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锅包肉
“灿啊——”
那个要死要活、叫魂一般的呼唤,让杨灿差点钻进桌底下躲起来,好避开这个瘟神。
“别叫灿,叫惨吧。”
“最惨的是我好吗?”他委屈巴巴的一屁`股坐进杨灿的椅子里,然后扭了扭转椅。
你可真好意思这么说自己啊——
被他的大言不惭搞无语了,杨灿毫不客气的推开屈昂:“去去!老子要工作了!”
“你不要我了吗?”屈昂扒着杨灿的胳膊,往他正在发微信的手机屏幕上瞄了一眼,“给谁发微信呢?这么起劲?”以为杨灿终于忘记了前女友,焕发第二春了,还替好友高兴的说道,“你终于开窍了,决定再找个新女友了?”
“是何眠。”
现在何眠的名字在屈昂这里提不得,一提就炸毛,他霍然瞪大眼珠子:“你怎么加了他的微信?”
“我寻思再劝劝他——”
“你对他可真上心啊!”
听出好友的醋味,杨灿咧嘴一笑,把手机递过去:“行!给你看看我俩的聊天记录!你看看有没有让你担心的内容!”
“我担心个屁啊!”嘴上这么说着,却把手机接过去了,大致扫了一眼,真就只是一名尽责医生对病患的关怀,除此以外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这个看完了,他却不想还回去,而是打开了何眠的朋友圈,从他俩分手的那天起开始翻,一直翻到最近一条。
最近这条是一张照片,在火车上拍摄的,拍的是火车上窗外的风景,配文是:回老家了,哈尔滨,等我吧。
他啪一下站了起来:“他去哈尔滨了?!”
杨灿:“那不挺好么,躲开你了!”
“他为躲开我去了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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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哈尔滨这样的打算是周祥给的建议,他给何眠发了微信:回去看看师父吧。
师父是他对尹东民的尊称,入殓师这份工作是尹东民带他入的行,十九岁开始学习给死人化妆,师父带着他从哈尔滨市来到春勃市,期间辗转过好几个城市,深圳上海北京都漂过,最后才在春勃市举家扎了根。
后来尹东民退休,又回到了哈尔滨。
算一算已经三年没见了。
上次去的时候还是在大前年的春节后,正赶上放假,师母给他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啊,好想念师母做的锅包肉啊。
何眠给师父带了春勃市的特产——牛舌饼,这也是尹东民最喜欢的糕点小食,以前做他徒弟的时候没少用这玩意孝敬师父,比烟啊酒啊有用。
而且必须是七斋居的牛舌饼,最正宗,按师父的话说,就是咸的甜的都占满了,芝麻味儿最浓。
这趟去哈尔滨只是临时起意,他谁也没通知,甚至何芷和奶奶都不知道,七个小时的列车,他就带了一个豆沙面包和一瓶矿泉水。
对面是一对年轻夫妻,小两口子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到了中午,女生突然从行李包里拿出几根大葱和干豆腐,干豆腐里面卷上大葱,两人就那么的蘸着酱,吃得欢天喜地。
看着他们,手里的豆沙面包突然就不香了。
饥渴吗?
他想起早上屈彬的话,心口泛起阵阵涟漪,那涟漪渐渐扩大,慢慢成了波涛,一浪接着一浪的拍击着他,拍哪儿都疼。
男生小心的把酱抹在干豆腐里,然后认真卷好大葱,轻轻塞进了女生的嘴巴里。
“好吃吗?”男生笑盈盈的问道。
女生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嗯,好吃,这个最好吃。”
明明是别人在秀恩爱,何眠却觉得自己也跟着羞耻了,脸转向了窗外。
被迫吃了一路狗粮的何眠下了车,面包没吃几口感觉自己都快撑死了。
几年没回来,火车站也变了样,修建的比原来要气派华丽多了,可同时突如其来的陌生感也让他有些恍然。
师父家在道外靖宇街那一片,都是老房子,楼房是当年老毛子留下来的,现在都已经属于保护性建筑了。
他跟师父是老邻居,师父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尽管期间搬了好几次家,但是师父的家始终都在那里,好像永远等着他回去。
像小时候一样,他刚走到小区院门口,就把手放在红色的砖墙上,一路摸着每一块砖,好似在锊着自己儿时的记忆,那些零零碎碎的喜悦、快乐,都一并收入心里,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师父家的门口。
师父住一楼,阳台冲着院里,离得老远就能看到师父种的爬山虎挂满了墙壁,也不知是何缘故,刚入春,明明应该绿油油的爬山虎蔫吧着,没什么精神头。
他找来一根小树枝,往师父家的窗户上敲敲打打,不过一会走出来一个年近六十的男人,那人头发半白,戴着一副老花镜,是个微胖的老爷子,打开窗户,眯着眼睛环视半天,才看到站在下面的何眠。
看到何眠先是一愣,眼睛都亮了,虽然第一反应是要笑的,但很快垮下脸,佯装生气的:“哼!臭小子!才想起来回来看我!”
治师父的心口不一,何眠自有妙招,把手里的牛舌饼往上一举:“师父!您看我带来了什么!”
七斋居包装盒上的巨大logo让师父笑弯了眼睛:“进来吧!”
刚进门,鞋还没换好呢,张嘴就喊:“师母!我要吃锅包肉!”
可喊了半天也没人应答,何眠纳闷的往屋子里走,却看见师父扶起了躺在床上的师母,师母目光呆滞,看见了何眠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向别处四散。
“师父?”
“十二月份的时候摔倒了,抢救一天才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了。”师父笑笑,并未放在心上,仿佛妻子瘫痪在床这样的事不过是油盐酱醋里最理所应当的一道佐料。
“师父——”何眠赶忙放下东西,来到师母跟前,帮他一起扶着。
这三年虽然没见面,但何眠一直和师父保持联系,每周六晚上七点是他和师父煲电话粥的时间,可师父却对师母生病的事儿只字未提。
“师父,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看你们的。”内疚一下子夺走了何眠重逢的欢喜。
师父拍拍何眠:“以前都是我照顾她,现在该我照顾她了,挺好的。你不是想吃锅包肉吗?师父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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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什么?”屈昂在杨灿的办公室混了半天,一张嘴就是要吃饭。给杨灿烦够呛,寻思这个傻逼就像一个巨婴一样,不咬人膈应人,真想一脚把他从楼上撅下去。
“你特么的不能在剧组吃盒饭吗?我们医院食堂有那么好吃吗?”
“我今天不想吃食堂也不想吃盒饭!我要出去吃!你请客!”脖子往后一仰,理直气壮道。
草你妈啊!是他妈的谁给了你勇气这么牛逼哄哄的!是颜值给了你底气让你肆无忌惮的吗?
不过这个傻逼哪哪儿都不好,就这副皮囊好,他长了一张令别人不忍苛责的脸蛋。
杨灿气归气,还是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机放在桌子上,脱下白大褂:“行!想吃什么?”
“锅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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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还是我来吧!”
当何眠走进厨房看见师父胆战心惊的把没蘸淀粉的肉扔进油锅里时,油就像蹦爆米花一样噼里啪啦的作响,吓得花容失色的师父躲在了何眠身后,他脑袋一片黑线往下掉,接过师父的饭铲:“午饭我来弄吧——”
“我们的小眠啊,长大了呢——”
何眠无奈的擦拭着战场一般的厨房,把蹦出来的油点子一一擦干净,摆摆手:“回去等着吧,看看师母需不需要您。”
“那我走了哦。”
尽管已经是58岁的人了,其实师父还像个老小孩,挺幼稚的,生活自理能力几乎为零,因为有师母宠,他就就放任了自己的小孩气,不过现在师母倒下了,师父不知道要怎么办。
吃饭的时候,师父把师母抱到了餐桌跟前,细心的为她围好了围嘴,这个信手拈来的熟练程度,让何眠相信他曾经那个肩部担待手不提篮的师父长大了,会照顾人了。
他做了三个菜,一个蛋花汤,一个锅包肉,一个大辣椒炒肉片,除了锅包肉,其它俩菜卖相都很好,只有锅包肉黑乎乎一坨。
师徒二人盯着这团黑乎乎的东西,大眼瞪小眼,师父嘿嘿一笑:“我先尝尝——”小心翼翼夹了一片放进了嘴里。
何眠满怀期待的看向师父:“师父,怎么样?”
师父面露难色,仿佛被肉噎住了,脸色铁青,然后强忍着痛苦咽了下去:“虽然味道跟你师母差一丢丢,不过也已经很好吃了……”一番言语,说得连他自己都快信了,嘴上这么说着,却把锅包肉的盘子推出去老远。
何眠沉默了一阵,说道:“师父,是不是你家的油不行啊?”
师父可听不得这种话:“胡说八道!技不如人找什么借口!”原本师父看在徒弟千里迢迢来探望自己,还是想给他留点脸面的,谁让这小子不要呢!
瞅着黑乎乎的锅包肉,何眠心里也不舒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端起盘子就要倒进垃圾箱里,被师父一把拦住了:“哎哎!这可是白花花的肉啊,这几天猪肉又涨价了,扔了多可惜!”
“那给谁吃啊?”
师父朝自己的老年痴呆的老婆看了过去,此时的师母正手持勺子往菜里一下一下的怼着玩。
“给你师母吃吧,她现在老年痴呆,脑子不好使,吃不出来好赖。”
“师父啊——”何眠扶额,您可真是平平无奇的节约小能手,可苦了师母啥也不懂了。
谁知道师母别的话没听懂,偏偏好像就这句话听懂了,张开大嘴朝师父吼叫了起来:“啊啊啊!”
吓得师父赶忙把锅包肉倒进了垃圾桶里,嘿嘿一笑,小声嘀咕着:“这玩意能给人吃吗?猪都不吃啊!媳妇你放心吧!不给宝宝你吃!”
环顾四周,何眠这才发现原来规矩整洁的家,现在脏乱差全占了,厨房里堆了一摞没洗过的饭碗菜盘子,客厅里的垃圾满地乱扔,到处可见一次性筷子和饭盒的影子。
叹口气,何眠道:“这要是让师母知道了,师父你就惨了——”
师父揉揉乱糟糟的头发,一脸茫然:“会有那么一天吗?她会醒来吗?如果她能醒来,哪怕打我骂我也好啊!”
“你把屋子弄这么脏,师母看不过眼肯定要醒过来的。”
这话给了师父很大的安慰,他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嘿嘿,是啊,她肯定受不了就醒来了。”
“小眠啊,你还在找她吗?”
何眠停下筷子,然后又装作不在意的:“没再找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都已经很老了,活不活着都说不定呢。”
“别这么说,她毕竟是你妈妈啊。”
“抛弃儿女二十二年,这样的女人,我应该叫她妈妈吗?”何眠说完站起身,想去厨房,但是没有离开而是背对着师父说道,“师父,您知道我以前见到她最想说什么吗?——当年为什么忍心抛下我和小芷离开?我和小芷就那么不值得被爱吗?可是现在——”
他停住话头,把心里一并涌现的所有情感强压下去:“我现在只想看见了她就当作没看见,我会绕开她,装作不认识。”
师父终于感到何眠的不对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问道:“小眠,你怎么了?”
师父,我得了绝症。
他本想把这话说给师父听得,可当他看到了师母,这些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尹东民误解了何眠的意思,他想了想,说道:“网上的事儿我都知道了,视频我也看到了,喜欢男孩子也不丢人,你怕什么呢?怎么了,那个人对你不好?”
他对我很好——
这种安抚对方的话,以前最拿手的,可是他无法欺骗师父,也知道自己瞒不过去。
再也没有比屈昂对自己还差劲的人了吧?
“他只是一个后知后觉的钝人,比别人反应慢半拍,别人感性就能明白的事儿,他用理智分析半天也不一定能得出结论,他只是个笨蛋而已。”
这话听着很像在为对方开脱,拼命在找着爱情的借口,但其实何眠就是这么想的,一意孤行,一腔孤勇的这么想着。
“那他,爱你吗?”
望着师父那张皱纹沟壑的脸,何眠摇摇头:“他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
“害!傻小子,你怎么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呢?”
“师父,不是我选的他,而是他选的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