会在城里遇到什么事,见她好端端的才放下心,林繁洲笑的温润:“清杰呢,没与你一起?”
他喊的自然,听着也不怪,大概是世代从文,林繁洲长相气量都像染着书卷气,不说话时端持稳重,一笑起来两眼微弯,便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还没回。”宋清綏撩开窗帘往外看,茫茫夜色里只有风声,她说:“我没与他一道。”
猜到宋清綏是刻意想磨炼宋清杰,林繁洲点点头,把手中的袖炉递给宋清綏,说:“涿州刺史准备的,宋姑娘你用吧。”
宋清綏想推辞,可她太冷了,便道了谢接过,拴马桩边立着明烛,幽光从被吹起的车帘缝隙里照进来,把风勾勒出形状。
“宋姑娘,送往通县的石方沙材账册我都看过,找不出漏洞。”林繁洲目光随着那道光影晃,最后看它落在宋清綏颊边。
宋清綏冷笑:“那都是要让你带回京都的东西,不做漂亮也不会拿给你看。”
林繁洲说:“工部要我来拿的东西都妥当了,我故意把时间拖到入夜,不过也只能如此,至多明日清早就要回京了。”
时间是握不住的,等宋宽定罪,就彻底回天无力了。
“我今天在州衙对面的茶馆坐,听到件事。”宋清綏把手里的袖炉转了一圈,“说是这阵有妇人日日在州衙门口敲冤鼓,说夫君死的蹊跷,听说她郎君就是在马道里当差的差人。”
“马道当差?”林繁洲眉眼沉敛,说:“宋姑娘是怀疑……”
宋清綏点头,握着袖炉也觉得浑身都冷。
“污秽中总有清流,若无法许诺银钱打动,就只好枉顾法令,杀人灭口了。”
她声音幽幽的,面上浮现出种远超怜悯的悲色。
这话从宋清綏口中平静地说出,让人很难不感到惊讶。
是腐臭的墨玷污了白纸,宋清綏这样病恹纤弱的姑娘就该被娇纵宠惯,这样凄冷的颜色不该找上她。
林繁洲袖中的手握了又握,他在这一刻生出想将宋清綏笼在袖中的冲动,想为她筑城墙,想为她挡风雨,想看她欢喜颜。
下一刻,林繁洲又为这想法面红耳赤,他唐突了她。
宋清綏说:“不等清杰了,林大人,我们先去吧,那妇人就住在锣鼓巷尾。”她全都打听好了。
“好周全的思虑。”林繁洲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说:“若被发现我的马车不见了恐怕不好解释,我已准备好了别的车停在背后那条街。”
宋清綏挑眉说:“林大人也周全。”
林繁洲耳根后头泛起红霞,正欲伸手掀帘,一个人便隔着帘子从外头砸进来。
“清杰?”看清那人和他脸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林繁洲忙跳下马车把人扶住。
宋清杰想扶住车壁,手却使不上力,嘶声中,又重重把臂垂下去,他声音微弱,喊了声:“姐姐。”
宋清綏没露出太惊慌的神色,却还是被掉在地上的袖炉出卖,她只顾着伸手扶宋清杰。
“发生什么事了?”
宋清杰半躺在车里,头靠着车座,鬓角止不住地往下淌汗,听到林繁洲问,他在急气里咽了口水,要说话,看的却是宋清綏。
宋清杰满脸羞愧,自责让他抬不起头,他弱弱说:“姐姐,我闯祸了。”
宋清綏不说话,宋清杰知道自己该继续说。
“我按你的吩咐跑遍了城里吃喝玩乐的那些地方,最后在长乐坊打听到涿州刺史有个儿子,在河西马道当转运使。”
林繁洲说:“李蒙。”
他对此人很有印象,今日查卷宗看账本的时候涿州刺史就对这个儿子赞不绝口,提了许多次。
“是他,”宋清杰点点头,小腹抽痛,人又朝下面滑了几寸,说:“这个李蒙好赌,我听长乐坊的人说他出手阔绰,赌技不佳却舍得下本钱,经常一输就是几十两银子。”
宋清綏皱起眉,一个涿州刺史一年的俸钱也不过就六十几两,再加上俸料职田,怎么算也不可能够李蒙这样挥霍。
“然后呢?”宋清綏看着宋清杰,她想听的不止这个。
“然,然后,”宋清杰眼神闪躲,说话声音也越发小,“我听赌坊里的人说他今天还会来,就在赌坊里等他。”
那些银子肯定是贪来的,爹现在还身处狱中,就是为了让他们这些黑心肠的东西出来赌钱么,宋清杰满心只有愤恨,他想好好问问,这钱花着可爽快么。
宋清綏用衣袖擦去宋清杰额角的血,说:“所以你就和他动起手,那个李蒙身边带着家丁护卫,你没打过,反叫他们打了一顿是吗?”
宋清綏不用再听了,她平静地说:“宋清杰,你忘了我对你的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