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尝试玩耍的十六天
有些时候不同任务是可以多线并行的。
比如说炮仗收缴了神院的灵石分发给受害者的同时,冯鱼就可以在一旁散布傅命谨失踪的传言。再比如戚纵如用魔气清扫废墟的时候,就可以顺便教傅命谨怎么把身上的灵气收放自如。
短短一天,落风城已经没有了往昔的热闹,四处都是残垣断壁,纷飞的灰尘将天空蒙上一层薄纱,让人看不清过往的云燕。
安顿受害者这种事冯鱼和戚纵如都不擅长,于是交给了沈有玉派来的炮仗小队。那位红发魔物的长相同和蔼可亲没有半点儿关系,以至于拿到灵石的受害者几乎都觉得自己命不久矣,马上就要遭到追杀。
戚纵如从人群中看见了那个曾被迫为观凤楼做事的干瘦男人,他已经找见了自己的女儿,两人正相拥哭泣。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戚纵如不想被认出来,有人干活的感觉很好,以至于他可以完全放心,专心做一个无所事事的魔尊。
他带着傅命谨来到了奉仙庙,那个周晴雪推荐过的,据说最大程度上保留了原本酬神祭典样貌的地方。
奉仙庙里落风城中心较远,因此在这场打砸之中幸免于难。
如今躲在庙里的人都已经散去,只留下还未妥善摆好的祭品和一地破乱的狼藉。相比于神院的浮华,奉仙庙看起来要更为古朴,许多地方都能看见岁月留下的痕迹。
还未燃尽的香烛仍飘散着纱雾般的轻烟,戚纵如走庙中,看见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正费力地弯下腰,对着神像虔诚地叩拜。
供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贡品,从繁多的数目和精致的装点来看这些东西应该并不便宜,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老人身上粗糙的麻布。
他的双手满是老茧,常年的劳作让他的脊背变得有些佝偻,在空无一人的偌大庙宇里显得单薄而微小,整个人像是要被过于凝重宏大的气氛挤压得垮塌。
老人跪拜完毕,他撑起身子,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从山巅落下的长风卷起城中滚滚硝烟,将奉仙庙蒙上一层带着尘沙的缥缈。
“老人家,你是神院的受害者吗?青霄派所宣扬的那些同神的密切关系都是假的,现在城中正在返还灵石,你可以去看一看。”戚纵如走近他,岁月实在太容易在凡人身上留下痕迹,老人停下脚步,很仔细地分辨着戚纵如的声音。
他转过头露出一个笑容,可戚纵如却无法感受到对方的愉悦,那带着皱纹的笑意里甚至充斥着些浓郁的悲伤:“那都是小娃玩的东西,我老啦,不明白那些事啦。”
“那为什么……”戚纵如看着神像前的贡品和香烛,城中已经闹得沸反盈天,无数楼宇倒塌发出的巨大声响足以让任何一个凡人畏惧担忧,可这位老人依然停留在这里,继续着他未完的仪式。
“我的儿子前些年出了城就再也没回来,后来他托梦给我,说自己在神仙旁边侍奉嘞,我多供奉些,他也能过些好日子。”老人抬头看着天,他依旧在笑着,可戚纵如却觉得他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可是……”可是能够降临世间,恩泽世人的神从来不曾存在。化神飞升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听老人的口吻,他的孩子并非是一个修为多么强大的修士,久久未归的真相可能就是最残忍的那一个。
他的孩子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死去了。
戚纵如尝试着想要解释神,可他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开口去戳破这样残忍的事实。
“公子,已经不早了,您该回去了。”一道温和的声线传来,戚纵如回过头,看见了沈有玉那张带笑的脸。
这让戚纵如有些惊讶,沈有玉已经派了炮仗小队,于情于理都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他手执折扇,对着戚纵如行了个礼。
“老人家,我要先带我们家公子回去了。您的儿子一定会备受眷顾,在神明身边仕途光明的。”沈有玉言辞温和,他说完便揽着戚纵如往回走,并没有给戚纵如留下提出疑问的机会。
戚纵如不明白沈有玉为什么会这么做,他这位属下没有冯鱼那样的恶趣味,在许多小事上也并不计较,似乎永远都是温吞有礼的模样,没有半点儿魔族的影子。
直到他们离奉仙庙足够远,沈有玉才重新开口:“刚才冒犯尊上了。只不过尊上如果是想要为他好的话,有些时候还是不应将话说得太过明朗。”
“为什么?他明显十分困苦,若是将这些钱财都浪费在供奉神明上,岂不是会让他的生活更加艰难?”戚纵如不明白,他看着沈有玉带笑的眼睛,露出些不符合身份的茫然来。
“属下知道尊上最为心善。可凡人一辈子终究也是明白些天运道理的,他未必不知道世间并无神明。可他已经殁妻丧子,孤苦无依,年年供奉不过是花钱为自己买一个活下去的念想罢了。否则这世间诸多苦痛,他一个暮年之人又怎样说服自己支撑下去呢?”
戚纵如沉默下去,他抚摸着怀里的傅命谨,想起对方之前浸泡在茶杯里提出的那个问题。
真实与虚构的界限到底在哪里?戚纵如曾经以为自己明白,但现在他开始有些迷茫了。
戚纵如心中有些难受,于是他掩过了这个话题:“你怎么来这儿了?”
“之前尊上凯旋属下没能前来迎接,如今权当补偿,落风城之事属下会安排妥当,回魔域的飞舟已经备好,尊上随时可以启程。”沈有玉办事向来妥帖,戚纵如什么都不用说,对方就能考虑得十分周全。
不像是冯鱼,天马行空的想法不知道什么时候蹦出来一个,就拉着他满世界乱飞。
“那就先回魔域吧。”戚纵如叹了口气,原本来到落风城还是带了些好好放松的想法,可如今遇到了一堆破烂事,不仅没让傅命谨好好见识一下人间美妙,倒先看见了这些丑恶来。
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糟心事的人间相比,他还不如将傅命谨带回魔域,至少那地方他足够熟悉,也不会平白冒出些什么红霄、绿霄、蓝霄派扰人心情。
沈有玉的飞舟要更小一些,整个法器由木榫结构拼接而成,看起来精巧雅致。冯鱼被叫到飞舟上,看见沈有玉立刻变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副浑身长了跳蚤的样子,恨不得当场摆出二十个鬼脸把对方气跑。
“冯护法,好久不见。”,沈有玉却像是没看见冯鱼的表现,他公事公办地行过一礼,用魔气将飞舟催动起来,“这些日子尊上劳你照顾。”
冯鱼对此嗤之以鼻,他扬着脑壳,恨不得用鼻子喷出两股长气把自己撑飞:“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能演,真不知道在哪儿学来的仙道那一套,假模假样地‘尊上,尊上’。噫,恶心死了。”
“在此方面,冯护法不遑多让。”沈有玉并不生气,他依旧是那副模样,看起来面对冯鱼已经十分游刃有余。
戚纵如一向不喜欢参与这两个人极其幼稚的拌嘴,他坐在一边,正试图用手指逗怀里的傅命谨。
惨剧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戚纵如忽然感觉怀里一重,紧接着是布料发出的撕扯声,这尖锐而漫长的一声响动让戚纵如即使不看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绝对损毁了。
而他怀里那个一个手指长的小人已经变回了正常大小,正衣冠整洁,满脸茫然地坐在他身上。
傅命谨似乎对自己的大小变化没什么意识,依然俯下身,试图用自己的脸颊蹭蹭戚纵如的胸口。
戚纵如知道,这样的画面看起来一定十分奇怪,因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另一边就发出了惊天爆笑。
他转过头,看见冯鱼笑得跪在地上捶打,就连沈有玉那个摆着一张万年不变的脸的家伙都打开折扇掩住了嘴唇。
戚纵如有点绝望地想,如果“哈”这个字可以具现化的话,现在应该已经会装满整个飞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