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译官令死了?”
沈策愕然, “怎么回事?”
“回小将军,隐狼军与大理寺已经着手去查了。”
亲卫垂下头,“只是刺客十分谨慎, 目前还无甚进展。”
“知道了。”沈策无奈叹了口气,“都辛苦了,下去吧。”
“是。”
中原与北疆不战不休上百年, 直到二十年前, 琼贵妃南下和亲, 才战火稍停, 开始往来,互通语言。
后来琼贵妃通敌一案爆发, 不少译官令都被牵连下狱。再加上近年中原与北疆的关系早已恶化, 鸿胪寺仅存的译官令病死的病死, 致仕的致仕,如今会说北疆话的,竟只剩那一位。
还被人暗杀了。
显然,幕后之人是有意阻挠沈策与北野陵去太行山查案。
太行山到底有什么, 让那人不惜刺杀朝廷官员,来保住这个秘密?
沈策思绪纷乱, 无意识地勾勒着桌案上铺开的情报。
情报是白星垂的斥候截获的,用北疆字写就, 看着就像一团杂草。
沈策在北疆这几年, 北疆话的水平也就是个听和说, 真到了纸面上, 还是要靠译官令。
北野陵的母语倒是北疆话,可是文书事务冗杂,他总不能天天坐在桌子后头当翻译。
眼下这种情况, 就算太行山与北疆有联系,那他们也束手无策。
沈策愁得不行,连沈逢姝端着果盘进来都未察觉。
“哥?”
沈逢姝放下果盘,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想什么呢?”
“嗯?姝姝?”沈策猛地回过神,见是沈逢姝,松了一口气:
“还能有什么事,刚刚收到消息,说鸿胪寺与我们同去太行的译官令被杀了。”
“被杀了?”沈逢姝吃了一惊,“谁这么心狠?”
“还不知道。”
沈策愁得额角都跳,指了指书案上的情报,“这玩意,截获到手不假,可是谁能看得懂啊?”
沈逢姝垂下眸,顺着他所指望向那张纸。
“哎。”沈策拣起块蜜瓜扔在嘴里,“白将军家的小军师说得没错啊,太行山这潭水真够浑的。”
正发愁再去哪找译官,突然听见沈逢姝慢慢小声念道:
“……四月三十,沈……沈策,五万骑兵,回京?”
沈策惊得险些打翻果盘:
“姝姝,你读的什么?”
“这封信……”沈逢姝抬起头,困惑地望向他,“我好像会读。”
“你什么时候学的北疆话?”
沈策抓起信,确确实实没有一个字认得出来,又抬头望向妹妹,“姝姝,你没开玩笑吧?”
“没有!”沈逢姝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些字,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是她明明一个北疆人都没有见过,跟不要说学他们的语言。
沈策在北疆这些年,也不过是交谈的水平。
沈逢姝却已经会读,除非是有人手把手、一字一句带她,怎么会掌握得如此熟稔?
她抬起眼,困惑地望向哥哥。
远处似乎模模糊糊传来一把熟悉的清脆嗓音……
“王爷,我也想学北疆话,你教教我,好不好?”
……
“沈四小姐的翻译,与信件原意并无出入。”
北野陵放下信纸,露出一双漂亮锋利的鹰眸。
“不过,本王有些好奇,四小姐何时学会的北疆话?”
他想起那日在王帐中,沈逢姝念出拙赤的名字,也是自然而流畅。
沈逢姝心说我也不知道,可能这就是天赋异禀吧。
“发……发了场烧,就突然会了。”
沈逢姝面不改色地扯谎,“这大概就是,话本子上说的,神机入梦。”
北野陵蹙起眉:“……”
沈策差点笑出声。
北野陵多疑,而沈逢姝这种天马行空的跳脱小丫头,就是他的克星。
望着书案上的情报,沈逢姝灵光一现,趁热打铁:
“王爷,哥哥,我可不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太行山?”
沈策瞪起眼:“不……”
“可以,如果沈四小姐愿意。”北野陵淡淡开口,“无论如何,孤都保证,会保护好沈小姐。四小姐若是敢去太行剿匪,那自然更好;若是不敢,孤也不会强求。”
“好耶!”沈逢姝立刻道,“臣女想去,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完,她转头望向目瞪口呆的沈策,悄悄吐了吐舌。
不好意思,哥哥,放你自己去,我还是不放心。
沈策知道妹妹是不放心自己,只好合掌道:
“殿下见笑,舍妹跳脱,此事容臣回府与家父商量一二。”
北野陵点了点头,“可以。”
沈策本以为亲爹沈凌会暴跳如雷,哪知沈阁老却沉吟片刻后,开口道:
“如今京中形势波诡云谲,沈府的府兵到底没有你的亲军精练,姝儿跟在你身边,可能还更安全些。”
“况且,剿匪一事关系边疆安宁,姝儿若是能帮上忙,也是好事。”
“谢谢爹!”
沈逢姝挽着沈阁老的臂晃了晃,炫耀地冲沈策挑起眉。
“……行吧。”
沈策知道父亲的忧虑不无道理,但还是不忘警告沈逢姝:“必须听我的话!”
“知道啦,知道啦。”沈逢姝躲在父亲身边,冲哥哥做鬼脸,“我好乖的!”
事情便如此定了下来,沈逢姝也开始风风火火收拾行李。
临走前一天,北野嫣来看她,带了满满一盒各式点心,眼圈还红着:
“我……我总觉得军营条件不比家里,怕你吃不好,便各式点心都让厨娘做了一点。”
她说着说着,眼睛又开始蓄泪:“姝姝,你一定照顾好自己……”
“嫣嫣,别哭别哭。”沈逢姝忙安慰她,“太行山,离京畿很近的,而且我哥哥和你哥哥都在,没关系啦。”
北野嫣撅起嘴:“上次围猎,他们也都在,可不还是出岔子了?”
说起上次围猎遇险,沈逢姝眼睛一亮,“对,上次救我的那位拙赤先生,他也会一起去。”
“她还要说什么,外殿的门忽然一响,传来沈策的声音:
“姝姝?我——诶?小帝姬也在?”
接着,响起应喏声,外殿的宫女正向他低声见礼。
听到沈策的动静,北野嫣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也不哭了,小声结结巴巴问:
“姝,姝姝,我发髻乱了吗?”
“没有啦。”沈逢姝哭笑不得,“嫣嫣,放心,你最漂亮了。”
北野嫣娇嗔着瞥她一眼。
这时沈策拎着一个长物什走了进来,见到北野嫣,颔首行礼:
“臣参见小帝姬。”
北野嫣清了清嗓子,一转眼矜持得像只小孔雀:“平身。”
又忍不住好奇道:“沈三,你手里是什么呀?”
“回殿下,是臣给舍妹定制的弓。”
沈策说着,拆开外面的麂皮,露出淡黄发金的拓木弓身。
“哇!谢谢哥哥!”
沈逢姝接过弓,细细摩挲着。一抬头,发现沈策正悄悄冲她挤眉弄眼,立刻很识趣道:
“嫣嫣,哥哥,我出去试试弓哦。”
说完一撩帘子跑路了,留下心照不宣的两个年轻人。
“那,那个……”
“我……”
两人同时开口,讶然对视,俱是面上一红。
北野嫣明明是要瞪他,可才一对上他湿漉漉的漂亮凤眸,那眼波立刻就柔软了。
沉默片刻,又异口同声开口:“你先说。”
“……”
北野嫣的脸更红了,沈策挠了挠热得发烧的耳根,“殿下可是有话要对臣说?”
“是。”北野嫣扬起精致的下巴,手却悄悄绞着裙摆,“我,不是,本宫,本宫做了一个香囊。”
她咳了一声,从袖袋子里拿出那个合欢香囊,“作为小将军教本宫打猎的回赠,”
此话一出,她的心就狂跳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送人礼物,对面又是八百年不着调的沈小将军。
北野嫣都做好被他笑话的准备,哪知沈策却小心翼翼接过香囊,立刻就把它挂在蹀躞带上。
“谢谢小帝姬。”他认真道,语气难得正经,“臣定然会好好爱惜。”
又补充道:“很好看,特别好看。”
北野嫣被他逗笑了。
“……那,你去太行山,要注意安全。”
沈策咧嘴笑了:“放心,小帝姬。”
少年将军站在北野嫣身边,她看到他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缠弄着香囊上的璎珞,指腹上常年握剑留下的剑茧在流苏与珠玉间一闪而过。
“你,你快去忙军务嘛。”
北野嫣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慌乱移开视线,“我等你回来呀。”
我等你回来。
沈策看着面前精致娇俏的小姑娘,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要把她藏在自己的身后,让她给自己绣好多好多合欢花。
大婚之日,漫天满地的红,她一身喜服坐在百花中央,人比花娇。
沈策暗下决心,若是这次能平安归来,便向圣上求娶两仪帝姬。
“好嘞。”他笑了,正欲告退,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殿下,这几日尽量不要近水。”
不要近水?
北野嫣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
次日启程,各路兵马在城外大营汇合。
白将军一支领兵的是个年轻人,鬓边一缕霜发,温润英俊的面皮,深邃高挺。他正垂眸看着堪舆图,身边围了几个待命的将领。
沈逢姝远远望向他,沈策溜达过来,碰了碰她的胳膊:
“眼熟吧?上次救你的拙赤先生。”
“啊?”沈逢姝愕然,“他不是……”
他不是和北野陵长得一模一样吗?
怎么连面容都变了?
这时,远处的拙赤似乎察觉到沈逢姝的视线,抬眼向这边望来。看到她,他面上闪过转瞬即逝的讶然,旋即勾起一个温存的笑。
不知怎的,看到他冲自己笑,沈逢姝心跳骤然漏掉一拍,忙红着脸向他招招手。
“哎,对了,姝姝。”
神经粗壮如沈策,丝毫都没察觉到妹妹的异样,一把揽过她小巧的肩头:
“今天他们大营早上煮奶茶,哥还给你留了一碗,去尝尝。”
“哇!”沈逢姝眼睛立刻一亮,“好嘞!”
看着小女孩跟着哥哥蹦蹦跳跳走远的身影,拙赤低下头,抿唇笑了笑。
还是和之前一样,像个小羊羔。
只是……
她怎么也跟着跑来了?
他并没有疑虑太久。
过了一会儿千骑浩浩荡荡开拔,他在一旁压阵,小姑娘很快骑着马凑上来:
“小先生,你还易容啦!”
仍然是好奇又可爱的声音。
拙赤转头望着她,笑了笑:“是。”
又问道:“四小姐,战场刀枪无眼,您怎么来了?”
沈逢姝黛眉一挑,神采飞扬道:“我会说北疆话,就来给三哥和殿下当翻译啦。”
拙赤眯起眼。
前几日北野陵的人来报,说新的译官已经找到,没想到竟然是沈逢姝。
他这是意瞒着自己,不肯说带来的是沈逢姝。
拙赤好笑地摇摇头,穆王小殿下的占有欲还是那么强。
另一边,沈逢姝也在盯着他熟悉又陌生的五官出神。
她又想了想,也是,毕竟是穿书来的,又和男主长得一模一样,易个容,再正常不过。
说不定这是他的金手指,穿书系统自带的……
于是沈逢姝忍不住问道:
“那,小先生,你是想变成谁就能变成谁吗?”
“嗯?”拙赤闻言转过头望向她。
看她一双玲珑眼亮晶晶的样子,拙赤就知道,小姑娘肯定又天马行空了。
他无奈又纵容地勾唇,耐心道:“应该不行。”
易容丹,本质上还是借助外力改变面容,可骨相、声音这些都是与生俱来的,很难作假。
不过,沈逢姝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易容,怎么看怎么好奇,盯着他线条流畅漂亮的下颌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那……我能摸摸吗?就一下下。”
拙赤怔了怔,旋即失笑:
“可以。”
温软的指尖贴上来,小心翼翼勾勒着他脸颊的轮廓。
一如当年。
拙赤片刻恍惚。
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隐带薄怒:
“先生,沈四小姐是本王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