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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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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为什么,  拙赤陪了沈逢姝两天,梦魇就再没有犯过。

    沈逢姝心大,梦魇过了就再不当回事,  这两日在营地挽弓练箭,也会处理一些琐碎的军务。

    她一直等着翟羽熠再来进犯,可做了完全的准备,  山上却沉寂无声。

    到了第三天夜里,  沈逢姝坐在拙赤的书案后打瞌睡,  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战鼓声。

    她猛地惊醒,  匆匆起身往外走去。

    营地的外围已经可见火光,浩浩荡荡。

    为首的人银鞍白马,  英气不羁的面皮被血浸染,  见到沈逢姝,  立刻笑起来,露出一口星子似的白牙:

    “老四!”

    是沈策!

    沈逢姝心跳得飞快,立刻向他跑过去:“哥哥!”

    沈策利落下马,一把抱起撞入怀中的妹妹:“瘦啦!”

    沈逢姝笑道:“哪有嘛。”

    她越过他的肩头往后看,  “军师和穆王殿下呢?”

    “追进山里了。”

    沈策看了眼远处沉寂在黑夜中的天柱山,语气带着几分讥诮:“翟羽熠与翟羽柔困兽犹斗,  不过也快了。”

    沈逢姝抿了抿唇,突然想起翟羽熠带她去山中看白鹿那天。

    “如果他们投降,  ”她迟疑了一下,  “会活下来吗?”

    “翟羽柔必死无疑……翟羽熠不是话事人,  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应该会流放八百里。”

    沈策松开妹妹,望向她,  “心软了?”

    沈逢姝摇摇头。

    “我不知道。”

    自始至终,翟羽熠都没有伤害过她。

    但他面对其他人时,那阴鸷绝情的杀意,也不作假。

    “不想了。”沈策笑着揉了一把妹妹的头发,“你不发烧就行,别的哥都不怕,就怕你生病。”

    沈逢姝心里一酸:“我没事的……对啦,哥你饿了吗?我去给你煮面呀。”

    沈策笑起来:“快去,哥要饿死了。”

    灶火一直温着,沈逢姝用白天剩下的鸡汤给沈策简单煮了碗面。

    沈策苦战这些天,别说是妹妹做的面,连热乎膳食都没吃到一口。

    连着吃了两碗,才满意地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活过来了。”

    他转向陪在旁边的沈逢姝:

    “听说翟羽熠那天把你绑走了?”

    沈逢姝抿了抿唇:“他还放火烧了营地。”

    “是,军师和我说了。”沈策揉了揉额角,“翟羽熠……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一次我们出去踏青,救起了一个落水的小男孩?”

    “踏青?”沈逢姝歪头回忆片刻,摇了摇头,“记不太清楚了。”

    她和哥哥姐姐隔三差五就跑出去玩,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这种陈年旧事,早就忘干净了。

    “我猜你也记不得了。”

    沈策好笑道,“是亲卫救起来的,很快他大姐就找过来,把人接走了。”

    沈逢姝想了想话本子里惯常的发展,迟疑道:

    “这对姐弟,就是翟羽柔和翟羽熠?”

    “是。”沈策嘴里闲不住,又在面前那碟点心里挑挑拣拣,一边道,“当时你给了翟羽熠一个暖炉,他记到现在。”

    沈逢姝捂脸。

    “感觉好对不起他。”

    “感情这种事情,哪说得准。”

    倒数第一嗑着瓜子,又开始给倒数第二上感情课,“你喜欢他吗?”

    沈逢姝想了想,“不是那种喜欢,是朋友间的喜欢。”

    “这不就得了。”沈策一拍手,爽快道,“你对他又没感觉,顺其自然就是了。”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先前妹妹闷闷不乐的那件事:

    “你前几天好像说有人不喜欢你,是谁啊?”

    沈逢姝怔了一下,唇畔抿起笑意:“解决啦。”

    “……哦,解决了就行。”

    沈策对于这种事情向来不上心,闻言松下肩膀,但还是不忘叮嘱,“要是有人欺负你,跟哥说,知道吗?”

    沈逢姝点点头,抬手为沈策抚平衣襟:“知道了,谢谢哥哥。”

    ……

    说着顺其自然,可是真的跟着沈策上了山,沈逢姝还是感觉心头沉甸甸的。

    沈策这次回营是为了安排伤员,事情毕了还需要立刻回山,驰援北野陵与拙赤。

    兄妹两人思前想后,沈逢姝的情况已经恢复如初,与其留在营地,倒不如直接随沈策上山,也好将兵力集中在一处。

    他们赶到时,山涧箭飞如雨,拙赤披着风氅迎上来:

    “翟氏姐弟不见了。”

    沈策蹙起眉,“跑了?”

    拙赤摇了摇头:“下山的路已经封锁,他们跑不掉的。”

    “六殿下的意思是烧山。”他低声道,“这样拖下去,难免会军心涣散。”

    “是……”

    沈策沉吟片刻,“只是这样,帝都那边不好交代。”

    囚石寨的山贼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收押回京也难免一死。

    但如今圣上沉迷炼丹修仙,最忌杀生血光,若是这边手腕太狠,恐怕严国舅会参穆王府、白氏和沈家的折子。

    沈逢姝站在一旁,望着拙赤。

    几日未见,他又瘦削不少,她抿了抿唇,“我们还能支撑多久?”

    “至多半月。”拙赤道,“山间多瘴多蛇兽,我们大部分为骑兵,消耗很快。”

    “烧吧。”最后,沈策叹息一声,“帝都如此局势……真的不知道圣上是什么心思。”

    拙赤敛眸。“是。”

    又对沈策道:“既然如此,动手的时间不如定在今夜子时。”

    沈策点了点头。

    “臣去安排。”

    拙赤说完,不经意地往旁边瞥了一眼,那泠泠的目光正与沈策身后的亲卫对上。

    亲卫一惊,忙颔首低眉。

    拙赤收回目光:“臣告退。”

    “姝姝……”

    一切安排妥当,沈策转过头,才发现沈逢姝正盯着远山出神。

    “姝姝?”沈策拍了拍她的肩头,“想什么呢?”

    沈逢姝低下头。

    “先前翟羽熠救过我……但是他确实做错了。”

    沈策一怔,才明白妹妹的意思。他笑起来:“我们的姝姝还是这么心软。”

    “翟羽熠救过你不假,但当初火烧营帐的也是他。”

    沈策望着妹妹,神色认真,“你不仅是他翟羽熠的朋友,也是我们太行守军的统帅之一,他对你心软,可曾对我们的将士心软?过为己任,大仁不仁,爹教我们的,都忘了?”

    沈逢姝抿了抿唇:“没忘。”

    “行啦。”沈策拍拍她的肩,“姝姝是个好姑娘,哥哥知道的。快要结束了,嗯?”

    沈逢姝点点头。

    “而且。”沈策看了看四周,突然压低声音,“哥不会烧山的。”

    沈逢姝错愕抬起头:“哎?”

    “这片山烧起来,没有两三个月肯定灭不了,不到万不得已,烧山是下下策。”

    他狡黠地笑了:“军营中出了细作,哥和军师用这个法子诈他一把。”

    沈策猜得没错,到了晚上,对面的山贼果然乱了起来。

    隐狼军夜能视物,个个都是鹰隼眸子,北野陵带兵将残余的山贼一网打尽。

    沈逢姝一直没睡,听到消息就匆匆去了主帐。

    军帐灯火通明,四梁八柱与白日跟在沈策身后的那个亲兵被押跪在案前。

    书案后头,主位空着。

    沈策巡营去了,左首给他留了位。

    右手边是拙赤,缂丝银白佛头行衣,掐丝点翠银冠,正闲闲翻着一本经,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块兵符。

    再往后坐着几个将领,都是熟面孔,见到沈逢姝进来,纷纷起身打招呼。

    拙赤闻声抬起头,见是沈逢姝,他一怔,旋即笑着招了招手:“过来。”

    沈逢姝乖乖过去,任由他为自己将出锋的元宝领抚平,小声道:“先生怎么又瘦了呀。”

    他的手很凉,摆弄领子时不经意划过沈逢姝的脸颊,她的心跳忍不住加快。

    “这几天没有休息好,无妨的。”

    拙赤不甚在意道,“还发烧吗?”

    沈逢姝耳朵发烫,摇摇头。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又道,“一会儿恐怕要见血,小小姐若是害怕,可以先走。”

    “我不怕啦,我……”

    沈逢姝本来想说,她已经见过血,就不会再害怕。

    可是话到嘴边,她突然想起,那天回来后,拙赤对她说“对不起”。

    沈逢姝磕绊了一下,“总之就是不怕了。”

    正说着,外头一阵甲兵碰撞之声,旋即有人撩开帐子,外头走进来一个年轻人,后头跟着几个亲卫。

    除了拙赤,座上的人纷纷起身行礼:“殿下!”

    他穿一身玉色琐幅坐蟒改机通背,云纹玛瑙抹额,衬得面皮冠玉似的。满屋的武官,全肃然站着,等亲卫给他掀起后襟,看他歪着身子坐下,懒懒说一句:“孤来迟了。”

    北野陵来得突然,沈逢姝吓了一跳,没办法,只好胡乱坐到拙赤身边。

    “没找到翟羽熠和翟羽柔?”  lj

    他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怠。

    “是。”拙赤放下经书,“他们身上没带多少东西,撑不了太久。”

    北野陵冷冷扬起下巴,示意面前跪着的这一排人:“有知道的吗?”

    一个大胡子淬了一口血:“知道也不告诉你!”

    这大胡子似乎是二把手,他一开口,好几个山贼也跟着骂骂咧咧:“凭什么告诉你!”

    “就是!朝廷的鹰犬!”

    “不肯说?”

    北野陵笑了起来,接过亲卫奉的茶,拉家常似的随和语气,偏头同拙赤道,“先生,他们跪在这儿,本王觉得很碍事。”

    沈逢姝一怔。

    碍事就是要杀。

    但是,杀人,随便点给那个千户或者亲卫都可以,怎么也不至于劳驾军师祭酒动手,几乎算是折辱了。

    两旁的将领们也议论纷纷,但他们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军师祭酒是文职,点名要文官杀人,有没有胆子提刀都要另说。

    哪知,拙赤轻笑着颔首。

    他抬起手,立刻有亲卫为他奉刀。

    这双手素白而骨节分明,握惯了笔杆,如今持刀竟也丝毫不突兀。

    他反手把刀一拔,缓步走到底下跪的这排人面前。

    毫无怜悯的一刀直刺要害,方才还激烈的挣扎顿时断了线。没有尖叫。

    一人一刀,拙赤在堂下走一趟,血液溅上他的白净衣襟,佛头喋血,身后尸体伏了一地。

    他的身后,北野陵死死盯着军师单薄劲拔的身影,一双黛色眸子中藏着说不出的情绪。

    最后,拙赤走到大胡子跟前,拖着刀,在他的胸甲上划过。

    “还有最后一个机会,”拙赤俯下身,贴着大胡子的耳根,轻轻道,“细斟酌。”

    大胡子抬起头,瞪着座上好整以暇的北野陵,恨恨地红了眼睛:

    “他们往你们营地来了,你们这些鹰犬——”

    一剑封喉。

    拙赤将刀上的血迹甩落,抬头冲北野陵淡淡一笑:

    “殿下可满意?”

    他英俊的面容仍带着病弱的苍白,几丝血溅在面皮上,更显得清冷凌厉。

    “早听闻先生能文能武,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北野陵突然笑了,“辛苦先生。”

    他坐正身子,从主位上走下来。在血腥气中,北野陵慢慢走近拙赤,突然抓住了他的腕子。

    年轻的亲王伏在他的耳畔,看似亲昵,实则语气冷然:

    “那先生前几日,一直躲着孤,是为什么?”

    拙赤轻咳着敛眸:“偶感风寒,怕将病气过给殿下。”

    他不动声色挣开北野陵的手,脸色又苍白几分:“前几日多有冒犯,殿下恕罪。”

    北野陵眯起眼,突然笑了。

    “不碍事。先生天纵奇才,得之我幸。”

    厚重的波斯毯迅速吸走血迹,尸体身下干干净净,若不是颈子豁开骇人的口,没人会相信这里发生过一场杀戮。

    沈逢姝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突然想起方才拙赤说,“今日要见血”。

    他已经猜到了北野陵要动手?

    那北野陵又在怀疑拙赤什么?

    沈逢姝越发搞不懂这两个人是何博弈,思绪一片混乱时,突然想到了几天前看的那个话本子。

    霸道王爷俏军师。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沈逢姝:“……达咩。”

    这时,拙赤已经坐回沈逢姝身边,看着小姑娘发呆,他低笑一声:

    “少看些话本子。”

    “……!”

    又被他发现了。沈逢姝脸一红,小声反驳:“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北野陵在拙赤面前像个张牙舞爪的狼崽子,沈逢姝总觉得他今天阴鸷锋利得吓人。

    “怎么会。”拙赤失笑,“误会而已。”

    北野陵气数太强,他自己身子又帅拿到九嶷散之前,拙赤几乎要撑不住。

    不得躲了他两天,竟然就引起了小王爷的疑心。

    这时,外头进来一个亲卫,低下头道:

    “殿下,大人,四小姐。营门口来了个七八岁的孩子,说要见四小姐。”

    “见我?”

    沈逢姝怔了怔,与拙赤对视一眼。

    他点点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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