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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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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逢姝吓了一跳,  手触电般缩回来。

    拙赤冷冷抬起眼。

    北野陵手搭在腰间,望着拙赤,对沈逢姝生硬道:

    “四小姐,  本王有些事情要与军师大人商量。”

    “……哦,好嘞。”

    沈逢姝调转缰绳,悄悄冲拙赤吐舌,  后者回以温存的笑。

    小姑娘的耳根一红,  夹马腹往远处跑了。

    北野陵沉沉开口:

    “本王竟不知道,  先生与王妃已经熟稔到如此地步。”

    看着沈逢姝的背影渐远,  拙赤移回眼,淡淡一笑:

    “殿下多虑。臣脸上不巧沾了灰,  沈小姐好心拂掉而已。”

    北野陵眸光沉沉,  缓缓摩挲着马缰,  并未说话。

    见他如此光景,拙赤突然道:

    “殿下,恕臣直言,沈小姐不是工具,  也不是物事。”

    北野陵冷冷挑眉。

    “军师大人什么意思?”

    “您同意带沈小姐来太行,自然是看中了她会北疆话。况且又是沈小将军的亲妹妹,  比起临时找的译官,更值得信任。”

    北野陵望着他,  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军师大人果然懂本王。”

    拙赤回以微笑,  眼底亦是冷冰冰。

    “但您不曾想过,  太行风厉,  又是去剿匪,危险更甚,而沈小姐不过十六岁。”

    戴手套的手骤然抓紧马缰。

    “王爷口口声声说沈小姐是您的未婚妻,  可心里却没把她当未婚妻,也不曾真正关心过她。”

    拙赤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尖锐:“您要的,不过是一个属于您的工具而已。”

    北野冷声道:

    “孤不会让她出事的。”

    拙赤望着他,无奈地笑了笑:

    “殿下,很多事情不是‘会’或者‘不会’就能保证的。”

    他又道:“您不觉得,如此对沈小姐不够公平吗?”

    “嗯?”

    北野陵抬起眼,黛色的眸子冷冷望向拙赤:“先生这是要孤退婚?”

    又想起之前拙赤救过沈逢姝,那种领地被人侵犯的躁动又一次从北野陵心底浮起。

    “皇命难违,臣不敢妄言。”

    拙赤笑了笑,“只是希望王爷不会后悔。”

    北野陵抿了抿唇:“孤永远不会后悔。”

    话是这么说,后来几日,沈逢姝开始源源不断收到穆王殿下赐下来的东西。

    一套马具,一盒口脂,一件风氅……

    起先沈逢姝还会惊喜一下,可后面就多了几分不安。

    终于,到第四天,沈逢姝忍不住了。

    趁着晚上安营,她独自去王帐找北野陵。

    北野陵正在批折子,听到亲卫通报,头也未抬:

    “请进来。”

    小女孩的脚步有点跌跌撞撞,进来之后,他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殿下。”

    他闻声抬起头,待看清眼前人,怔了怔。

    小女孩抱着那堆礼物,整个人几乎埋在风氅后头,只能看见山似的风氅旁,露出一簇步摇的金流苏,不停打着晃。

    唇畔下闪过笑意。

    “四小姐这是做什么?”

    “还礼。”

    闷闷的声音从锦绣堆中传出来:

    “殿下,臣女觉得,您还是不要送礼了。东西太贵重,臣女不安。”

    她没做什么,与北野陵也不熟识,实在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北野陵挑眉。

    这时,沈逢姝把礼物都堆到一旁的圈椅上,如释重负出了口气:

    “殿下,臣女知道您的意思,您送这些东西,无非是想要臣女配合您剿匪。”

    她望着他,一双眼在灯下玲珑剔透,顾盼之间流光溢彩。

    “您不用这样的,配合您是臣女分内的事情,剿匪事关国家安定,臣女定全力以赴。”

    穆王端坐在书案后,英俊的面容仍然是霜雪似的,看不出喜怒。

    她以为他淡淡敛下眸说句知道,毕竟他一直是这般冷心冷情的人。

    但是他却追问道:

    “那沈小姐,总有些想要的东西。”

    “没什么想要的。”

    沈逢姝鼓起嘴,“想让这件事情顺顺利利解决,三哥可以和我一起在家过中秋。”

    北野陵一怔。

    “好,孤答应你。”他说。

    ……

    快到太行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人马分作两支。

    一支绕路回沈策的大营休整,另一支卸甲,扮作寻常商旅百姓,分批次率先进山。

    沈策想把沈逢姝带回大营,可拙赤和北野陵都需领兵。

    如此一来,进山一支队伍就没有会北疆话的,还需沈逢姝一起。

    分开那天晚上,军帐中气氛沉沉。

    沈策是死活不肯放妹妹走,拙赤也沉着容色。

    北野陵身份最高,心也最硬。他若开口说送沈逢姝走,那沈策也没办法反驳。

    但罕见地,他也沉默着,盯着面前铺展开的堪舆图。

    他总是会想到那天晚上,小女孩神情认真说:“您不用这样的,配合您是臣女分内的事情,剿匪事关国家安定,臣女定全力以赴。”

    若是她收下那些赠礼,或许他现在还硬下心肠,让她走。

    他在军政捭阖这些年,向来是以报还报。

    沈逢姝却是个例外。

    “罢了。”最后,他沉着声音,“本王同沈小姐一道进山,将她送到行辕,再回军营。”

    拙赤说得不错,沈逢姝不是工具,她入局,虽是自愿,但到是北野陵自己动了私心,让她进来。

    若是她出什么差池,未免不公平。

    沈策叹了口气,颔首合掌:“劳王爷费心。”

    北野陵淡淡应了声,却下意识望向拙赤。

    拙赤也在这时笑着回望,一双眼透练如初雪。

    像是年轻的狼主遇到一匹已经老去的孤狼。

    ——北野陵突然从心底泛起一阵警觉。

    他感觉自己似乎被看透了。

    年轻的穆王又定了定神,拙赤已经将视线移向别处。

    ……

    晚上,沈逢姝正收拾行李,忽然听到有人在外头低声唤:

    “小小姐?”

    这声音有点耳熟,沈逢姝应了一声,撩开毡子走出去,晚风温柔拂过她的面颊,却空无一人。

    远处是值夜的亲卫,一动不动矗立着,显然并未发现异样。

    不明所以地看了一圈,沈逢姝正准备回去,突然被绊了一跤。

    “哎?”

    她好奇地低下头,发现不知何时,有人在脚边放了一个小包袱。

    拿回来到灯底下拆开,里头都是些女孩子家的东西。

    面纱,手套,桂花油……还有一把小巧的袖箭。

    沈逢姝第一次跟着行军没经验,很多东西都没带齐。但是送包袱的人仿佛已经料到了,里面都是她需要的一些小零碎。

    眼睛发亮,沈逢姝拿起袖箭,就绑到了胳膊上。

    轻快的精钢打制而成,箭簇收拢在箭筒中。

    沈逢姝试着发出去一枚,金属摩擦尖锐,箭头在射出去的瞬间立刻伸展打开,成了莲花般的九簇倒钩。

    随着一声蜂鸣,袖箭颤抖着,深深钉入军帐的柱子中。

    “哇!”沈逢姝忍不住叹道,“好厉害!”

    这时她才发现,小包袱里还有几枚特制的暗红箭簇,底下压了一张纸。

    纸上写了一句话:“照顾好自己。”

    字体苍劲虬结,大开大合。

    虽然沈逢姝的字还处在“能看”的阶段,但她的鉴赏能力被沈阁老培养得很好。

    比如,她能确定,写这字的人,上过战场杀过人,笔锋尖锐果断,丝毫不掩饰戾气。

    是谁?

    这个人肯定熟悉她。

    知道她平日收拾行李的习惯,会忘带哪些东西,所以才特意补给她。

    又知道她箭无虚发,若是想贴身防身,送袖箭远胜过匕首。

    沈逢姝盯着那字,心道反正不是沈策。

    沈策若是要送东西,犯不着这么费劲。况且,沈策虽也是武将,但字体却精致得像是文官。

    朝野上下,秦楼楚馆,都知道沈小将军写得一手好字。

    圆融处有筋骨,游丝引不断,总有几分欲语还羞。

    哪家教坊的词得他誊写,便会立刻传唱开来,平平无奇字句都能看出风花雪月的缠绵。

    沈逢姝却知道,起因不过是,当年沈策听说两仪帝姬喜欢写诗词,他为了她专门跑去翰林苑学了快十年的字。

    那还能有谁?

    若是北野陵,也不会这么扭捏。

    况且沈逢姝的亲哥沈策都想不到的事情,北野陵更想不到。

    沈逢姝撇了撇嘴。

    拙赤?

    更不会了,她跟他不熟,他定然不会知道自己这些习惯。

    况且……他领兵在外,日理万机,哪有心思管这些女儿家的琐事。

    沈逢姝想了半天,猜不到。

    ……

    第二天出发,沈策出来送,顶着老大一对儿黑眼圈。

    拙赤在练兵,没露面。

    他看看北野陵,又看看他身边的沈逢姝,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照顾好自己,机灵着点,哥很快就去找你。”

    北野陵冷淡着神色,低头扣好手套上的搭扣。见沈策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便问沈逢姝:

    “出发?”

    沈逢姝点点头。

    于是便传令下去,七八个人即刻开拔。

    沈逢姝骑在马上,看着群山向身后不断退去,微风拂面,天高云淡。

    这时,一队南飞的大雁在头顶掠过,洒下一串低鸣。

    她抬头望着雁群:

    “哇!”

    大雁“人”字排开,挥动羽翼的动作整齐划一,呼之有风。

    但是却有两只大雁落在了最后。

    其中一只似是受了伤,飞得慢而摇晃,很是吃力。另一只围绕着它,盘旋着,不时托举一把自己的同伴。

    这样消耗着,受伤的大雁越飞越慢,它们两个与雁群也越来越远。

    健康的那只不断发出焦急的尖啸。

    北野陵闻声抬起头,与沈逢姝一起看那两只雁。

    “在我额吉的家乡。”

    他突然开口,“雁代表忠贞之意,男子求娶心仪的女孩,也会用雁作聘礼。因为雁这种动物,就算一方受伤,另一方也不会放弃,生死不离。”

    沈逢姝抿了抿唇:“那这两只,他们要掉队了……”

    “是,若是运气不好,伤雁没有养好,又没有遇见其他雁群,他们就会冻死在北方。”

    北野陵淡淡道,“很可悲。”

    沈逢姝抬头望向天上那两只越飞越慢的雁。

    受伤的那只,忽然哀鸣一声,急速坠落。

    它终是力竭,飞不动了。

    旋即,它身边的雁也收拢翅膀,义无反顾地追了下去。

    看着两只雁落下的影子,似乎与记忆深处的某处场景交叠……

    天高云淡,日光盛大。

    两只坠落的雁。

    一把弓。

    ——“此鉴寒暑双飞客,惟愿卿卿挽情弓。”

    ——“按照额吉家乡的传统,我以弓与雁作聘,姝姝可愿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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