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挠
十双眼睛向他投来对八卦的渴望。
刘轩问道:“你不是跟何眠分了吗?”
屈昂语塞,被活生生呛在原地,张口结舌,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椒盐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啊!你这脸上的伤是被嫂子挠的吧?”
“椒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死人!”
屈昂瞅向正在看好戏的朱岁,心里已经把这孙子骂得狗血淋头。
朱岁两手交叉托住自己的下巴,颇有玩味的说道:“我猜,你已经知道了何眠的职业吧?所以大闹了一场——”
“职业?什么职业?”刘轩好信儿的探过了身子,竖耳倾听,生怕错过每一句重要信息,男人其实比女人更八卦,相较而言,刘轩的女朋友和姚瑶表现的倒是很平静。
朱岁解释:“遗容整理师,也叫入殓师。”
刘轩一头雾水:“什么玩意?”
朱岁:“就是给死人化妆——”
哐一声,除了朱岁,其他四个人立即原地起跳,往远离屈昂的位置挪动了一下。
屈昂感到自己坐的这张沙发突然就往上一弹,然后轻了,须臾间宽敞了不少,刘轩和椒盐和他们的女朋友嫌弃的躲开了他,屈昂登时体会到了——在宾馆,自己当着何眠的面冲进浴室猛搓身体时那个瘦弱男人的心情。
之前一直忽略掉的场面忽然反复回放,那时,透过浴室被蒸汽挂满水珠的玻璃门,他看见何眠孤零零的站在那里,那个人垂着头在咬自己的手指头。
刘轩瞠目结舌:“卧槽!屈昂,你跟一个死人化妆师睡了五年啊!”
“是给死人化妆,不是死人化妆——”屈昂纠正刘轩,那股子闹心劲儿又开始在心口上翻腾,倒满酒,仰头喝个干净。
椒盐颤声:“昂哥,你来之前洗手洗澡了吗?”
妈的!他不仅洗手洗澡了,还差点把自己擦掉一层皮!
刘轩接茬:“最好泡在消毒水里几天,尸体那玩意有细菌——”
“操`你妈!我应该喝两斤消毒水才对是吗?”屈昂气得大吼,完全失去了往日里的自持。
见屈昂被围攻,朱岁幽幽来了一句:“哥几个,我是法医,也每天接触尸体——”
椒盐后知后觉道:“啊?法医也成天跟尸体打交道吗?”
刘轩拍了一下椒盐后脑勺:“操!你是九年义务教育落网之鱼吗?朱岁,你说这话啥意思?你能跟别人比吗?你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兄弟,谁能嫌弃你呢?”
似乎是为了验证朋友对自己的坚实友谊,朱岁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一个薯片,朝刘轩一扬下巴:“啊——张嘴,让哥哥我亲自喂你——”
刘轩如临大敌,往后缩了缩,猛劲儿摇头:“岁哥!别的了,要不你把手套戴上吧——”
把薯片往地上一扔,朱岁笑意更深:“所谓的同业理解吧,所以我就不嫌弃何眠啊,自从知道何眠是入殓师之后,我反而更兴奋了呢。”
朱岁的话如同端起了加特林机关枪,砰砰砰在屈昂的心上一顿猛戳,差点被打成了筛子。
“昂哥,你才知道何眠的职业吗?”椒盐不敢相信,五年,睡在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连职业都不问一嘴?
椒盐继续说:“昂哥,你这次可太离谱了!现在你打算就这样跟何眠分手了吗?”
刘轩夸张的抱住自己,越说越愤慨:“一想到床伴抚摸自己得手曾经在死人脸上摸来摸去,我特么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想吐!你跟他分手就对了!就应该分!真他妈的晦气!”
椒盐道:“他这不是欺骗了你吗?”
刘轩突发奇想:“卧槽!搞了半天你脸上的伤是何眠挠的啊!你没打回去吗?!行!这事儿哥们我给你办了,我找人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大骗子!”
哐!
屈昂把空酒杯往桌面上一砸。
冷眼旁观半天的朱岁嘴角一勾,摸着下巴,仿若在回味着什么,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哎呀,何眠单位附近的那家馄饨啊,真好吃——”
换做进门之前,他肯定要赏朱岁一拳头的,现在屈昂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立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朱岁把嘲笑狠狠摔在自己的脸上,比他妈的大逼兜子扇过来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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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退?!”
大清早刚到单位就被科长叫去了办公室,这种局面何眠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无非是扣点工资,或者停职一段时间,当科长开口辞退两字时,何眠的脑袋嗡一下,顿时短路了。
“何眠啊,你看这事儿,不是上面不通融,而是连着两个热搜,影响实在太不好了,我们也很为难。”
“科长,我在这里已经工作十四年了——”何眠听见自己的尾音快把哭腔都带出来了。
“是啊,就因为你是老员工,更应该明白,咱们殡仪馆是事业单位,事情闹这么大,对单位的声誉很不好,上面领导压力也很大。”
何眠激动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路怎么就被一个个堵死了呢?他不明白,为什么灾难要接踵而至?怎么就突然看上了他?
一个平凡的三十六岁男人,他做错了什么吗?
“我在咱单位工作十四年,三年五一奖章获得者,五年劳动模范,七年优秀岗位标兵,十年优秀员工……科长,我这些年的努力您看不到吗?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科长脱口而出:“可你是同性恋啊!”说完又后悔了,试图像往常一样安慰一下自己的下属,可手还没碰到何眠的肩头,又拿了回来。
同性恋仿佛一座大山,把他们霍然隔开了千里的距离。
何眠摇摇头,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科长,我喜欢我的工作,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失去它——”说着,眼眶红了。
科长长叹口气,事到如今,他也很为难,何眠在他手底下工作了那么多年,是一个勤勤恳恳,认真的负责的人,科长终于放下芥蒂,把手按在了何眠的肩膀上:“我知道,在这个单位里,没有人比你更热爱这份工作。”作为老领导,科长也无奈,可眼前上面领导要求开除何眠,是科长力保才把开除改成了辞退。
开除和辞退本质上也没什么差,至少辞退比开除好听一些吧——
“眠子啊——你其实什么错都没有。”
老领导的一句话让何眠破防了,他哽咽住,赶忙仰起脸,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他猛吸一口气,正色道:“嗯,行,我接受这个结果,科长,把补偿金给我吧——”
那个架势,仿佛是少一分钱,今天就谁都别想好过。
“……”
猝不及防的急转弯闪了科长一下,他收回温情,又恢复了上级领导的冷硬:“行,去会计那里结算吧。”
何眠领了七万六的补偿金走出了单位大门,正值上班高峰期,同事们鱼贯而入,看见他都窃窃私语着,绕着他走路,他不断的从那些小声议论中听到gay、挨打、变态、抓头发、丢人等等的字眼。
一向温和、与世无争的他,突然就被一团莫名其妙的火围上了,这几天以来经历的种种让他再也绷不住,理智被瞬间清空,只剩想要呐喊的冲动,他跑到同事们的前面,站在最高的台阶上,大声喊道:“是!我是gay!我喜欢男的!但是我他妈的没做错!我他妈的谁也没伤害!”
喊完,只觉得浑身舒爽了好多,同事们震惊的目光向他投射过来,好似每一双眼睛都开了闪光灯,强光照射,在这群目光下,他看见末端站着的周祥,怔愣的看着他,何眠倏地清醒了过来。
我在做什么啊?
疯子!
何眠低下头,匆匆的从同事中间穿过去,耳边的议论声更大了。
他越走越快,最后狂奔了起来,等他来到车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把围巾跑丢了,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想回去捡了。
曾经最热爱的地方,成了他的洪水猛兽。
“何眠!”
周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眠犹豫片刻,缓缓转过身,他看见周祥手里拿着他的围巾,走了过来:“跑那么急做什么?要撞终点线了?”
还是曾经熟悉的周氏幽默,听到这话,何眠心里那份拧着的劲儿终于松开了,委屈、不甘、困惑、愤怒统统化为一句对好友的求救:“周祥,我,快死了——”
周祥拿着围巾来到他跟前,他也不清楚好友口中的死到底是什么意思,把围巾往何眠脖子上一套,咧嘴一笑:“死什么啊?我可不想给你化妆!你要是敢躺在冷藏柜里,我就给你画个大花脸!跟如花一样,让你没脸见人!”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好友的幽默感会救了自己,何眠听了,收起悲伤破碎的心,跟着笑了:“放心!不会的,我信不过你的化妆技术——”
“你看你,真是的。我在视频上看到你喜欢的那个人了,不错,是个帅哥,我们何眠还是很有眼光的么。”
“你这家伙——”何眠哭笑不得,他快被周祥这种无厘头的搞笑打败了。
他从未和周祥提过自己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五年的事儿,周祥是直男,担心会被嫌恶,但其实,很多事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何眠——”
“嗯?”
向来嘻嘻哈哈的周祥突然收起笑容,神情正经了起来,说道:“别总把自己埋进土里,偶尔也要想一想上面的新鲜空气啊,钻出来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