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沈策的人等在营门口, 围成一圈。见到沈逢姝,他们纷纷避让开:
“四小姐。”
一个瘦小黝黑的孩子站在旁边,眸子水灵灵的。望着沈逢姝, 他笑得憨憨的:
“你是姝姝小姐吗?”
沈策的副官蹙起眉,正要低声训斥那孩子失礼,沈逢姝却笑了笑:
“是我。”
“太好啦。”小男孩眼睛亮起来, 从身后拿出漂亮的花冠, “这是一个哥哥让我给你的。”
花冠上有雪似精粹的白花, 沈逢姝一怔:
“翟……翟羽熠?”
小男孩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受伤了,我爹给他包扎的, 走之前他说要我把这个交给营地里最漂亮的姐姐。”
沈逢姝与副官对视一眼。
“你住在这山上吗?”她问那孩子。
说到这, 小男孩用力点头:
“我爹是山上的猎户, 可厉害了,还打到过白鹿呢!”
沈逢姝抿了抿唇,旋即向小男孩笑了笑:
“谢谢你啦,小弟弟。我……”
她骤然收声, 剔透的眸子倒映出一支破空而来的羽箭。与此同时,副官拔刀喊道:
“保护小姐!”
沈逢姝来不及反应, 才抓住小男孩的手,便听见一声闷响, 旋即血腥气弥漫开来。
小男孩尚带笑意, 却彻底凝固在唇畔。
那支箭本就不是奔着沈逢姝来的。
他张了张口, 更多的血涌出来, 紧接着就倒在沈逢姝怀中。
“快叫军医来!”
沈逢姝沙哑喊道,“快来人!”
这变故太突然,不少人都没反应过来。
沈逢姝只觉得心跳得飞快, 抬起头环视四周,密林平静如谜。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周身有一种冰冷黏腻的寒意。
“沈逢姝。”
一把清冷的嗓子骤然响起,沈逢姝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眼。
是一个高挑的女人,利落的红色劲装上已经被豁开好几个口,她单手拎着长弓,唇畔勾起冰凉的笑意。
她的身后,还跟着百十来个山贼,各个手里拿着刀兵,眼中闪着阴冷的杀意。
沈逢姝立刻猜到了,她就是翟羽柔。
“百闻不如一见啊,四小姐。”
翟羽柔端臂上前,冲沈逢姝扬起下巴。“把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迷得颠三倒四。”
“你杀人了。”沈逢姝死死盯着她,沉下声,“有恩怨找我来清算,这个孩子做错了什么?”
翟羽柔看了眼沈逢姝手中的花冠,嗤笑一声。
“他见过我弟弟,很难说他会不会把我弟弟的行踪告诉你。”
翟羽熠和翟羽柔分开了?
沈逢姝愕然,这时北野陵也带人赶到,见小姑娘满身血腥,眸色立刻凌厉起来:
“怎么回事?!”
“我没事。”沈逢姝忙道。
将小男孩交给军医,她低声对北野陵道:“翟羽柔说,翟羽熠失踪了。”
北野陵望向翟羽柔,声音冷淡:
“翟小姐,见好就收,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
“活路?”翟羽柔嗤笑,“你们朝廷的人都喜欢用这个作威胁吗?”
沈逢姝注意到了这个“都”字。她蹙起眉:“你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说开不说开了。”
翟羽柔轻笑,抬手绕着发尾:“两年前,我的便宜爹想把我卖到严府做妾,巴结当今皇后的好弟弟。只不过——”
她眼波流转,突然轻笑一声。
“我宁死不从,反抗时一时失手,把他杀了。”
沈逢姝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当年我们之所以会在帝都遇见你,也是因为我爹要去卖我姐姐。我弟弟不懂事,一路跟了出来,才会不慎落水。”
翟羽柔目光缓缓移回沈逢姝身上,“你们以为,我家的山寨是如何在十年内横行太行?我爹生了四个女儿,没有一个当骨肉,他从来都只把我们看作是商品……只有我弟弟一个人,真心实意对我们四个人好。”
“然后——”她语气中带着分明的恨意,“严府迟迟见不到人,一查就发现,我爹死了。杀人偿命,道理我懂,我也不怕死,可是我弟弟还那么小……严国舅对我说,接下来听他安排,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所以。”北野陵平静开口,“你这两年的所作所为,都是严行简的指使?”
翟羽柔笑起来:“不然呢?”
“——岑真。”北野陵望着她,“你们为什么又和北疆勾结?”
哪知,翟羽柔却蹙眉:“岑真是谁?”
“那个北疆人。”北野陵冷冷提醒道。
翟羽柔一怔,“他叫岑真啊。”她笑了起来:“是个好名字,可惜他已经走了。”
“我下山打猎遇见了他。他受了伤,只是留在山寨养伤而已……他说自己还要找人,很快就走了,然后分给兄弟们几件首饰,说是谢礼。”
沈逢姝与北野陵对视一眼。
北疆根本没插手这件事。
敌在内部,还真让拙赤当初说中了。
“……我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找我弟弟。既然他不在这,那就是严大人接到了他,已经安全护送他下山——”
翟羽柔神色骤然一狠:“那我们就都死在这里好了!”
她话音方落,一抹亮色划破黑夜,尖啸着冲上云霄。沈逢姝失声喊道:
“她要烧山!”
与此同时,翟羽柔挽弓拉箭,尖锐冷凝的箭头对准沈逢姝:
“就算是死,也要看你先死,我才瞑目。”
所有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沈逢姝什么都没有看清,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随后有人慌张喊道:
“少当家!”
一个人压在了她身上。
沈逢姝感觉有温热的液体在掌心蔓延开来。
“姝姝……”
那人缓缓摩挲着她手中的花冠,耳畔的声音微不可闻。
“我离不开天柱山啦……你带着我的花儿回去吧。”
山风尚带着潮湿而新鲜的野气,送来炽热的血腥味。
翟羽柔手中的弓应声落地。
翟羽熠趴在沈逢姝身上,一双眸黯淡无光。那支羽箭深深没入他的后背,有血源源不断涌出来。
翟羽柔的呼吸都停滞了。她走得很慢很慢,小心翼翼过去,在无数对准她的刀箭中,走到翟羽熠身边。
冰凉的手颤着,捂住那处骇人的伤口。
触手之处,一片湿热,她感觉到弟弟的生命在自己指尖飞速流逝。
那颗跳动缓慢的心倏而一震,几乎要将翟羽柔的掌心震痛,接着便凝滞不动。
翟羽熠死了。
翟羽柔六神无主地抬起头,环视周围这些陌生的面孔,嘴唇张了张,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时,沈策按着刀匆匆带人赶来,手里抓着一沓书信。只看到这满地淋漓血,他的脚步一滞。
“严行简自始至终都没有打算保下你弟弟,只不过是想利用他牵制你而已。”
沈策声音很低,“……然后翟羽熠逃了出来,想要来军营找我们。”
他望着妹妹手中那沾了血的花冠,上面的花儿已经有些枯萎。
“对不起。”最后,沈策说。
……
随着翟羽熠的死,太行山重归平静。
按照朝廷的规矩,翟羽熠的遗体是要带回大理寺,一并听候发落的。
但最后到底是葬在太行山,沈策报给刑部的公文,只说翟家幼子病故,与囚石寨这两年的事情并无关系。
头七那天,沈逢姝采了很多瑶台客,洒在他的墓前。
这时,一阵风来,卷起落花。
这些白色的花儿仿佛燕雀蝶蛾一类生灵,温柔拂过沈逢姝的脸颊,翟羽熠的气息扑面而来,又转瞬即逝,随后花儿盘旋着飘向远方。
沈逢姝怔了怔,才撑着膝盖起身。北野陵在她身后,见她过来,便伸出手,扶她上马。
“司天监的意思是,将婚期定在明年的三月十八。”
回去的路上,北野陵漫不经心将马鬃理顺,“四小姐觉得呢?”
沈逢姝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北野陵却笑了。他挑起眉:
“怎么?”
我只是还没有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
也没有做好准备,做一个人的妻子。
“……有些太突然。”
沈逢姝犹豫一下,还是坦诚道,“我甚至……不了解殿下。”
“但是我很喜欢四小姐。”
北野陵突然说。
“你很有趣,和你相处起来很舒服。”
他望着沈逢姝愕然的眸子,“四小姐愿不愿意,考虑一下?”
当少年亲王卸下杀意时,那双眸子像是温润的琥珀,沈逢姝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脑海一片混乱之时,几乎被遗忘到四海八荒的剧情突然一闪而过。
不,北野陵的王妃不该是她。
而是白将军家的大女儿。
原书里,沈阁老家的小女儿,不过是一个走过场的炮灰女配。
虽然得了先帝赐婚,却身子弱得不行,没几天就病故了。
好家伙,照这个剧情线走下去,沈逢姝回到帝都也该开始给自己准备丧事了。
“……顺,顺其自然,如何?”
她结结巴巴开口,“说不定,过几天,殿下就遇见更喜欢的姑娘了?”
北野陵蹙起眉:“你在害怕。”
沈逢姝一怔,没想到他会敏锐至此,正欲开口解释,北野陵眯起眼:
“是不是因为……军师大人?”
“咦?!”
怎么这话越听越不对?
霸道王爷俏军师,又开始了。
为了我们隐秘的爱意,不得不娶一个女人,堵住悠悠众口。
沈逢姝:“……达咩。”
“军师祭酒大人,确实比孤好。”
北野陵气极反笑,“温柔体贴,没有孤这般偏执冷血。听说前段日子四小姐发烧,他每天都为你蒸蛋羹——”
哎?
蛋羹是拙赤蒸的?
沈逢姝一怔,但飞快抓住重点:
“殿下生气啦?”
“孤没有。”
“你都自称为‘孤’了。”
“……”
“……”
北野陵冷下声音反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沈逢姝内心一阵无语。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这么不对劲。
在他的注视下,她干脆破罐破摔:
“殿下,我错了。”
北野陵挑起眉,“嗯”了一声:“错在哪?”
沈逢姝老老实实承认错误:
“蛋羹应该给殿下留一碗。”
心中却暗自腹诽,好小气哦,连我的醋都要吃,军师给我蒸个蛋羹你都记仇。
又忍不住感叹,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话本子诚不我欺。
本来以为看的是幻想小说,没想到竟然是纪实文学。
霸道王爷俏军师,写书的人有点东西。
“……”
北野陵猛地勒马:“想什么呢。”
他被气笑了,“孤在意的是军师蒸的那一碗蛋羹?”
沈逢姝立刻用力摇头。
你在意的是军师的心意。
“你是孤的未婚妻。”北野陵沉下声,“孤的。不是军师的。”
“……哦。”
沈逢姝又迷惑了。
难不成你还想搞什么回家的诱惑?
“……孤只喜欢女人。”
北野陵终于看出不对劲,咬牙切齿,“少看点话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