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翻供
他伞打的怪,大半都往后面倾,宋清綏跟了一会儿,发觉这似乎是江砚衾的习惯,见他也不扭头回看,便壮起胆子悄悄跟在后倾的伞沿下头,她小心翼翼轻声缓步,一路都感到些悄悄使坏的快意。
方世杰午睡了好些时候,午饭也吃完了,可还是没人来叫他。
算着时间人早该到了,方世杰怎么也没想到江砚衾没乘车,他在后庭等的焦躁,刚到堂上想探听情况,就见着近侍匆匆跑进来。
见方世杰站在案桌边,近侍一愣,还没开口,就听见有人从堂外走来。
“方大人,久等。”江砚衾撩袍跨入,衣摆沿路滴水,他径直落座,有人立刻在他脚边放了暖炉。
没等,他可没等!
方世杰牙都快咬碎了,真后悔自己多此一举,干什么要憋不住跑公堂上来。
方世杰只得落座,刚坐下就喊:“茶呢,本官的茶呢。”
侍从捧了茶来,方世杰不喝,只端在手里取温,他想从江砚衾身上找到狼狈,却只看到倜傥轩昂,想到江砚衾此次又得受赏了,方世杰笑起来,假模假式地关切道:“子寒,怎么淋成这样,没打伞么?”
子寒是江砚衾的小字,平日少有人这样唤,方世杰喊起来也没让江砚衾觉得这关心有多恳切,他抖抖袍角,淡淡说:“无碍。”
“那就好,”方世杰撇着茶沫,盖子嗑在茶杯上,咯噔咯噔地响,他话锋一转,说:“这次宋家治水有功,头前说过的流刑自然是要免了,只是功不掩过,本官考量着还是得罚,不若就贬为庶民、遣回原籍,你说好不好?”
“这个不急。”江砚衾往茶杯里吹口气,看茶叶在里面沉沉浮浮,说:“此次通县除了治水,还有件趣事要说给大人听。”
“哦,”方世杰心里咯噔一下,假装不懂,问道:“什么事?”
江砚衾说:“带人上来。”
衙役喊着令,宋家四人依次走入,宋宽在最前头,第一个在堂前跪下。
“大人,罪民宋宽有事要禀。”宋宽伏在堂前,此刻有些紧张,来的路上他已做好准备,可真走上这步又想打退堂鼓。
可他话已出口,只能进,不能退。
“是你啊,”方世杰斜着眼看宋宽,不咸不淡的说:“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不早些说,也不至于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呐。”
“大人抬举,”宋宽跪在堂上,想到马顺就是被大理寺的人买通,脊梁便没再往下弯,不卑不亢道:“都是江大人的功劳。”
方世杰心里冷笑,呷了口茶,说:“你有什么事,说吧。”
宋宽深吸几口气,心一横,大声说:“罪民要申冤!”
茶杯砸在桌上,方世杰被溅起的水烫了一手,他似没察觉,寒声问:“你有什么冤。”
宋清綏的话言犹在耳,宋宽仿佛还能闻到通县衙门墙后头恶臭的污秽味道,他挺起身,铿锵有力地说:“罪民此次去通县亲眼所见,堤坝所用之材并非我当初批示采购的材料,堤坝垮的如此之快绝非我用料预估有误,而是有人暗中替换了材料,以次充好,还请大人重查堤坝垮塌案,还我清白!”
宋宽越说越愤慨,最后几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堂上鸦雀无声,衙役等人皆闻之色变,方世杰满面铁青,捉起惊堂木。
“放肆!”啪一声震响犹如惊雷,方世杰抖袖,大发雷霆:“堤坝一案牵涉甚广,本官奉命查案,你早就签字画押亲口认罪,现在竟敢喊冤,本官看你是倚功生骄,不知好歹!”
当初大理寺连夜抄家,不由分说抓他入狱,劈头盖脸就把罪给定了,宋宽也以为是自己计算用料出了差错,惊惧羞愧之下自然什么罪都认了,如今他细细想来,便觉那时认罪之举着实仓促。
宋宽抬头,声嘶力竭:“我有人证!并非信口雌黄!”
走进来两名官差,马顺双膝跪地低垂着头,被一左一右驾到堂上。
“方大人,你看看,这可是不是件趣事。”江砚衾端详着茶杯上头的花纹,云淡风轻的说:“此人在通县欲图行凶杀人,抓起来一审,他竟然说是受了大理寺某位官爷之托,要阻挠治水。”
江砚衾好像看够了,一口饮了那茶,似笑非笑,把玩着茶杯,说:“方大人,你且看看,这人你可眼不眼熟?”
方世杰满面镇定,看也不看,说:“江大人说笑了,这人本官怎么会认得。”
“那看来大人记性不好,”江砚衾搁了茶杯,略做惊讶状说:“此人正是宋家二十三口之一,大人应当审过他的。”
“本官审过的人不计其数,还能谁都记得?”方世杰情绪镇定了些,扶正官帽,看向宋宽:“这就是你说的人证?”
“是。”宋宽迎着目光,沉着道:“这正可以说明堤坝案有鬼,此人就是证据。”
方世杰并不多说,使了个眼色,官差把马顺拉上前,方世杰清了清嗓子,问:“宋宽所说可是真的?是有人收买你叫你阻挠治水吗?”
“是…是…”马顺在通县关了半个多月,反应有些迟钝,他目光呆滞的盯着公堂,在看到方世杰的目光后突然一激灵,他扭身抬手,指向宋宽,爆发出嘶哑的哭诉,大喊道:“是他,是他!”
“这都是他干的,和我没关系啊,那些银子我一文钱都没动过,都是他在里面中饱私囊,他还威胁我,要我在堂上做伪证好洗清他的罪名,不然就要伤我家人性命,治好了水大家都高兴,我干什么要杀人,那都是宋宽这狗官逼我的。”
马顺四肢着地,涕泪横流的爬到台下朝方世杰磕头作揖:“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今天您在这儿,我就不怕了,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方世杰在马顺喧闹的哭啼里抿了口茶,砸吧着嘴享受香茗余味。
“此人当真有趣,”方世杰笑眯了眼,说:“江大人,你瞧瞧,这会儿怎么又说出和你不一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