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位军师祭酒?”
翟羽熠笑起来, 从亲卫手中接过花冠,为沈逢姝小心翼翼戴好。
“听说白将军麾下的军师是不世出的鬼才,既然如此, 他应该很快就能带人赶来吧?”
说着,抬手将花冠摆正,翟羽熠眯起眼打量, 旋即笑了:
“姝姝, 瑶台客确实很衬你。”
沈逢姝望着少年, 他的笑容明快如往昔, 她却觉得那么陌生。
她干涩地开口:“少当家,是要绑我去威胁哥哥吗?”
“当然不。”
翟羽熠立刻道, 他扯了扯束着沈逢姝手腕的鞭子, “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
沈逢姝犹豫了一下, 勉强道:“少当家,我跟你走,但是前提是不许伤害我带来的亲卫。”
翟羽熠答应得很爽快:“可以。”
于是沈逢姝翻身下马,登上翟羽熠早就备好的马车。
她的思绪很乱, 识海一片混沌。哥哥,拙赤, 北野陵……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指缝流失了,她却没有抓住。
身体又开始发热。
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一震, 似乎停了下来, 旋即, 翟羽熠撩开车帘:
“姝姝,我们到了。”
沈逢姝强打起精神抬眼,他并没有带她回囚石寨, 而是去了上次后山的那处暗穴。
她暗中打量四周,翟羽熠带了不少守卫,只身想逃恐怕不容易,只好跳下马车。
翟羽熠笑得飒飒,伸手去拉她的腕子:“早就为你准备好膳食,还有你喜欢的落花果。”
果然,暗穴早就点好灯火,各种膳食一应俱全,还铺了厚厚的波斯毯。
沈逢姝隐约又开始发热,这时候有些昏沉,勉强坐到波斯毯上。
翟羽熠看出她神色不对,蹲下身,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惊道:“姝姝,你发烧了?”
“没事……”
沈逢姝很难受地换了个姿势,却不忘后退几寸,避开他的接触,“很快就会好的。”
翟羽熠沉下神色,缓缓收回手。他盯着神情朦胧的小女孩看了一会儿,突然道:
“来人。”
立刻有亲卫前:“少当家。”
“去请个靠得住的婆子,过来照顾沈小姐。”
他蹙眉抬手揉了揉额角,“待朝廷的事情解决了,我立刻过来。”
亲卫颔首:“是。”
翟羽熠又蹲下身,心疼地端详着沈逢姝有些消瘦的面颊。
“姝姝,我去去就回。”他想抬手为她将碎发别到耳后,又不敢,“等我。”
沈逢姝含混应了一声,只觉得眼前灯火明灭,暗穴中重归安静。
又躺了一会儿,她嗓子干得不行,撑开眼皮环视四周。
看到小几上放了茶壶,便挣扎着过去倒了一盏茶。
正慢慢小口啜饮,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旋即是一把苍老的嗓子:
“老身是小少爷派来伺候沈小姐的。”
“您……”
守卫的话没有说完,沈逢姝忽然听见锐器刺透血肉一声闷响,接着门口人影一闪,那守卫直直倒在了地上。
出人命了?
沈逢姝的心跳骤然加快,昏昏沉沉的头脑立刻清醒几分。她一把摔碎茶壶,拿起一片碎瓷,暗中藏在掌心。
这是,门口的藤蔓晃动,一个面容威严的中年妇人拎着滴血的匕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短打扮的少女。
那妇人望着角落里的沈逢姝,朱红的唇扯开一个笑:
“你就是沈家四小姐?”
沈逢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是谁?”
“老身是羽柔小姐与羽熠少爷的乳母。”
那妇人轻言慢语,眼神却漠然而冷酷,“羽熠少爷因为你,还和羽柔小姐吵了一架,沈四小姐还真是个红颜祸水。”
说着,妇人眯起眼,缓缓举起刀:
“……羽熠少爷是要继承山寨的,纵不能因为你一个朝廷鹰犬家的女儿绊住脚步!”
这是要杀人灭口。
“等等!”
冰凉的血滴到沈逢姝的脸颊上,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你杀了我,不怕少当家拿你是问?”
“找老身问罪?”妇人笑起来,“你可知要杀你的人是谁?是羽柔小姐!”
又是翟羽柔。
沈逢姝内心一阵无奈,她抓紧手中的碎瓷,“我不止是沈家四小姐,也是穆王的未婚妻,你最好三思。”
“穆王?早就自身难保了。”
妇人眯起眼打量沈逢姝,似乎是在找容易下刀的位置,“太行山,有囚石寨就够了。”
说着,她眸光一凝,手起刀落!
与此同时,沈逢姝猛地起身,尖锐的碎瓷向妇人眼睛刺去。
“啊!”妇人发出惨烈的尖叫,她吃痛松开手,沈逢姝立刻撞开她身后尚未反应过来的几个少女,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别让她跑了!”妇人在后面厉声喊道。
山洞外尚带寒意的空气冻得沈逢姝忍不住抖起来,尖锐的匕首擦着她的肩膀插到地上,混乱中,沈逢姝向山下跑去。
如果戴袖箭就好了。她混乱地想,也不至于被人追着跑。
双腿越来越沉,沈逢姝也跑得越来越吃力,她似乎回到了那个冗长的梦中,她不停地跑,却没有地方可以逃。
一晃是开满瑶台客的密林,一晃又是茫茫雪原。那些花儿那么白,白得刺眼而耀目,几乎与雪合化。
沈逢姝顺着惯性往下跑,跌跌撞撞。
这时,她看到远处似是有人影晃动,为首的人一袭玄色箭衣,身形劲拔如枪。
“王爷……”
她低声呢喃。
“姝姝!”
拙赤飞身下马,将沈逢姝抱在怀里。他的身子颤抖得那么厉害,沈逢姝下意识回抱他,把脸埋进他微凉的肩窝中。
“王爷……”
拙赤的身子一僵。
“我好冷……”
沈逢姝只觉得尘埃落定,攀着他的臂又紧了紧,像原来那样冲拙赤软声撒娇,“我走了好远的路……好多雪……”
“不怕了。”拙赤沙哑道,“我带你回家。”
沈逢姝笑起来。
“好呀。”
怀中的少女身形一沉,静静睡去。
……
再次醒来,已经在温暖的帐中。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草药与血腥香气,沈逢姝想抬手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直握着一双冰凉的大手。
再往上看,拙赤歪在床边的圈椅中,双目微阖,似是睡着了。
“……!”
沈逢姝吓了一跳,触电般收回手,脸忍不住地烫起来。
自己之前也没有拉着人家手睡觉的毛病呀?
这时,拙赤低咳一声,缓缓睁开眼:
“姝姝?”
沈逢姝更不好意思,悄悄把被子拉起来盖上脸:
“我……我睡着了。”
拙赤轻咳着笑了:“嗯?那炉子上炖的冰糖雪梨就不给你留了?”
冰糖雪梨!沈逢姝心动了一下,可还是不好意思,便躲在被子里小小声道:
“要喝。”
“那小小姐这样躲起来装盆栽,怎么喝?”
拙赤忍不住逗她,“是要我像浇花一样倒在被子上吗?”
“我……我不好意思嘛。”
沈逢姝悄悄露出一双漂亮的眸子,眨啊眨,“我,我之前睡觉不这样的。”
拙赤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小小姐身上难受,没关系的。”
他又温声哄了两句,脸皮薄薄的沈逢姝才红着脸坐起来,还不忘威胁拙赤:
“不许……不许告诉我哥哥,不然他又笑话我了。”
“好。”拙赤抬手将她额头的薄汗用丝帕拭去,“进点汤。”
沈逢姝接过瓷盏,小口啜饮,旋即眼睛一亮。
她被娇惯得嘴刁,虽然嗜甜,却不喜欢太腻的。
寻常厨娘很难摸透她的口味,这一碗甜度却刚好。
拙赤看着小姑娘捧着瓷盏,她像小羊似的晃着脑袋,与之前别无二致。
喝完一盏,沈逢姝还没够,可怜巴巴看着拙赤:
“还想要。”
拙赤笑起来,温声道:“先用膳。”
他说着,便有亲卫端了漆盘进来,上头摆着白粥和几样沈逢姝爱吃的小菜,此外还有一小碟蛋羹。
蛋羹,沈逢姝又高兴起来。她看看旁边,却发现只有这一盘膳食,忍不住问道:
“那先生呢?”
拙赤笑着摇摇头:“吃过了。”
沈逢姝放下心,拿起汤匙:“好嘞。”
她睡了整整一天,早就饿得不行,因为拙赤还在旁边,才勉强保持着淑女的矜持,没有直接风卷残云。
拙赤接过亲卫呈上来的药饮尽,松下身子倚到圈椅中,支着头噙笑望向小姑娘。
她很久没有吃到如此适口的膳食,若真是一只小羊,估计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待她用膳毕了,拙赤起身将风氅披到她身上,方温柔开口:
“山寨中情况不明,一会儿臣便要带兵上山,小小姐留在这里,照顾好自己。”
沈逢姝一怔,抿唇点点头。
“翟羽熠肯定还会来找你,我将一半亲兵留在这里,待局势稍好,便来接你。”
拙赤抬手,为她将风氅的领口束好,“很快,等着我,嗯?”
“……对不起。”沈逢姝突然小声说。
拙赤怔忪,“怎么了?”
“……我,我没有戴你给我的袖箭。”
沈逢姝低下头,“如果不是我赌气任性,也不至于现在连防身的武器都没有。”
拙赤笑了。他温声道:“为什么赌气?”
他太温柔,越是这般温存,沈逢姝心里就越难受:“你又不喜欢我……”
还对我这么好。
拙赤没想到小女孩会想这么多,他笑着叹了一口气,“我不喜欢你,那我为什么陪着你?”
“……说,说不定,因为我很像你喜欢的那个……”
发烧的头痛又一次泛上来,沈逢姝沉了沉气,干脆破罐破摔说下去,“……那个已经回家的故人。”
她说完,这些天的委屈和难受,悉数涌上心头,只觉得眼睛一热,泪水就落到了手背上。
“别哭,姝姝。”
看到小姑娘掉眼泪,心口的沉疴隐隐作痛起来,拙赤又心疼又好笑:“姝姝,你只是你,不是别人。”
这两世所求,自始至终,也只是你。
沈逢姝愕然。
“真的?”
“真的。”拙赤垂眸,用袖角将她的泪水擦掉,“不哭了,嗯?”
沈逢姝又脸红了。
“好。”
他笑起来。“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