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他人即地狱（58）
一路来到天字号厢房。
这里安静极了，房中熏着上好的香料，四周装饰着走水的假山瀑布，空间宽敞，格局富丽。
“将军，人带到了。”东里富雪一进门便开口道，说罢她便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然而戚从锦却连将军在哪都没见到，她呆愣愣地站在门口，垂着眸子，不敢轻举妄动。
半晌——
“进来。”
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戚从锦寻着方才的声音，走进了屋内。
外室的光线很暗，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松木香气。
越往里走，光线则越是明亮。
戚从锦看到一面绣着锦绣山河图的屏风。
屏风后，依稀可见一个人影。
戚从锦止住了脚步，她站在屏风前，不敢动了。常年在家中照顾女儿，让她失去了年轻时的胆量和社交能力。她在家里被宠成了无法无天的任性女人，但是她如今再也无法跟任何人任性了。
她在寻找以前的感觉。寻找年轻时，她早就学会的察言观色，以及与他人交流的能力。
“我不想再说第三遍，进来。”男人语气很凶，仿佛与她有什么天大的仇恨，吓得戚从锦后退了小半步。才匆忙调整好心态，缓缓前进。
她绕过屏风后，便看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身材很结实。盔甲被他丢在一旁，他仅穿一件深绿色的棉麻单衣，看起来舒适而又随意。
男人身侧的矮几上摆了高高一摞书册。彼时，他正举着手里的文件在烛火下仔细地看。他头发散乱，一头乱发只一根木簪固定。不修边幅，脸上新长出了黑色的胡茬，但是他毫不在意。
这个人便是广国的常威大将军，舟卓。他行事嚣张是出了名的，手刃了周介还要求纳他妻子为妾，就是典型的嚣张至极的行为。只是戚从锦一介妇人。嫁与周介后，她便早已断了与外界的往来，获取信息的渠道较少。她甚至不知道面前之人，就是亲手砍下她夫君头颅的广国常威大将军，舟卓。
“你是周介的妻子？”对方头也没抬，他放下手里的文件，又打开了一封下属新发来的行军地图。
“是。”戚从锦缩在袖中的手攥紧了拳头，而面上毫无惧色。
“你姓萧？”对方问这话时仍旧没有抬头。
“不，我姓戚。”戚从锦继续道。
此时，舟卓抬头了。他上下打量着戚从锦，眉头微皱，又一次问道：“你是周介的妻子？”
“是。”戚从锦又一次回答道。
“你不姓萧？”对方眯着眸子，凝视着她。
“是，我姓戚。”戚从锦又一次回答道。
“嗯。”说罢，舟卓便又低头继续看手里的行军地图，没再搭理戚从锦。
而戚从锦则一直站在原地，也没再说话。
这就是戚从锦与舟卓的第一次见面。
锦瑟郡主？舟卓心里知晓自己被沧国皇帝愚弄了，但戚从锦确实很美，一副温婉大方的模样却美得摄人心魄，他相信美人说的话，她肯定是周介的妻子，他也并没有想要退货的意思。只是面对着这样一张美人皮相……他怎么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有点蠢蠢欲动了呢？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不假。舟卓素来喜欢看美人，他活到今日，也算是见过不少美女，但是戚从锦这样的，就算是见惯了美女的舟卓，也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她美得很有特色，虽不似大家闺秀那般典雅端庄，可是只要看着她便觉得沉静而舒适。她的美并不尖锐，而是像花朵盛开一般，平静而舒展。精致小巧的五官就算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也让人觉得不想赶她走。更何况此刻的她……一副受伤了需要被人安慰的模样……
虽然如此！
但那周介小儿在沧国一战上弄得他半死不活，光是他过命的兄弟都有好几个被周介送去了阎王殿。本来他的初衷是想羞辱周介的，因为他不仅想要周介身首异处，他还想要周介在九泉之下难以安息！
可如今在见过戚从锦之后，他却好像有点……改变了心意？
她好像真的很难过……
这个女人怎么长了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就好像谁欺负她了一样，她像个已经开始有裂纹的瓷瓶，仿佛伸手触碰便会顷刻间破碎。
舟卓只觉得看着那女人一碰即碎的模样，心里很烦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戚从锦静静矗立在舟卓的身前罚站。
而舟卓则一页又一页翻看着行军地图，和匠师发来的新武器计划图纸。
天边的颜色开始一点点变得明亮，漆黑的夜被朝阳的光芒瞬间刺破。当朝霞铺满天边的时候，戚从锦仍旧在罚站，而舟卓则已经看完了桌案上的半摞文书，开始看边境将领给他传递来的报告。
“会研墨吗？”原本安静的房间里，舟卓忽然开口说话。
“会。”
“那来研墨吧。”周卓道。他看完了边境将领们传来的报告。现在要逐个回复，需要写字。
戚从锦走到了舟卓的身旁，她看到桌案上的砚台与墨条，还有摆设在桌面上的迷你木制水车。她拿起小勺，在旁边正潺潺流水的木制水车处，舀了勺干净的泉水，将泉水倒在砚台上后，戚从锦便拿起墨条在泉水处细细研墨。她的心里很慌张，手也微微有些颤抖。她研着墨，脑中一片空白。
她的手很白皙，手腕也很细，仿佛握在手里轻轻一捏，就会受伤。这就是周介小儿的女人，一副温婉乖顺随时都会破碎的模样，让人不忍对她做出残忍的事。
而舟卓不知道的是，戚从锦之所以这副破碎的模样，是因为她方才知道周介的亡故，而整个世界天塌所致。并不是生来如此，也并不是刻意为之。只是此时此刻的她，恰好是这个样子的。
戚从锦面上平静，但她心里却很慌乱。当前正发生的一切全都脱离了她的控制，她独自一人，在另一个国家，莫名其妙多了个锦瑟郡主的头衔，宛如一个任人摆弄的玩偶，如同砧板上奄奄一息即将被刮鳞抽筋的鱼。
她……会死吗？
忽然，一把长刀抵在戚从锦的脖颈处——
戚从锦手一抖，上好的墨条从她指尖跌落，有几滴墨水被喷溅在桌案的白纸上。
“怕死吗？”舟卓忽然问道。
“……”戚从锦没有说话。她闭着眼睛，似乎在等待死亡。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好似一只轻轻振翅的蝴蝶。她怕死，非常怕。可……就算她怕死，又能怎样呢？
戚从锦终于明白，就算她做了再久的心理准备，面对危机的时候展现的再怎么从容，但是当刀真的架在她脖子上那一刻，她依旧会瑟瑟发抖，依旧会觉得十分恐惧。
她很害怕，她真的很害怕。这种恐惧的感觉干扰得她整颗心都惶惶难安，无法言喻。
她很快就要死了，她想。
“你知道两军交战的时候，有的人在胜利之后喜欢屠城和食人肉，我听说其中就属女人跟小孩的肉最好吃了，听说那味道鲜嫩可口。”舟卓锐利的目光凝视着戚从锦，似乎想从她脸上寻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你跟周介有孩子吗？”
戚从锦不说话，她感受着从脖颈处传来的阴寒气息。那阵阴寒就是刀刃抵着脖子的感觉。戚从锦吓得面色惨白，她整个人被吓得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舟卓细细地欣赏着她的表情。他可以感觉到她害怕极了，但是除此之外，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该死的女人可真迷人啊，她竟一点破绽都没有。
“如果我告诉你，周介还活着，你对这件事感兴趣吗？”舟卓试探性地问道。他作弄她又如何？周介弄死他的弟兄们的时候，就早该料到会有今日。
“你说……什么？”戚从锦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她转头看向舟卓，刀刃锋利，一不小心划伤了她的脖颈。
望着那双含泪的大眼，当时舟卓便感觉胸腔里升腾起一股没来由的嫉妒。
“骗你的，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你这个蠢女人。”说这话时，舟卓的语气泛着邪气。他何时变得这么幼稚了？他不知道。
周介真是好命，这女人是一心一意爱着他的。
“……”是啊，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戚从锦垂下眸子，那种好像随时都会碎掉的感觉又一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看到她这副模样，舟卓的心里没来由的感觉到愤怒。周介那小儿有什么值得被爱的？
“你很爱他？”舟卓的刀子又抵得近了一点，锐利的刀锋割破了她白嫩的肌肤，红色的鲜血顺着刀刃流淌了下来。
那一瞬间，戚从锦的脸煞白得全无颜色，与刀刃上的血色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处，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竟然离死亡这么近！！！
舟卓的唇角忽然有了丝细微的笑意，他明白戚从锦这是怕了，他对她展露出来的恐惧很满意。他喜欢敌人怕她，也喜欢女人怕他。尤其是，他一眼就看上的女人，怕他。
舟卓：“怕死吗？”
戚从锦：“……怕。”
“那你求我。”舟卓又把刀刃贴近了一分。
天杀的，他真的好喜欢周介的女人害怕他的样子！一时间，舟卓几乎分不清究竟自己喜欢的究竟是周介的女人害怕自己的模样，还是喜欢这个随时会破碎的女人不敢破碎的样子。她没有那么坚毅，她并不是一个死士，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他不会轻易的失去她。
见惯了死士的舟卓，忽然有一天遇到了普普通通的戚从锦，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
一滴泪从戚从锦的眼眶滑下，她苍白的嘴唇颤抖着，面无血色的她紧咬着牙关，两个沙哑的字从戚从锦的嘴中蹦出来“求……你……”
刀尖不断地滑下鲜血，全都是戚从锦的血。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但舟卓的眼中却全是冷漠。他平时不这样的，只是戚从锦的身份很特殊，所以他疯了。
他被周介折磨了一年多，最后惨胜。如果不是当时情况紧急，他绝不会给周介一个痛快，一刀就斩了他。
如今舟卓很后悔，他越想越后悔。
他这份后悔的感觉需要找人发泄。而周介心爱的女人，就是个很好的发泄口。他几十万弟兄死在战场上。与沧国这一战中，广国虽胜了但却是惨胜。被周介逼得每天做噩梦梦见他这件事，是舟卓永远的耻辱。
如今周介最心爱的女人就落在他的手里。天呐，他真的好想让她生不如死。他娘的！这女人怎么会这么柔软？！他真的是要疯！！
一股嗜杀的气息在舟卓的胸腔中流淌，他每次在战场上杀红眼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这种充满邪气的状态。
他收起刀。
沾血的刀被丢在地上。
舟卓捏住戚从锦的脖子。他温热并带有老茧的手，抚摸在戚从锦嫩滑且有伤口的脖颈上……
“呃！！！”一时间，戚从锦难受得生不如死。她的喉咙被按压着，脖间的伤口传来的刺痛感让她感到既窒息、又刺痛。
她从如此清醒的感受过身体传来的刺痛感。
她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身体很虚弱。所以这股刺痛感让她清醒了没多久后，戚从锦便感觉到头晕、大脑混沌。
她几乎快晕厥过去了，但是还是无法拒绝地向舟卓开口道：“求、咳……求你……”
这回他听清了吗？
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戚从锦在痛到晕厥之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她全部的求生欲。
舟卓眉梢微挑。
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戚从锦昏阙过去之前的表现，他勉强觉得满意。舟卓松开捏住她脖颈的手。捏住她的柔软的肩膀，将人托在怀中，替她拭去泪水的动作有些轻柔。
这女人晕过去的乖巧模样甚是讨喜。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后，舟卓眉头微蹙。他把人粗鲁地丢到一旁。
他在不断的阻止自己心中对她产生的好感。 戚从锦是周介的女人。他应该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让她每日向他求饶，让她痛苦；让她成为周介的替代品；让她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活着，却每日都活得生不如死！
周介小儿这么可恶，他不论对她做什么事都是在伸张正义。除了……喜欢她。
但是望着她那张昏厥过去的脸，舟卓真的很难对她做很过分的事。这个女人有毒，她绝对有毒！不然怎么仅仅只是掐个脖子而已，他竟感到有些许不忍了呢？
舟卓情不自禁地看着被他丢在铺着白色绒毯上的戚从锦，他凝视了她半晌，然后凑上前去，近的几乎快要亲到她——
或许是被一只“狼”盯着的感觉太过于毛骨悚然，明明已经昏过去的戚从锦，突然！睁开了双眼！！！
与此同时，时间凝固——
……
彼时——
一本古老的书落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屏风后的赵乐伊忽然现身——
一场出人意料的突发事件，使得梦里的一切都被强制暂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