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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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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便如此继续。沈策看出妹妹心情不好,  又不知道该怎么哄,思来想去,便说五月底带她去周围行猎。

    可是真到了五月二十九,  兵部却突然传来急报,说是复核去年军饷出了问题。

    沈策甲都挂好了,却不得不留在营地处理这件事。

    但是答应了妹妹又不能食言,  还没想好怎么安抚妹妹,  倒是一旁批折子的北野陵淡淡开口:

    “本王陪四小姐去吧。”

    “这……”

    沈策犹豫一下,  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能敛眸道:“那有劳王爷了。”

    待沈逢姝穿戴整齐拎着弓从营帐里出来,看到站在骏马旁的北野陵,  怔了一下:

    “王爷?”

    “沈将军临时有事。”北野陵伸出手,  把她扶上马,  “今天我陪你去。”

    他的掌心坚实有力,明明与那天梦里的北野陵一模一样,但沈逢姝却能明显感觉出,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她抿唇:“谢谢王爷。”

    北野陵勾了勾唇,  心情似乎很好:“无妨。”

    出了营地,两人在前面跑马,  隐狼军和沈家的亲卫远远跟在后头。

    北野陵扫了一眼沈逢姝的手腕,“四小姐今日没戴袖箭?”

    沈逢姝低下头,  笑了笑,  平静道:

    “磨手,  摘掉了。”

    北野陵唔了一唔,  并未再多问。

    一路无话。北野陵本就是寡言少语的性子,沈逢姝没有兴致,他更不会主动开口。

    待上了山,  树木骤然茂密起来。

    树荫遮天蔽日,隔绝阳光,林子里弥漫着阴冷清冽的空气。沈逢姝没想到后山会有这般茂盛的树林,只穿了一件箭衣,忍不住打了个颤。

    北野陵扭头看她:“冷?”

    沈逢姝笑:“还好。”

    北野陵放下马缰,抬手将自己的罩甲解了下来,倾身披到沈逢姝身上。

    尊贵优容的龙涎气息将她笼罩,尚带着少年人身上的余温。

    她的心跳骤然快了半拍。

    北野陵垂下眸,又拾起马缰:“没有考虑到山上冷,是我疏忽了。”

    他抿了抿薄唇,“最近天气转热,绒兔都出来了……我记得你一直想看。”

    他们从囚石寨回来时,沈逢姝听向导说,太行独产一种野兔,通体雪白,耳朵是垂的,远看像是一簇雪绒。

    沈逢姝听后,对这种兔子很好奇,便没忍住多问几句。

    她没有想到,北野陵竟然留心了,还特意带自己上山来看。

    这时,窸窸窣窣草动的声音多起来,沈逢姝也提起几分兴趣,留心打量着四周的草丛。

    果然,没多久,草丛里闪过一抹白。沈逢姝眼睛一亮,兴奋地看着北野陵。

    北野陵挑眉:“要杀还是要抓?”

    沈逢姝有点不好意思,小小声道:“想抱抱。”

    那兔毛看着蓬松得像是蒲公英,抱在怀里肯定很舒服。

    北野陵没想到她是这个答案,半好笑半无奈道:

    “在这等我。”

    既然只是要抱抱,那肯定不能像平常行猎那样直接射死。

    北野陵没办法,只能亲自下马去抓。

    沈逢姝点点头,也开怀几分:“谢谢王爷!”

    她翻身下马,把马缰拴在了树上。这里人迹罕至,树也长得粗,沈逢姝往上打量一眼,树冠几乎与周围树的枝桠合化,遮天蔽日。

    沈逢姝这几天晚上一直没睡好,在树下坐了一会儿,竟然有了几分困意。她仔细留心周围环境,确定没有情况后,便盖着北野陵的罩甲在树下打起了瞌睡。

    梦里混沌一片,闪过无数陌生的画面。

    她似乎搬进了煊赫的宫殿,所有人都唤她一声“王妃”。

    她看到自己趴在窗边的罗汉榻上打瞌睡,北野陵放下手中的朱笔,轻轻将雀金裘盖在她身上,眼角眉梢皆是宠溺。

    她坐在北野陵怀里,拿着笔,北野陵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北疆字。

    她与一个女孩子坐在花厅中,垂眸绣着香囊。那姑娘的模样有些熟悉,颇似沈逢姝那日在梦中见到与她同骑白马的少女将军。

    “娘娘。”那姑娘笑着抬起眼,声音温柔,“杀人偿命,你可曾听说过?”

    她笑着,两行血泪缓缓划过脸颊。

    沈逢姝猛地惊醒。

    北野陵还没有回来,两匹马在旁边慢悠悠嚼着衔铁,时间似乎没过去太久。

    但这段日子出生入死下来,沈逢姝比平常敏感许多,总觉得有几分不安。

    她悄悄抓起手边的长弓。几乎就是在同时,一直拱卫在暗处的隐狼军突然喊道:

    “有刺客!”

    血腥气立刻漫了上来。沈逢姝有点慌,四下找着北野陵的身影,却遍寻不到。

    这时已经有刺客慢慢逼近上来,有人喊道:

    “大当家有令,沈家的小姑娘不能留活口!”

    话音方落,远方传来羽箭破空的锐响!

    沈逢姝听出那箭来自何方,立刻挽弓搭箭,却在对上那人眉心时犹豫了一瞬。

    ——“娘娘,杀人偿命,你可听说过?”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她?”

    ——“你这手血,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又一次仿佛身坠寒潭,四周漆黑一片,她求岸不得……

    但在这片纷纷扰扰的指责声中,耳畔忽然响起那日北野陵的说的话。

    “等到性命攸关的时候,就没有对错了,四小姐。如果有人威胁到你的性命,不管她有没有成功,都该杀了她。”

    “对方想杀你的时候,可没有心软过,也没有想过别人会不会怪她。再者说,若是你一时心慈放过了她,她反手杀了你,你冤不冤?”

    她闭上眼,松开弓弦,羽箭撕裂空气。

    精钢箭簇穿透头颅,一声闷响。

    在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北疆。

    关河如铁,她在雪原上奔驰。周围是刀光剑影,她颤抖着拉弓放箭,那些人的血将雪地染红。

    她杀人了,活生生的人。

    可是如果她不反抗,死掉的就会是她。

    再次睁开眼,沈逢姝眼底血色一片。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北野陵的那句话。

    他们不是在过日子,一步入庙堂,一行入沙场,步步暗礁,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

    很快,北野陵也带人杀了上来:

    “下面的人已经清干净了。”

    沈逢姝放下心。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已经止不住地颤抖。

    北野陵环视四周,颇为惊讶地挑起眉:

    “四小姐弓道确实名不虚传。”

    “……这是夸人的时候吗。”

    沈逢姝的声音抖得像是要哭了,她深吸一口气想平静下来,却被血腥气呛得直咳:“我刚刚听那些人说什么……大当家?”

    北野陵点了点头。“囚石寨,翟羽柔按耐不住了。”

    翟羽柔,就是囚石寨如今的大当家,翟羽熠的亲姐姐。

    在囚石寨时,沈逢姝远远看见过她一次,是个高挑利落的年轻女人,一袭烈艳的红衣,眉眼凌厉漂亮。

    翟羽熠喜欢沈逢姝,不代表翟羽柔也喜欢。

    相反,她更有可能将沈逢姝视为障碍,毕竟囚石寨与朝廷不两立,沈逢姝与翟羽熠牵扯越多,风险就越大。

    沈逢姝不解:“她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会上山?”

    “一定是我们这里出现了内鬼……兵部突然复核军饷那件事,就很反常。”

    北野陵蹙起眉,修长的手指慢慢敲着剑柄,“有一种可能,就是翟羽柔想把沈三支开,让你独自上山。但是她没有想到,我与你一道出来了。”

    确实有这种可能,今天的山贼显然是有备而来,若只有沈逢姝和沈家的亲卫,恐怕真的不能招架。

    但沈逢姝敏锐抓住另一个点:

    “翟羽柔的手可能不能伸到兵部,定然是朝廷出现了情况。”

    “……严国舅。”

    北野陵语气沉沉,“兵部,一直是由他的门生把控。”

    沈逢姝一惊:“所以,买通囚石寨的不是北疆,而是严国舅?”

    “岑真……”北野陵沉吟片刻,“真的说不定。”

    他揉了揉额角:“回去商量。”

    ……

    回到军营,沈策看到沈逢姝身上的血迹,人都要疯了。

    “没事的,哥,别人的血。”

    沈逢姝冲他笑了笑,将溅了血的罩甲脱掉,却在看清那大片暗红血迹的瞬间,突然自心底泛起一阵冷腻的恶心。

    她压下心底的不适。沈策这些天已经太担心她了,她不想再让哥哥因为自己伤神。

    没什么的,她对自己说,这是战场,总是要死人的。

    这时拙赤也带人迎了出来。

    看见沈逢姝手上染满腥血的罩甲,他神色一怔。

    沈逢姝抬眼与他回望。

    在北野陵眼中,她看到的是赞许。

    在沈策眼中,她看到的是心疼。

    在拙赤的眼中,她却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后悔,苦涩,担忧,还有很多沈逢姝读不懂的情绪。

    “对不起。”他说。

    瑶池曾说,在振归殿的最后那段日子,沈逢姝彻夜梦魇。

    她在无数个晚上惊醒过来,看着自己白皙干净的手,仿佛上面沾满暗红发黑的血迹。她一遍又一遍洗手,却再也洗不干净。

    那时他只觉得,在沙场上,杀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却从没有想过,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从小养在深闺,围猎时连兔子都舍不得杀。

    为了他,她孤身赴狂澜,满手血腥,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这对她是多么痛苦。

    她太良善,他也没有意识到,要教她这些残忍的生存法则。

    如今他终于明白,从惊雷谷回来后,为什么晚上她会惊醒,会抱着他默默掉眼泪。

    可是太迟了。

    沈逢姝怔了怔,突然感觉脸颊一凉,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无声划过面庞。

    为什么会哭呢。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将干涸的血迹一并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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