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感觉到抵在自己额角的袖箭微微颤抖, 李三刀心中窃喜，嘴上却仍不住求饶：
“小姑奶奶，求求你, 可怜可怜我，我知错了，真的错了……”
沈逢姝没理他, 而是咽了口吐沫, 对北野陵道：
“我们……要不要报警, 不是, 叫衙门？”
尽管眼下剑拔弩张，但还是有喽啰忍不住笑出了声。
北野陵眼皮跳了跳, 温声道：“恐怕来不及。”
小女孩慌乱地点点头。
安抚地冲沈逢姝笑了笑, 北野陵视线转向李三刀, 声音瞬间冷却到冰点：“你们是谁？”
“小，小的不过是惯偷，有眼不识泰山，”李三刀赔着笑, 手却悄悄往腰间的匕首摸去，“少爷饶命, 少爷饶命！”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身后这个小嫂子虽然身手不错, 但一看就是没见过血, 若能一刀把她放倒……
这时, 他突然听到少年淡淡道：
“再乱动, 就把你的手剁下来。”
不过是一句不轻不淡的警告，冷汗却立刻浸透了李三刀的衣衫。
不知道为什么，北野陵的伤口明明还在往外渗血, 他却下意识觉得，眼前的少年真的能干出这种狠事儿。
说话间，不断有山贼拎着刀从窗户翻进来，见到如今的光景俱是一怔，纷纷把刀指向北野陵。
李三刀见他们过来，就知道肯定是小二跑去搬的救兵。
北野陵和他的人几乎被刀架在中央，李三刀心里有了底儿，道：“我还有不少人在路上，一会儿若真打起来，你们恐怕没什么胜算，再问一遍，一换八，允不允？”
北野陵没有理他，而是对沈逢姝道：
“四小姐，杀了他。”
他话音方落，不仅是李三刀，屋里所有山贼都瞪大了眼睛。
“小……小少爷别说笑。”
李三刀嘴里发干，强笑着开口，“杀了我，后果你担得起吗？”
这样说着，他的肌肉却悄悄绷起，在心里比量着沈逢姝小腹的位置。
他的身后，沈逢姝颤抖着闭上眼。
杀人……
他要我杀人……
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如果杀了人，他会怪我，会生我的气，会不理我……
“姝姝……我问你，白凝霜怎么死的？”
“王妃，我姐姐做了什么错事，会让你下此杀心？求求你告诉我，我姐姐的错，我替她偿还……”
“姝姝，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她……白凝霜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也想知道。”
她痛苦地摇头：“我没有杀人……”
与此同时，李三刀眸色一冷，手肘向后用力撞去！
“四小姐！”
沈逢姝只觉得腹部传来剧痛，旋即眼前发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华灯初上，鼻腔弥漫着血腥气，嘴里腥甜得发苦。
似乎是在马车上，外头马蹄不停，偶尔传来一两声雁鸣。
“渴了……”她小声道。
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一个水囊，递到她面前。
沈逢姝接过来喝了几口，才发现北野陵坐在旁边，望着她，眸子里血丝密布。
她吓了一跳：“王爷！”
“对不起。”北野陵抿了抿唇，“没有保护好四小姐。”
又道：“请大夫看过了，没有大碍，只是这几日腹部不能用力……”
顿了顿，他垂下眼：“……对不起。”
沈逢姝悄悄试了试，李三刀应该是打在穴位上，腹部的肌肉立刻传来密密麻麻的酸痛，她咧了咧嘴。
见此光景，北野陵眉宇间戾气更甚。
“没，没事啦。”沈逢姝忙道，“我出门前就做好受伤的心理准备啦，在外面跑哪能没个磕磕绊绊，而且又不严重……”
“人我已经杀了。”
“呃。”沈逢姝戛然而止，“行。”
于是车厢里又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沈逢姝软糯糯开口：“王爷，我饿了。”
北野陵翻奏折的手一顿，道：“稍等。”
他推开隔板，向外头随侍的亲卫吩咐了两句。
很快，亲卫送过来一个托盘，上头摆了热粥和小菜。
沈逢姝睡了一天，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起身开动，哪知却扯到了伤口，脸立刻痛得皱成一团：“哎呀……”
北野陵蹙起眉，小心翼翼地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慢点。”
沈逢姝点点头，再次对粥碗发起攻势，才一抬臂又痛苦面具：
“不行，不行，这个伤牵扯着抬不起手。”
她望向北野陵：“王爷，话本子里那种用内力活血化瘀的传闻，是真的吗？”
北野陵的唇角抽了抽：“少看话本子。”
这人说话怎么跟那个拙赤一样。
沈逢姝很失望地瘪起嘴：“好吧。”
她看看小几上的粥碗，又看看北野陵。
北野陵挑起眉。
不知道小姑娘想到什么，望着他突然打了个哆嗦。
北野陵又把视线移回折子上。
“那我怎么办嘛。”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也想矜持，可是我好饿，手臂又抬不起来……”
北野陵丝毫不瞬目。
“好疼好疼哎……”小姑娘还在碎碎念。
北野陵的视线几乎要把奏折烧出洞了。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的絮叨终于停了下来，北野陵心里一松，紧接着听见她“哎呀”一声，然后就软趴趴哼唧起来。
几乎是同时，他紧张地转过身：“怎么了？”
沈逢姝低着头，抬眼悄悄望着他。
“端不动碗，粥洒了一点点。”
北野陵认命地叹了口气，拿起汤匙：“就这一次。”
……
沈逢姝恢复得很快，第三天就活蹦乱跳继续骑马了。
正准备溜达去前头看看，北野陵却探身抓住了她的马缰。
沈逢姝望着他，眨了眨眼睛：“王爷？”
“你很抗拒杀人？”
他问道。
沈逢姝心说废话，我一个社会主义文明社会的三好学生，怎么会像王爷你一样杀人就像切瓜。
她点了点头。
小姑娘一双眼睛太剔透玲珑，让北野陵忍不住想起北野玦，他们都一样，什么都不懂，那么脆弱而漂亮。
需要有人去保护。
“可是，有时候，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
他说，“那天我要你放箭，你犹豫了。”
沈逢姝一怔。
她已经记不得当时的光景了，但那种委屈和无助却深深烙在她的脑海，她小声道：
“我害怕惹别人生气。”
然后就没有人喜欢她，也没有人爱她了。
这种情绪很莫名其妙。
沈逢姝一直都是哥哥姐姐和父亲的掌上明珠，没受到过半分委屈，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无端的绝望是哪里来的。
北野陵愣了愣。
“等到性命攸关的时候，就没有对错了，四小姐。”
他难得放缓了声音，“如果有人威胁到你的性命，不管她有没有成功，都该杀了她。”
沈逢姝张了张嘴，“真的吗？别人不会怪我吗？”
北野陵笑了。
“对方想杀你的时候，可没有心软过，也没有想过别人会不会怪她。再者说，若是你一时心慈放过了她，她反手杀了你，你冤不冤？”
沈逢姝若有所思，“对哦……”
“四小姐，我们不是在学堂，也不是在织布种田过平凡日子。剿匪，打仗，朝堂捭阖，都需要稳准狠的手段，你心软，别人却不会。”
北野陵漫不经心将沈逢姝那匹马的马辔理顺，一边道：“若是平常，动辄打打杀杀，那是疯子、杀人犯。可是我们不是在过日子，一步入庙堂，一行入沙场，步步暗礁，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他抬起眼，望着沈逢姝笑了：“现在还怕惹别人生气吗？”
沈逢姝也笑起来，腼腆地摇了摇头：“谢谢王爷。”
“行了。”他松开马缰，“去吧。”
沈逢姝在前头跑马，清晨挟了青草湿气的风拂面。
她想着北野陵方才的话，突然有点理解，他那些看似杀胚的决定。
射杀五皇子也好，毒杀老皇帝也罢。如果他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他。
他本就生活在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处境中，她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和习惯去评判他。
她心里酸酸的，回头望向后面的北野陵。
他正侧头望向两旁绿油油的麦田，露出线条优越流畅的下颌。他几乎是同时察觉到了沈逢姝的视线，回过头，冲她颔首。
沈逢姝心跳无端快了几拍。
突然，她看到他神色微变，道：
“四小姐，回来。”
四周仍然是静谧祥和的，但沈逢姝知道他比狼还敏锐，忙乖乖跑回他身边。
“前面有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等我们。”
北野陵蹙了蹙眉，“……杀气。”
沈逢姝忙把袖箭绑紧。
又往前跑了一会儿，官道渐渐变成土路。
在乱石架起的入山窄道口，北野陵缓缓拔出了链刃。
接着，一把清亮的声音从乱石后响起：
“不愧是杀了我几十号手下的高手，小少爷当真是敏锐。我们才埋伏好时，您就察觉到了吧？”
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端着臂，从乱石后缓缓走了出来。
他笑了起来，很是精彩：“我叫翟羽熠，交个朋友？”
沈逢姝环视四周，翟羽熠显然是有备而来。
不知何时，山贼已经从他们的四周慢慢包抄上来，比那夜多了足足三倍。
北野陵不动声色：“久闻少当家大名。”
翟羽熠笑得毫不在意，“小少爷客气了。”
他把目光移向沈逢姝，“这就是小少爷家的嫂嫂？”
沈逢姝：“……”
她还来不及反驳，就看见翟羽熠跳下山石，向自己走来。
她下意识摸向袖箭，翟羽熠却望着她，阳光下眸子里洒了碎星似的：
“我很喜欢你，做我的压寨夫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