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烛光里的牛肉面
长夜有你醉也真
让我终于找到信任
不管一切是疑问
快乐是情人
曾害怕了这一生
是你始终甘心靠近
我方知拥有着缘份
重建我信心
……
——王菲《容易受伤的女人》
1
丁苗老爸正名“丁奎”,江湖人称“奎爷”。
奎爷虽已年过半百,但“精力”仍很旺盛,不仅经营着矿场、酒店等多项产业,而且还身体力行的边娶边换边换边娶了多房“太太”。
丁苗是他第三任妻子所生,也是他唯一的女儿,自然集万般宠爱于一身,不说要什么给什么,也属于一不留神就能惯上天的那种。
奎爷霸气多金,黑白通行,手下兄弟众多,称得上是当地“说话好使”的知名人物,甚至连张氏集团这样的“顶流势力”,也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
所以,由于他的出现,李雨婷“被劫事件”很快收了场。
各方火力均被压制,没人敢不给面子。
在那个面子远比票子有用的年代,谁的面子大,自然谁就“说话好使”。不像到了票子比面子好使的时候,人们为了票子可以完全不顾忌面子。那你如果没有票子,即使再有面子,也会被人说成“说话好屎”……
解释一下,这里的这坨屎……这个“屎”字!属于名词活用为形容词,就是不好使的意思。
2
秃头眼镜男点头哈腰的跟奎爷哈巴几句“大水淹了龙王庙”之类的话,然后在奎爷一众兄弟“大刀阉了龙王”的阵仗中,领着他的一众虾兵蟹将,悻悻地跑了。
他的车队跑得很快,激起阵阵烟尘,甚至比朱大壮跑出的那一溜烟还要一溜烟。
如果你能听懂北方方言,就能知道,“溜”在北方话里,其实是个量词,一溜烟就是“一条烟”的意思。
是的,秃头眼镜男确实拿出几溜“好烟”,分给了奎爷的一众手下兄弟,以致他们只顾着品烟,忘了拿刀去阉龙王……
这才放过他们一字马……一马!
当然,这几溜好烟的贡献者,肯定不是别人,一定是张嘉瑞。因为只有他才能在车上常备这样的贵烟。
他开着他的黑色轿跑,跟在一溜烟的车队后面,嘴里叼着烟,但仍不忘扭头骂上李子钰几句:
“都基八怨你太怂!要不是不是就成了?!”
“你咋到了关键时候就基八完蛋草了呢?!”
“这妞太基八嫩了,我早晚得把她上了嘿!”
“……”
李子钰坐在副驾,像被雷刚刚劈过一样,神情呆滞,头发炸立,满脸糊色……
累牛满面。
3
废弃工厂大门口,各色车辆飞驰开过,泛起阵阵烟尘。
人群急急散去,如同接到了太上老君的急急如律令。
没有人会注意到,正门后面的一间厂房里,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他的手脚也被绑在了一辆三轮车上,嘴上同样缠满胶带。
他一直在想办法解开手上的绳子。
只见他左扭一下,右扭一下……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然后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
正这时,突然跑来两个墨镜青年,把一部手机扔进三轮车后厢,又松开他手上的绳子,随后便急匆匆跑了。
他双手能动了,便自己动手解开手上的绳结,又解开了脚上的绳子。
然后,他望向墨镜青年跑起的烟尘,心里暗猜:是不是小混混抢手机,发现太破不值当,又给“退”回来了呢?
他赶紧捡起手机看看,发现果然是自己那个!
“嘿嘿,太好了!”
……
这个老实憨厚的男人,还不知道他的女儿正在经历什么,还在为手机的失而复得而庆幸。
在庆幸中,他又疑惑着打开了送来的那两个货箱,发现里面只有一堆空烟盒,还压着两块石头。
他一时下意识挠起头,心里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于是赶紧按开手机看了看……好在,也没看出什么。
“还好,小混混没祸害电话费嘿!”
……
这个老实憨厚的男人,竟然不知道手机的短信和通讯录都是能删除的,还在为手机没什么变化而庆幸。
他就这样庆幸着开动他的三轮车,向货站驶去。
他还不知道,他的女儿正在经历着什么。
4
陈若风等一众人单独上了一辆商务车,因为奎爷特意交待说,要把他们专车送回学校。
一番面面相觑之后,大家坐定,车子开动。
丁苗和朱大壮坐到前排,嘀嘀咕咕不知说着什么。
李雨婷一上车就直奔后面的座位,可她又一直攥着陈若风的手不放,无奈之下,陈若风也只好跟着她坐到了后座。
坐好后,陈若风一连气问了她三个问题:一会儿去哪?要不要回家?用不用请假?
李雨婷没回话,只是眼神直直地看向车窗,忽而低头看几眼手里的手机。
她应该是在惦记爸爸。
陈若风又问她:“用不用给你爸打电话说说?”
李雨婷眼神频闪:“不用不用……!”
说着她便低头按起手机,应该是在发信息。没一会儿,手机铃声响了,她赶紧接通,问道:“爸,你在哪呢?……”
对面答话:“在货站装货嘿!……”
简单聊几句,确认爸爸没事后,李雨婷匆忙挂断电话。
这个倔强又敏感的女儿,还不知道她的爸爸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劫持她的人借了爸爸手机,才把她骗到胡同里……
这时丁苗走过来:“大姐,一会儿去哪?要不去我家吧!”
陈若风插话:“还是回学校吧,咱们都回去。”
朱大壮几步窜过来:“大姐,去我家吧,我妈做菜可好吃呢!”
听到这话,李雨婷眼睛眨了几下。
丁苗白朱大壮一眼:“滚吧你!吃啥饭嘿,为啥去你家呀?!”说完,又赶紧向朱大壮挤咕几下眼睛。
朱大壮根本没注意到丁苗的表情,又喏喏道:“老大,要不你们都去呢,就说家访……”
陈若风故意扯远话题:“家访?什么原因去家访?”
朱大壮思考:“就说……就说我成绩不好!”
陈若风哼一声:“就你那点分,没撵你回家就不错了!还家什么访?!”
丁苗呵一声:“就是!”
直男朱大壮吃(痴)心不改:“老大,去我家吧,我让我妈给咱们做红烧肉吃,可香内!”
……唉,这孩子脑筋是不是让人拔河的时候用了?怎么连个眉眼高低也看不出来呢!
陈若风想骂朱大壮的脸色就是红烧肉吃多了所致:“还吃呢!看看你那脸……”
可刚骂了半句,只听丁苗次一声断喝道:“显摆啥!就你有妈咋的!”
听到这话,李雨婷瞬间低下了头。
……唉,直女丁苗怼人成瘾,一不留神,嘴上就没了把门的。
朱大壮一愣:“不是不是,那啥,我不是那意思……”
丁苗后悔:“行了行了,就去我家嘿!”
朱大壮说:“去我家吧。”
陈若风说:“回学校吧。”
……
正当三人为李雨婷去哪争辩得面红耳赤,却见李雨婷忽然抬起头,弱弱地说:
“我想回家……”
5
陈若风一时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顺着李雨婷的想法来到她家。
很可能是被她一反常态的柔弱触动了。
他不想碰她的伤口。
他知道,她需要一个疗伤的地方。
……
春天的乡村,树绿花开。
丁苗站在挂满灰网的门檐下,不解地问:“大姐,这都多长时间不住人了,是不得拾掇一下呀?”
李雨婷嗯一声点头,却不知为何,突然间就哭了。
一时间,弱弱的抽泣声便在一处破旧的小院门前盘旋开来,像是许久未归的人终于回来……
女孩的哭声最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只见朱大壮浑身扭动抓耳挠腮,陈若风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丁苗赶紧上前,抱住李雨婷肩膀:“大姐,别哭了……”
……
画面,就这样在记忆里定格:
在一处乡村小院的门前,有一伙人,正围在一个女孩身边,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女孩的哭声在风里回荡。
只有树间的光阴在指尖晃动。
……
没想到,李雨婷哭一阵,突然又说:“我不想进去了……”
“我想回学校!”
众人都表示出不解。
6
一辆商务车停在了学校门口,一行人从车上依次走出。
陈若风一时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又会顺着李雨婷的想法来到学校。
天色渐暗,已到晚饭时间,街道对面的医院门口早已聚集起很多小吃车,摊主的吆喝声和叫卖声组合一起,丝丝缕缕传来,仿佛入耳的都是香气。
那个年代,这一点还是好的:没有城市管理,没有定点巡逻,没有嚣张,没有紧张,街边处处都可以形成临时的商业中心,流动在人间烟火里,蒸腾出一种人间滋味,美味又美好……即使有点杂乱,即使有点粗粝,但又是那样可爱、质感,带有人间底层的温度和温情。
丁苗撅起嘴角:“嘶!……太想吃郭大娘的臭豆腐了!”
朱大壮回视陈若风:“老大,我去闹点王大爷的炸串嘿!”
陈若风看向李雨婷:“对啊!咱们该吃晚饭了呀!”
李雨婷边下车边脱下风衣,递给陈若风,说:“你们去吃吧,我……”
说着,她停住脚步,站在车旁,看向天空的流云说:“我想一个人走走。”
陈若风接过风衣,瞬间愣住:“这……”
其实他想说,这可怎么办呢?但他没能说出口。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孩的心思很难猜,况且她又刚刚“受了伤”,他不想再碰到她的伤口,因为他心疼还来不及呢。
他停顿一下,从风衣兜里掏出钱,转身跟正在愣神的丁苗说:“丁苗,你领朱大壮去吃点啥吧。”
丁苗说:“老大,我有钱,干嘛用你的。”
朱大壮说:“我可不敢麻烦丁大奶奶领着找饭去!”
陈若风看向李雨婷走远的背影说:“你俩抓紧去吃饭!之后抓紧回学校上自习!”
丁苗疑道:“老大,那大姐呢?那你呢?”
陈若风说:“她……我……”
7
李雨婷沿着街道一路走着,不看行人,不看街景,只看向眼前的一小段路。
陈若风左顾右盼,紧紧尾随,如同跟踪。
夕阳柔顺,从楼角滑落,映出一种沉重的金黄,落满两人的背影。
……
画面,就这样在记忆里定格:
街道上,一个不知怀着什么心思的女孩正在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披风衣的高壮男人。
两人毫无默契,又像在各自配合。
在柔顺的夕阳里,走出各自坚守的路线。
……
李雨婷走走停停,来到街道尽头的一处弯路,从这里上去,就是通向登山的路了。
她忽然在路边停住,站着愣神,像在回想什么。
路灯依次亮起,不时有大型货车从路上疾驰而过。
陈若风想了想,穿过干道,走到她身旁……
可她并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表现出任何惊异,也不回头,也不说话,就像早已知道他就在身后。
陈若风故技重施,褪下风衣给她披上,然后侧身挡住大车带起的风,说:“别在这站着了,总过车,危险。”
李雨婷不说话,抬头望山。
陈若风想了想,又说:“你别这样……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李雨婷回视身旁,仍不说话。
陈若风叹一口气:“那这样吧,你现在要么跟我找个地方去吃饭,要么找个地方歇着,别折腾了,看你那脸色都不太好的!”
李雨婷歪头看一眼陈若风,又低下头,突然说:“可我……能去哪呢?”
她的话音里明显带有哭腔,陈若风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夕阳已经彻底隐退,路灯在风里摇晃,晃亮一道道风影,陈若风在风影里说:
“走,我领你去一个地方。”
8
陈若风一时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领着李雨婷来到出租屋。
他更没有想到,上楼时,楼道漆黑,李雨婷又悄悄攥住了他的手。
从上了出租车开始,一路上她都不说话,不问去哪,也不问去干什么,只是跟在他身后,好似一切都听凭他来处置了。
他就这样被一种信任感包围,也就不忍心松开手了。
进了屋,陈若风赶紧把徐晓杰用的被褥打理平整,然后跟一旁发呆的李雨婷说:“躺下歇着吧。”
李雨婷深吸一口气,像是接到某种指令般的侧身躺下了。
她的气息微弱。陈若风俯身摸摸她额头:“是不是吓着了?你这……好好缓缓吧。”
李雨婷窝进被里,抿抿嘴角,欲言又止。
陈若风一边倒上一杯温水一边又说:“我出去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李雨婷又深吸一口气,终于说话:“我……什么都不想吃。”
陈若风递过水杯:“行了,我看着买吧。”
9
陈若风以最快的速度打包一碗牛肉面。等面的时候,又趁机跟徐晓杰通了电话,也无怪乎就是说学生打架了之类的。然后又去一家小超市买了一瓶水果罐头,随即便急匆匆地返回到出租屋。
他应该是担心李雨婷一个人会害怕。
可是,果不其然,刚进屋时,他看见李雨婷正紧紧攥着被角,眼波里闪出一阵一阵的恐惧。
他赶紧放下打包袋:“这都快黑天了,怎么不开灯呢?”说着便伸手摸向门口处的墙壁。
啪啪两声开关声响过,但电灯却毫无反应,应该是停电了。
“这破地方,总停电!”陈若风一边找起蜡烛一边说。
随后,他点亮一根蜡烛。在昏黄的烛光中,他来到床前,一手拎着罐头,一手端着牛肉面,看向李雨婷说:“一凉一热,选一个吧。”
李雨婷钻出被角,目光从他两手间划过……不像在选择,却像在审视。
“怎么就一份?”她问。
“我刚吃过了。”他答。
她疑惑着接过牛肉面:“吃这么快吗?”
他笑笑:“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她看向牛肉面:“我吃不了这些。”
他又笑:“没事,剩下我吃。”
她说:“那我给你拨点吧。”
他横眉:“不的,你先吃!”
她抿嘴:“不的,一起吃!”
……
画面,就这样在记忆里定格:
昏黄不定的烛光中,一份牛肉面被分成两份。
一个多,一个少。
一个秃噜秃噜吃得满头汗珠,一个轻轻挑动吃得小心翼翼。
一个被信任包围着,一个信任被包围着。
一个感到了危险,一个感到了安全。
一个在心疼。
一个在心动。
……
一个在水里。
一个在天上。
……
10
牛肉面的味道随着烛光在房间里飘散开来,使一场名义上的烛光晚餐显得寒酸落魄又尴尬。
可是,有人偏偏不在乎寒酸,她说:“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了。”
可是,有人偏偏处在尴尬中,他说:“一碗破面有什么好吃的!”
她执拗:“就是好吃!”
他躲开:“那再尝尝罐头呢。”
随后,同理可证,一瓶罐头又被分成两份……
……
陈若风把最后一口罐头汤喝干,随后做起扩胸运动:“酒足饭饱,哪说哪了!来吧,你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吗,说来听听……”
李雨婷白皙的脸庞映在烛光中:“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陈若风凝视烛光:“我不仅愿意听故事,还想写故事呢。”
李雨婷看向窗口:“那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能把我的故事写出来吗?”
陈若风点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把你的故事写出来的!”
李雨婷摇头:“可是,如果我的故事里没有写故事的人,那我可能不会等到那一天了……”
陈若风低头:“故事终究只是故事,不要在意那里有没有写故事的人。”
李雨婷抬头:“如果我等到的那一天里,没有写故事的人……那你就不要写了。”
陈若风:“……”
11
在一间烛光摇曳的出租屋里,有两个人,彼此讲起了故事。
他们说了很多话,也流了很多泪。
但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或许他们也不想让人知道。
有的话记不清了,有的事记不得了。
有的人……不忍心去想了。
往事如烟,终将消散。
物是人非,幻梦一场。
在一个只有故事的故事里,早已没有必要去争辩谁在听谁在讲了。
因为,写故事的人,也终将会成为故事里的人。
……
他们就这样讲着故事,一直讲到深夜。
然后,一个睡在沙发上,一个窝进床被里……
一个坦然入睡。
一个辗转难眠。
12
心理学家说,男女之间一旦有过身体上的接触,就会在心理上形成依赖。
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睡至半夜,李雨婷突然喊起梦话,妈妈、爸爸、小妹的胡喊一气,又喊:“老师老师!救我!救我!……”
陈若风早已被她喊醒,心里又不觉疼起来。
他走至床边,俯身摸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拱起身,靠在床头,喘着重气,两眼微张,脸颊上挂着几缕泪痕。
他摩挲她的头发:“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好好睡一觉,争取明天回学校上课……”
她不说话,只是把手伸向他,缓缓的,怯怯的……
她就这样一直伸着手,眼神里闪着数不尽的期待。无奈之下,他只好凑近过去,拉住她的手,然后,轻轻的,轻轻的抱上去: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
他又说出这样的话。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便奋不顾身一般扑入他的怀里……听凭泪水浸透他的衣襟。
泪水亦如子弹,击穿他心里最柔软的一面。他的心一阵刺痛,便也顾不得什么似的,紧紧抱紧了她……
像是要把她融化在怀里一般。
……
泪水演变成潮水,似乎要把一道堤坝摧毁。
他能抵挡得了吗?
……
13
恍恍惚惚的一夜,恍恍惚惚就过去了。
清晨的阳光照向街角,照在正在行驶的出租车上,映出车窗后面两张安然的面孔。
司机师傅身上还在飘出早餐的余味,街道两边的早餐摊上油条和豆腐脑正在闪起油花,车轮碾在阳光上,也一样油亮亮的……
他们好像正在趟一条阳光的河!
他们就这样在阳光里飞驰,飞回校门口的喧嚣里,飞回上课铃的音浪里,飞回他们的生活里……
仿佛一切本就安好。
有他在,她的伤口好得很快。
有她在,他的伤情不再扩散。
她知道了他的故事,她想走进他的故事。
他也知道了她的故事,他想救赎她的故事。
两个有故事的人,终究还是走进了同一个故事里。
无论伤口能否愈合,但他们早已把彼此当作了医生。
这应该是一场跟伤痛有关的故事……或者事故。
而这个故事,从这一刻起,就要开启了。
……
14
时间就像水里的海绵,泡一泡总会软的。
李雨婷被劫事件很快过去,一切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因为事件并没导致什么严重后果,陈若风考虑再三,最终决定不向学校汇报了。
李子钰转学走了,去了京城的某所贵族学校,一切都与他无关了,或者说,无缘了。
丁苗继续嘻嘻哈哈。
朱大壮继续迷迷糊糊。
陈若风继续上课、找学生谈话、批作业、改随笔、跟徐晓杰斗智斗勇……
大家都一如既往的在生活里前行。
只是,有一个人,却完全变了。
李雨婷辗转之间就像认准了什么目标,每一天的表情都是异常坚定的样子,就像总在喊着某个誓言。
虽然在出租屋那晚,她已然发现一些女生用品,心里也不免有了疑惑,可她的倔强似乎并不允许她去多想什么。她只想沉醉在自己的感受里,想自己所想的,认自己所认的。
她的倔强,把她的心困在了一个地方。
而那个地方,却好像并不怎么欢迎她。
……
心理学家的话,是不是普世真理不好判断,但在李雨婷身上却彻底应验了。
因为她不仅对陈若风形成了心理上的依赖,更像是把他认定成了某种既定目标,就像攥着风筝线一样的,想把他牢牢扽住。
她几乎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比如,上课前早早就为他打好水,洗好毛巾,把书和教案整整齐齐摆好,翻到要讲的一页……
比如,帮他提前写好班级日志,提前制定好每周计划,甚至收好的作业和随笔也不给他送去,直接就在班里帮他批改……
比如,把他落在办公室里的衣服偷偷拿回宿舍洗了,晾干后再偷偷放回去……
比如,跟踪他去到他的公寓寝室,然后再趁着午休或晚饭时间去帮他打扫卫生……
比如,把丁苗送的糖果什么好吃的都攒一起,装到一个袋子里,再偷偷放到他办公桌的抽屉里……
比如,看见他每次打篮球都晒得够呛,就少打饭菜省下钱,再委托丁苗帮忙,给他买了一个遮阳帽……
……等等吧。
总之,她把能对他的好,都好到极致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她的身世所致,也是她的心路历程所形成的性格所致。
可是,他能感知到吗?
如果他感知到了,又该如何面对呢?
……
陈若风当然感知到了李雨婷对他的好。但是这种好,对他来说,反而成为一种负担,因为他本不想这样的。
可是,推推诿诿之间,他又不忍心去拒绝。
他担心,一旦太过决绝,就会变成伤害。
他不想伤害她,他不想利用单纯来伤害单纯,因为他心疼还来不及呢。
从他知道她的故事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想再让她受伤了。
他认为,这不是暧昧,而是一种变相的包容,或者叫救赎。
他要救她,无论如何都要救她,因为那也是在救他自己。否则,他的心会疼,一直疼,直到麻木。
然而,当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切都是在救她,可在她的眼里,这一切又都演变成了某种默认,或者默许。
她理所当然的认为,他能够接受她的好,就是接受了她,就是默认了她,就是默许了那晚谈判时她说出的话。
她还认为,他对她比她对他,其实要更好的,比如……比如……等等吧。好多他对她更好的好,她都接受了,凭什么他不接受她的好呢?!
她总是这样倔强地跟自己做辩论。
再说,他都抱过我了,凭什么不许我对他好呢?!
她总是这样倔强地给自己找理由。
……
她应该是病了。
病在了一门心思中。
15
时间在一个女孩的一门心思中,一门心思地流逝着。
转眼就到了期末,暑假即将来临。
期末考试,李雨婷考到年级十几名。不过这次她和赵萱萱都没对外宣告什么,因为赵萱萱也考砸了,竟然考出了前百名。
年级第一换成了陈若风班的冷晓岩。
冷晓岩对外宣告:“李雨婷早恋了,赵萱萱失恋了……以后年级第一就非我莫属了!”
虽然他的这种判断完全基于某种道听途说,但是丝毫没有影响他抒发“非他莫属”的雄心壮志。
临放假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陈若风基于某种判断,把冷晓岩叫到了办公室。
陈若风开业大急,开口就问他:“你从哪听说李雨婷早恋了?”
冷晓岩冷言道:“老大,我就是听说的,你不要太认真。”
“胡扯!”陈若风语气严厉,“我认真个啥?!”
“我只想认真地告诉你,无凭无据的不要乱说话!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总在背后嘁嘁喳喳说别人,不符合君子之风!知道了吗?!”
陈若风把一个文科班主任的特点,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冷晓岩面前。
可是,冷晓岩作为一个能考到文科第一的精英派选手,又怎么可能服软呢?
只听他说:“老大,明代的洪应明在《菜根谭》里说:‘君子不可不抱身心之忧,亦不可不耽风月之趣。’我也只是偶尔凑凑热闹而已,您又何必说得如此严重呢?”
“哦?你也看过《菜根谭》?”陈若风立马偏离话题。
“看过,我还背过呢。”冷晓岩立马炫耀阅历。
“哈哈,那咱俩可得好好聊聊啦!”
于是,师生二人立马聊起了《菜根谭》,把原本的话题立马抛到了菜根下面……
就如同被吐掉的一口“痰”一样。
就如同陈若风随意就把一个人忘了一样。
16
暑假开始了。
陈若风和徐晓杰来到出租屋,尽情地喝了他们返回老家前的最后一顿饺子酒,然后再一起钻进爱窝里,把他们之前的功课也尽情地复习了几遍……
一番尽情之后,他们便欢天喜地返回各自老家。
他们有着自己的爱情节奏,又如何顾得上别的什么呢。
很多伤害,都是在不注意的时候随意制造的。
……
暑假开始后,李雨婷领着小妹回到乡下的家里。
在和小妹欢聚一阵之后,不知为何,她又突然变得伤感起来。要么跟小妹说话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愣神,要么经常一个人跑到院子里盯着李子树发呆,还时常恍恍惚惚拿东忘西……
在她心底,总有一种感觉不时涌上来,把她的心刺痛。
终于在一个下雨天,她忍不住了,于是就开始疯狂的给陈若风发起信息。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且坚持每天都要发上几条。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陈若风一开始还回话,到后来竟然一条都不回复了。
这对陈若风那边来说,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李雨婷发的信息,一会儿说看书的事,一会儿又问他在干什么,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经常弄得他满头雾水,不知道该怎样回话。
所以,他只好采用寒假时的策略,以太忙或事多等为由,就不回复了。
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他找的各种理由,在李雨婷那里几乎没有一个是成立的。
某一天,丁苗突然打来手机,开口就问他:“老大,你咋把大姐弄的整天哭呢?”
陈若风显然被丁苗问懵:“什么玩意儿?我怎么她了?!”
丁苗又问:“老大,大姐被劫的时候,你是不是抱她了?”
“没有!”陈若风这回果断抢答,想了想,又说:“她那个时候吓坏了,我即使抱她,也是出于一种关心,你想想,她家长也……”
“停停!你可别跟我打腔腔了!壮壮都跟我说了。”丁苗像是有些急不可耐,“再说,你好好想想,后来大姐为啥对你那么好?”
“为啥?”
“因为她爱上你了呗!”
“胡扯!什么爱不爱的!”陈若风更加急不可耐,“根本不是那回事!”
丁苗说:“老大,我也是女孩,我能理解大姐。她就是爱上你了,你看着办吧!”
说完,她就把手机挂断。
陈若风一时摸不着头脑般的摸着手机,不知不觉间心口竟然疼了起来。
没想到,丁苗又突然打来手机……
“老大,我觉得你应该给大姐回个信息打个电话什么的,要不她一哭就给我打电话,我都烦了!反正她烦我,我就烦你,你看着办吧!”
说完,还是不等陈若风回话,丁苗又急着挂断手机。
丁苗的两个“看着办吧”,一下就把陈若风闹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站在即将下雨的风中,想了又想,然后摸着心口,终于下定决心般的给李雨婷打起手机……
只听他在电话里借助风声支吾着跟李雨婷说:
“你不要想太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不要胡思乱想了……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之前不都跟你谈过了吗,怎么还往那方面瞎琢磨呢?!……”
云云。
可是李雨婷似乎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或者根本不想听,只是一个劲哭着。
他说得越急,她哭得越凶。
陈若风有些后悔。
“这电话打的,还不如不打了!”
可说归说的,电话还是起到作用,从此以后,李雨婷就不再发信息了。
她可能也有些后悔了。
她的倔强常常使她后悔,然后又为后悔而后悔,再然后又为后悔之后的后悔而后悔……她总是这样不停的后悔着。
一直到她最后的后悔来临的时候……
17
短短一个暑假似乎被一个女孩哭得更短了,眼不见就要开学。
某一日,丁苗突然又给陈若风打来电话,大意就说要领着李雨婷一起去他老家看他,并且说马上就要去买车票……
陈若风被丁苗一招打个措手不及,差点吓个半生无悔,因为他当时正跟徐晓杰在一起,也是刚刚才到的她老家,来看她的。
丁苗在电话里言辞凿凿:“老大,我可马上就要去买车票啦!”
陈若风急忙打起马虎眼:“喂,喂,喂喂……咋信号不好了呢?……喂!”
丁苗显然不吃这一套:“老大,你可别装了!我现在就去车站买票啦!”
陈若风大惊失色,信号立即正常:“哎哎!丁大苗子!啥事能不能先征求一下意见?”
丁苗哼哼两声:“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嘛。”
陈若风喊道:“我不同意你们来!瞎折腾啥!再说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丁苗又哼道:“那你要不想让我们去,也行,那你就赶紧回来,跟我一起去看大姐!反正你得选一个!”
陈若风大怒:“你这是商量?!”
丁苗冷笑:“你看着办吧!”
……
手机挂断,陈若风立即进退两难,心里顿时出现两种声音:一面是徐晓杰嘻嘻的笑声,一面是一个女孩弱弱的哭声……
到底怎么办呢?
18
徐晓杰老家的一间宾馆里,陈若风突然被一脚踹下床。
完全晕懵的他,赶紧回头看去,只见徐晓杰端坐床上,伸腿瞪眼,暴跳如雷:
“你咋又喊糖糖啦?!”
“你去找你的糖糖吧!”
“你滚!……!”
陈若风从地上滚起身:“女王,不要生气,不就喊个梦话嘛,梦都是假的。”
徐晓杰显然不接受此等说法:“滚吧你!梦话才是真话呢!”
陈若风双手拍大腿:“假作真时真亦假……”
嗖!——一个枕头瞬间从床上飞来!把陈若风的后半句对联速度打回脑腔。
紧接着,徐晓杰肢体暴力加语言暴力同时开展:嗖!——又一个枕头,“你滚!”,嗖!——一个枕巾加浴巾,“快滚!”……嗖嗖!滚滚!……
……
暴力行为在徐晓杰举起一个茶杯之后,终于暂停下来。
只听她喊道:“你要光喊糖糖,我还不至于这么生气,你还喊别的女生了!”
陈若风倒地央告:“不可能!”
徐晓杰举高茶杯:“有什么不可能的,我都听见了,你喊的什么什么婷?!”
“停!”陈若风做出停止的手势,“我是喊‘停’,你误会了!”
徐晓杰茶杯举更高:“你糊弄谁呢!哪有在梦里喊停的?!”
陈若风躲到椅子后面:“我不是知道自己喊糖糖错了吗,才喊停的……”
嗖!——咣!
茶杯摔到地毯上,好在没碎。
徐晓杰怒不可遏:“你糊弄鬼呢!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喊的是——”
“李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