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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烛光里的牛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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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有你醉也真

    让我终于找到信任

    不管一切是疑问

    快乐是情人

    曾害怕了这一生

    是你始终甘心靠近

    我方知拥有着缘份

    重建我信心

    ……

    ——王菲《容易受伤的女人》

    1

    丁苗老爸正名“丁奎”,江湖人称“奎爷”。

    奎爷虽已年过半百,但“精力”仍很旺盛,不仅经营着矿场、酒店等多项产业,而且还身体力行的边娶边换边换边娶了多房“太太”。

    丁苗是他第三任妻子所生,也是他唯一的女儿,自然集万般宠爱于一身,不说要什么给什么,也属于一不留神就能惯上天的那种。

    奎爷霸气多金,黑白通行,手下兄弟众多,称得上是当地“说话好使”的知名人物,甚至连张氏集团这样的“顶流势力”,也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

    所以,由于他的出现,李雨婷“被劫事件”很快收了场。

    各方火力均被压制,没人敢不给面子。

    在那个面子远比票子有用的年代,谁的面子大,自然谁就“说话好使”。不像到了票子比面子好使的时候,人们为了票子可以完全不顾忌面子。那你如果没有票子,即使再有面子,也会被人说成“说话好屎”……

    解释一下,这里的这坨屎……这个“屎”字!属于名词活用为形容词,就是不好使的意思。

    2

    秃头眼镜男点头哈腰的跟奎爷哈巴几句“大水淹了龙王庙”之类的话,然后在奎爷一众兄弟“大刀阉了龙王”的阵仗中,领着他的一众虾兵蟹将,悻悻地跑了。

    他的车队跑得很快,激起阵阵烟尘,甚至比朱大壮跑出的那一溜烟还要一溜烟。

    如果你能听懂北方方言,就能知道,“溜”在北方话里,其实是个量词,一溜烟就是“一条烟”的意思。

    是的,秃头眼镜男确实拿出几溜“好烟”,分给了奎爷的一众手下兄弟,以致他们只顾着品烟,忘了拿刀去阉龙王……

    这才放过他们一字马……一马!

    当然,这几溜好烟的贡献者,肯定不是别人,一定是张嘉瑞。因为只有他才能在车上常备这样的贵烟。

    他开着他的黑色轿跑,跟在一溜烟的车队后面,嘴里叼着烟,但仍不忘扭头骂上李子钰几句:

    “都基八怨你太怂!要不是不是就成了?!”

    “你咋到了关键时候就基八完蛋草了呢?!”

    “这妞太基八嫩了,我早晚得把她上了嘿!”

    “……”

    李子钰坐在副驾,像被雷刚刚劈过一样,神情呆滞,头发炸立,满脸糊色……

    累牛满面。

    3

    废弃工厂大门口,各色车辆飞驰开过,泛起阵阵烟尘。

    人群急急散去,如同接到了太上老君的急急如律令。

    没有人会注意到,正门后面的一间厂房里,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他的手脚也被绑在了一辆三轮车上,嘴上同样缠满胶带。

    他一直在想办法解开手上的绳子。

    只见他左扭一下,右扭一下……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然后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

    正这时,突然跑来两个墨镜青年,把一部手机扔进三轮车后厢,又松开他手上的绳子,随后便急匆匆跑了。

    他双手能动了,便自己动手解开手上的绳结,又解开了脚上的绳子。

    然后,他望向墨镜青年跑起的烟尘,心里暗猜:是不是小混混抢手机,发现太破不值当,又给“退”回来了呢?

    他赶紧捡起手机看看,发现果然是自己那个!

    “嘿嘿,太好了!”

    ……

    这个老实憨厚的男人,还不知道他的女儿正在经历什么,还在为手机的失而复得而庆幸。

    在庆幸中,他又疑惑着打开了送来的那两个货箱,发现里面只有一堆空烟盒,还压着两块石头。

    他一时下意识挠起头,心里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于是赶紧按开手机看了看……好在,也没看出什么。

    “还好,小混混没祸害电话费嘿!”

    ……

    这个老实憨厚的男人,竟然不知道手机的短信和通讯录都是能删除的,还在为手机没什么变化而庆幸。

    他就这样庆幸着开动他的三轮车,向货站驶去。

    他还不知道,他的女儿正在经历着什么。

    4

    陈若风等一众人单独上了一辆商务车,因为奎爷特意交待说,要把他们专车送回学校。

    一番面面相觑之后,大家坐定,车子开动。

    丁苗和朱大壮坐到前排,嘀嘀咕咕不知说着什么。

    李雨婷一上车就直奔后面的座位,可她又一直攥着陈若风的手不放,无奈之下,陈若风也只好跟着她坐到了后座。

    坐好后,陈若风一连气问了她三个问题:一会儿去哪?要不要回家?用不用请假?

    李雨婷没回话,只是眼神直直地看向车窗,忽而低头看几眼手里的手机。

    她应该是在惦记爸爸。

    陈若风又问她:“用不用给你爸打电话说说?”

    李雨婷眼神频闪:“不用不用……!”

    说着她便低头按起手机,应该是在发信息。没一会儿,手机铃声响了,她赶紧接通,问道:“爸,你在哪呢?……”

    对面答话:“在货站装货嘿!……”

    简单聊几句,确认爸爸没事后,李雨婷匆忙挂断电话。

    这个倔强又敏感的女儿,还不知道她的爸爸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劫持她的人借了爸爸手机,才把她骗到胡同里……

    这时丁苗走过来:“大姐,一会儿去哪?要不去我家吧!”

    陈若风插话:“还是回学校吧,咱们都回去。”

    朱大壮几步窜过来:“大姐,去我家吧,我妈做菜可好吃呢!”

    听到这话,李雨婷眼睛眨了几下。

    丁苗白朱大壮一眼:“滚吧你!吃啥饭嘿,为啥去你家呀?!”说完,又赶紧向朱大壮挤咕几下眼睛。

    朱大壮根本没注意到丁苗的表情,又喏喏道:“老大,要不你们都去呢,就说家访……”

    陈若风故意扯远话题:“家访?什么原因去家访?”

    朱大壮思考:“就说……就说我成绩不好!”

    陈若风哼一声:“就你那点分,没撵你回家就不错了!还家什么访?!”

    丁苗呵一声:“就是!”

    直男朱大壮吃(痴)心不改:“老大,去我家吧,我让我妈给咱们做红烧肉吃,可香内!”

    ……唉,这孩子脑筋是不是让人拔河的时候用了?怎么连个眉眼高低也看不出来呢!

    陈若风想骂朱大壮的脸色就是红烧肉吃多了所致:“还吃呢!看看你那脸……”

    可刚骂了半句,只听丁苗次一声断喝道:“显摆啥!就你有妈咋的!”

    听到这话,李雨婷瞬间低下了头。

    ……唉,直女丁苗怼人成瘾,一不留神,嘴上就没了把门的。

    朱大壮一愣:“不是不是,那啥,我不是那意思……”

    丁苗后悔:“行了行了,就去我家嘿!”

    朱大壮说:“去我家吧。”

    陈若风说:“回学校吧。”

    ……

    正当三人为李雨婷去哪争辩得面红耳赤,却见李雨婷忽然抬起头,弱弱地说:

    “我想回家……”

    5

    陈若风一时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顺着李雨婷的想法来到她家。

    很可能是被她一反常态的柔弱触动了。

    他不想碰她的伤口。

    他知道,她需要一个疗伤的地方。

    ……

    春天的乡村,树绿花开。

    丁苗站在挂满灰网的门檐下,不解地问:“大姐,这都多长时间不住人了,是不得拾掇一下呀?”

    李雨婷嗯一声点头,却不知为何,突然间就哭了。

    一时间,弱弱的抽泣声便在一处破旧的小院门前盘旋开来,像是许久未归的人终于回来……

    女孩的哭声最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只见朱大壮浑身扭动抓耳挠腮,陈若风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丁苗赶紧上前,抱住李雨婷肩膀:“大姐,别哭了……”

    ……

    画面,就这样在记忆里定格:

    在一处乡村小院的门前,有一伙人,正围在一个女孩身边,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女孩的哭声在风里回荡。

    只有树间的光阴在指尖晃动。

    ……

    没想到,李雨婷哭一阵,突然又说:“我不想进去了……”

    “我想回学校!”

    众人都表示出不解。

    6

    一辆商务车停在了学校门口,一行人从车上依次走出。

    陈若风一时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又会顺着李雨婷的想法来到学校。

    天色渐暗,已到晚饭时间,街道对面的医院门口早已聚集起很多小吃车,摊主的吆喝声和叫卖声组合一起,丝丝缕缕传来,仿佛入耳的都是香气。

    那个年代,这一点还是好的:没有城市管理,没有定点巡逻,没有嚣张,没有紧张,街边处处都可以形成临时的商业中心,流动在人间烟火里,蒸腾出一种人间滋味,美味又美好……即使有点杂乱,即使有点粗粝,但又是那样可爱、质感,带有人间底层的温度和温情。

    丁苗撅起嘴角:“嘶!……太想吃郭大娘的臭豆腐了!”

    朱大壮回视陈若风:“老大,我去闹点王大爷的炸串嘿!”

    陈若风看向李雨婷:“对啊!咱们该吃晚饭了呀!”

    李雨婷边下车边脱下风衣,递给陈若风,说:“你们去吃吧,我……”

    说着,她停住脚步,站在车旁,看向天空的流云说:“我想一个人走走。”

    陈若风接过风衣,瞬间愣住:“这……”

    其实他想说,这可怎么办呢?但他没能说出口。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孩的心思很难猜,况且她又刚刚“受了伤”,他不想再碰到她的伤口,因为他心疼还来不及呢。

    他停顿一下,从风衣兜里掏出钱,转身跟正在愣神的丁苗说:“丁苗,你领朱大壮去吃点啥吧。”

    丁苗说:“老大,我有钱,干嘛用你的。”

    朱大壮说:“我可不敢麻烦丁大奶奶领着找饭去!”

    陈若风看向李雨婷走远的背影说:“你俩抓紧去吃饭!之后抓紧回学校上自习!”

    丁苗疑道:“老大,那大姐呢?那你呢?”

    陈若风说:“她……我……”

    7

    李雨婷沿着街道一路走着,不看行人,不看街景,只看向眼前的一小段路。

    陈若风左顾右盼,紧紧尾随,如同跟踪。

    夕阳柔顺,从楼角滑落,映出一种沉重的金黄,落满两人的背影。

    ……

    画面,就这样在记忆里定格:

    街道上,一个不知怀着什么心思的女孩正在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披风衣的高壮男人。

    两人毫无默契,又像在各自配合。

    在柔顺的夕阳里,走出各自坚守的路线。

    ……

    李雨婷走走停停,来到街道尽头的一处弯路,从这里上去,就是通向登山的路了。

    她忽然在路边停住,站着愣神,像在回想什么。

    路灯依次亮起,不时有大型货车从路上疾驰而过。

    陈若风想了想,穿过干道,走到她身旁……

    可她并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表现出任何惊异,也不回头,也不说话,就像早已知道他就在身后。

    陈若风故技重施,褪下风衣给她披上,然后侧身挡住大车带起的风,说:“别在这站着了,总过车,危险。”

    李雨婷不说话,抬头望山。

    陈若风想了想,又说:“你别这样……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李雨婷回视身旁,仍不说话。

    陈若风叹一口气:“那这样吧,你现在要么跟我找个地方去吃饭,要么找个地方歇着,别折腾了,看你那脸色都不太好的!”

    李雨婷歪头看一眼陈若风,又低下头,突然说:“可我……能去哪呢?”

    她的话音里明显带有哭腔,陈若风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夕阳已经彻底隐退,路灯在风里摇晃,晃亮一道道风影,陈若风在风影里说:

    “走,我领你去一个地方。”

    8

    陈若风一时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领着李雨婷来到出租屋。

    他更没有想到,上楼时,楼道漆黑,李雨婷又悄悄攥住了他的手。

    从上了出租车开始,一路上她都不说话,不问去哪,也不问去干什么,只是跟在他身后,好似一切都听凭他来处置了。

    他就这样被一种信任感包围,也就不忍心松开手了。

    进了屋,陈若风赶紧把徐晓杰用的被褥打理平整,然后跟一旁发呆的李雨婷说:“躺下歇着吧。”

    李雨婷深吸一口气,像是接到某种指令般的侧身躺下了。

    她的气息微弱。陈若风俯身摸摸她额头:“是不是吓着了?你这……好好缓缓吧。”

    李雨婷窝进被里,抿抿嘴角,欲言又止。

    陈若风一边倒上一杯温水一边又说:“我出去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李雨婷又深吸一口气,终于说话:“我……什么都不想吃。”

    陈若风递过水杯:“行了,我看着买吧。”

    9

    陈若风以最快的速度打包一碗牛肉面。等面的时候,又趁机跟徐晓杰通了电话,也无怪乎就是说学生打架了之类的。然后又去一家小超市买了一瓶水果罐头,随即便急匆匆地返回到出租屋。

    他应该是担心李雨婷一个人会害怕。

    可是,果不其然,刚进屋时,他看见李雨婷正紧紧攥着被角,眼波里闪出一阵一阵的恐惧。

    他赶紧放下打包袋:“这都快黑天了,怎么不开灯呢?”说着便伸手摸向门口处的墙壁。

    啪啪两声开关声响过,但电灯却毫无反应,应该是停电了。

    “这破地方,总停电!”陈若风一边找起蜡烛一边说。

    随后,他点亮一根蜡烛。在昏黄的烛光中,他来到床前,一手拎着罐头,一手端着牛肉面,看向李雨婷说:“一凉一热,选一个吧。”

    李雨婷钻出被角,目光从他两手间划过……不像在选择,却像在审视。

    “怎么就一份?”她问。

    “我刚吃过了。”他答。

    她疑惑着接过牛肉面:“吃这么快吗?”

    他笑笑:“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她看向牛肉面:“我吃不了这些。”

    他又笑:“没事,剩下我吃。”

    她说:“那我给你拨点吧。”

    他横眉:“不的,你先吃!”

    她抿嘴:“不的,一起吃!”

    ……

    画面,就这样在记忆里定格:

    昏黄不定的烛光中,一份牛肉面被分成两份。

    一个多,一个少。

    一个秃噜秃噜吃得满头汗珠,一个轻轻挑动吃得小心翼翼。

    一个被信任包围着,一个信任被包围着。

    一个感到了危险,一个感到了安全。

    一个在心疼。

    一个在心动。

    ……

    一个在水里。

    一个在天上。

    ……

    10

    牛肉面的味道随着烛光在房间里飘散开来,使一场名义上的烛光晚餐显得寒酸落魄又尴尬。

    可是,有人偏偏不在乎寒酸,她说:“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了。”

    可是,有人偏偏处在尴尬中,他说:“一碗破面有什么好吃的!”

    她执拗:“就是好吃!”

    他躲开:“那再尝尝罐头呢。”

    随后,同理可证,一瓶罐头又被分成两份……

    ……

    陈若风把最后一口罐头汤喝干,随后做起扩胸运动:“酒足饭饱,哪说哪了!来吧,你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吗,说来听听……”

    李雨婷白皙的脸庞映在烛光中:“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陈若风凝视烛光:“我不仅愿意听故事,还想写故事呢。”

    李雨婷看向窗口:“那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能把我的故事写出来吗?”

    陈若风点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把你的故事写出来的!”

    李雨婷摇头:“可是,如果我的故事里没有写故事的人,那我可能不会等到那一天了……”

    陈若风低头:“故事终究只是故事,不要在意那里有没有写故事的人。”

    李雨婷抬头:“如果我等到的那一天里,没有写故事的人……那你就不要写了。”

    陈若风:“……”

    11

    在一间烛光摇曳的出租屋里,有两个人,彼此讲起了故事。

    他们说了很多话,也流了很多泪。

    但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或许他们也不想让人知道。

    有的话记不清了,有的事记不得了。

    有的人……不忍心去想了。

    往事如烟,终将消散。

    物是人非,幻梦一场。

    在一个只有故事的故事里,早已没有必要去争辩谁在听谁在讲了。

    因为,写故事的人,也终将会成为故事里的人。

    ……

    他们就这样讲着故事,一直讲到深夜。

    然后,一个睡在沙发上,一个窝进床被里……

    一个坦然入睡。

    一个辗转难眠。

    12

    心理学家说,男女之间一旦有过身体上的接触,就会在心理上形成依赖。

    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睡至半夜,李雨婷突然喊起梦话,妈妈、爸爸、小妹的胡喊一气,又喊:“老师老师!救我!救我!……”

    陈若风早已被她喊醒,心里又不觉疼起来。

    他走至床边,俯身摸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拱起身,靠在床头,喘着重气,两眼微张,脸颊上挂着几缕泪痕。

    他摩挲她的头发:“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好好睡一觉,争取明天回学校上课……”

    她不说话,只是把手伸向他,缓缓的,怯怯的……

    她就这样一直伸着手,眼神里闪着数不尽的期待。无奈之下,他只好凑近过去,拉住她的手,然后,轻轻的,轻轻的抱上去: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

    他又说出这样的话。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便奋不顾身一般扑入他的怀里……听凭泪水浸透他的衣襟。

    泪水亦如子弹,击穿他心里最柔软的一面。他的心一阵刺痛,便也顾不得什么似的,紧紧抱紧了她……

    像是要把她融化在怀里一般。

    ……

    泪水演变成潮水,似乎要把一道堤坝摧毁。

    他能抵挡得了吗?

    ……

    13

    恍恍惚惚的一夜,恍恍惚惚就过去了。

    清晨的阳光照向街角,照在正在行驶的出租车上,映出车窗后面两张安然的面孔。

    司机师傅身上还在飘出早餐的余味,街道两边的早餐摊上油条和豆腐脑正在闪起油花,车轮碾在阳光上,也一样油亮亮的……

    他们好像正在趟一条阳光的河!

    他们就这样在阳光里飞驰,飞回校门口的喧嚣里,飞回上课铃的音浪里,飞回他们的生活里……

    仿佛一切本就安好。

    有他在,她的伤口好得很快。

    有她在,他的伤情不再扩散。

    她知道了他的故事,她想走进他的故事。

    他也知道了她的故事,他想救赎她的故事。

    两个有故事的人,终究还是走进了同一个故事里。

    无论伤口能否愈合,但他们早已把彼此当作了医生。

    这应该是一场跟伤痛有关的故事……或者事故。

    而这个故事,从这一刻起,就要开启了。

    ……

    14

    时间就像水里的海绵,泡一泡总会软的。

    李雨婷被劫事件很快过去,一切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因为事件并没导致什么严重后果,陈若风考虑再三,最终决定不向学校汇报了。

    李子钰转学走了,去了京城的某所贵族学校,一切都与他无关了,或者说,无缘了。

    丁苗继续嘻嘻哈哈。

    朱大壮继续迷迷糊糊。

    陈若风继续上课、找学生谈话、批作业、改随笔、跟徐晓杰斗智斗勇……

    大家都一如既往的在生活里前行。

    只是,有一个人,却完全变了。

    李雨婷辗转之间就像认准了什么目标,每一天的表情都是异常坚定的样子,就像总在喊着某个誓言。

    虽然在出租屋那晚,她已然发现一些女生用品,心里也不免有了疑惑,可她的倔强似乎并不允许她去多想什么。她只想沉醉在自己的感受里,想自己所想的,认自己所认的。

    她的倔强,把她的心困在了一个地方。

    而那个地方,却好像并不怎么欢迎她。

    ……

    心理学家的话,是不是普世真理不好判断,但在李雨婷身上却彻底应验了。

    因为她不仅对陈若风形成了心理上的依赖,更像是把他认定成了某种既定目标,就像攥着风筝线一样的,想把他牢牢扽住。

    她几乎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比如,上课前早早就为他打好水,洗好毛巾,把书和教案整整齐齐摆好,翻到要讲的一页……

    比如,帮他提前写好班级日志,提前制定好每周计划,甚至收好的作业和随笔也不给他送去,直接就在班里帮他批改……

    比如,把他落在办公室里的衣服偷偷拿回宿舍洗了,晾干后再偷偷放回去……

    比如,跟踪他去到他的公寓寝室,然后再趁着午休或晚饭时间去帮他打扫卫生……

    比如,把丁苗送的糖果什么好吃的都攒一起,装到一个袋子里,再偷偷放到他办公桌的抽屉里……

    比如,看见他每次打篮球都晒得够呛,就少打饭菜省下钱,再委托丁苗帮忙,给他买了一个遮阳帽……

    ……等等吧。

    总之,她把能对他的好,都好到极致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她的身世所致,也是她的心路历程所形成的性格所致。

    可是,他能感知到吗?

    如果他感知到了,又该如何面对呢?

    ……

    陈若风当然感知到了李雨婷对他的好。但是这种好,对他来说,反而成为一种负担,因为他本不想这样的。

    可是,推推诿诿之间,他又不忍心去拒绝。

    他担心,一旦太过决绝,就会变成伤害。

    他不想伤害她,他不想利用单纯来伤害单纯,因为他心疼还来不及呢。

    从他知道她的故事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想再让她受伤了。

    他认为,这不是暧昧,而是一种变相的包容,或者叫救赎。

    他要救她,无论如何都要救她,因为那也是在救他自己。否则,他的心会疼,一直疼,直到麻木。

    然而,当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切都是在救她,可在她的眼里,这一切又都演变成了某种默认,或者默许。

    她理所当然的认为,他能够接受她的好,就是接受了她,就是默认了她,就是默许了那晚谈判时她说出的话。

    她还认为,他对她比她对他,其实要更好的,比如……比如……等等吧。好多他对她更好的好,她都接受了,凭什么他不接受她的好呢?!

    她总是这样倔强地跟自己做辩论。

    再说,他都抱过我了,凭什么不许我对他好呢?!

    她总是这样倔强地给自己找理由。

    ……

    她应该是病了。

    病在了一门心思中。

    15

    时间在一个女孩的一门心思中,一门心思地流逝着。

    转眼就到了期末,暑假即将来临。

    期末考试,李雨婷考到年级十几名。不过这次她和赵萱萱都没对外宣告什么,因为赵萱萱也考砸了,竟然考出了前百名。

    年级第一换成了陈若风班的冷晓岩。

    冷晓岩对外宣告:“李雨婷早恋了,赵萱萱失恋了……以后年级第一就非我莫属了!”

    虽然他的这种判断完全基于某种道听途说,但是丝毫没有影响他抒发“非他莫属”的雄心壮志。

    临放假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陈若风基于某种判断,把冷晓岩叫到了办公室。

    陈若风开业大急,开口就问他:“你从哪听说李雨婷早恋了?”

    冷晓岩冷言道:“老大,我就是听说的,你不要太认真。”

    “胡扯!”陈若风语气严厉,“我认真个啥?!”

    “我只想认真地告诉你,无凭无据的不要乱说话!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总在背后嘁嘁喳喳说别人,不符合君子之风!知道了吗?!”

    陈若风把一个文科班主任的特点,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冷晓岩面前。

    可是,冷晓岩作为一个能考到文科第一的精英派选手,又怎么可能服软呢?

    只听他说:“老大,明代的洪应明在《菜根谭》里说:‘君子不可不抱身心之忧,亦不可不耽风月之趣。’我也只是偶尔凑凑热闹而已,您又何必说得如此严重呢?”

    “哦?你也看过《菜根谭》?”陈若风立马偏离话题。

    “看过,我还背过呢。”冷晓岩立马炫耀阅历。

    “哈哈,那咱俩可得好好聊聊啦!”

    于是,师生二人立马聊起了《菜根谭》,把原本的话题立马抛到了菜根下面……

    就如同被吐掉的一口“痰”一样。

    就如同陈若风随意就把一个人忘了一样。

    16

    暑假开始了。

    陈若风和徐晓杰来到出租屋,尽情地喝了他们返回老家前的最后一顿饺子酒,然后再一起钻进爱窝里,把他们之前的功课也尽情地复习了几遍……

    一番尽情之后,他们便欢天喜地返回各自老家。

    他们有着自己的爱情节奏,又如何顾得上别的什么呢。

    很多伤害,都是在不注意的时候随意制造的。

    ……

    暑假开始后,李雨婷领着小妹回到乡下的家里。

    在和小妹欢聚一阵之后,不知为何,她又突然变得伤感起来。要么跟小妹说话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愣神,要么经常一个人跑到院子里盯着李子树发呆,还时常恍恍惚惚拿东忘西……

    在她心底,总有一种感觉不时涌上来,把她的心刺痛。

    终于在一个下雨天,她忍不住了,于是就开始疯狂的给陈若风发起信息。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且坚持每天都要发上几条。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陈若风一开始还回话,到后来竟然一条都不回复了。

    这对陈若风那边来说,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李雨婷发的信息,一会儿说看书的事,一会儿又问他在干什么,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经常弄得他满头雾水,不知道该怎样回话。

    所以,他只好采用寒假时的策略,以太忙或事多等为由,就不回复了。

    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他找的各种理由,在李雨婷那里几乎没有一个是成立的。

    某一天,丁苗突然打来手机,开口就问他:“老大,你咋把大姐弄的整天哭呢?”

    陈若风显然被丁苗问懵:“什么玩意儿?我怎么她了?!”

    丁苗又问:“老大,大姐被劫的时候,你是不是抱她了?”

    “没有!”陈若风这回果断抢答,想了想,又说:“她那个时候吓坏了,我即使抱她,也是出于一种关心,你想想,她家长也……”

    “停停!你可别跟我打腔腔了!壮壮都跟我说了。”丁苗像是有些急不可耐,“再说,你好好想想,后来大姐为啥对你那么好?”

    “为啥?”

    “因为她爱上你了呗!”

    “胡扯!什么爱不爱的!”陈若风更加急不可耐,“根本不是那回事!”

    丁苗说:“老大,我也是女孩,我能理解大姐。她就是爱上你了,你看着办吧!”

    说完,她就把手机挂断。

    陈若风一时摸不着头脑般的摸着手机,不知不觉间心口竟然疼了起来。

    没想到,丁苗又突然打来手机……

    “老大,我觉得你应该给大姐回个信息打个电话什么的,要不她一哭就给我打电话,我都烦了!反正她烦我,我就烦你,你看着办吧!”

    说完,还是不等陈若风回话,丁苗又急着挂断手机。

    丁苗的两个“看着办吧”,一下就把陈若风闹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站在即将下雨的风中,想了又想,然后摸着心口,终于下定决心般的给李雨婷打起手机……

    只听他在电话里借助风声支吾着跟李雨婷说:

    “你不要想太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不要胡思乱想了……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之前不都跟你谈过了吗,怎么还往那方面瞎琢磨呢?!……”

    云云。

    可是李雨婷似乎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或者根本不想听,只是一个劲哭着。

    他说得越急,她哭得越凶。

    陈若风有些后悔。

    “这电话打的,还不如不打了!”

    可说归说的,电话还是起到作用,从此以后,李雨婷就不再发信息了。

    她可能也有些后悔了。

    她的倔强常常使她后悔,然后又为后悔而后悔,再然后又为后悔之后的后悔而后悔……她总是这样不停的后悔着。

    一直到她最后的后悔来临的时候……

    17

    短短一个暑假似乎被一个女孩哭得更短了,眼不见就要开学。

    某一日,丁苗突然又给陈若风打来电话,大意就说要领着李雨婷一起去他老家看他,并且说马上就要去买车票……

    陈若风被丁苗一招打个措手不及,差点吓个半生无悔,因为他当时正跟徐晓杰在一起,也是刚刚才到的她老家,来看她的。

    丁苗在电话里言辞凿凿:“老大,我可马上就要去买车票啦!”

    陈若风急忙打起马虎眼:“喂,喂,喂喂……咋信号不好了呢?……喂!”

    丁苗显然不吃这一套:“老大,你可别装了!我现在就去车站买票啦!”

    陈若风大惊失色,信号立即正常:“哎哎!丁大苗子!啥事能不能先征求一下意见?”

    丁苗哼哼两声:“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嘛。”

    陈若风喊道:“我不同意你们来!瞎折腾啥!再说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丁苗又哼道:“那你要不想让我们去,也行,那你就赶紧回来,跟我一起去看大姐!反正你得选一个!”

    陈若风大怒:“你这是商量?!”

    丁苗冷笑:“你看着办吧!”

    ……

    手机挂断,陈若风立即进退两难,心里顿时出现两种声音:一面是徐晓杰嘻嘻的笑声,一面是一个女孩弱弱的哭声……

    到底怎么办呢?

    18

    徐晓杰老家的一间宾馆里,陈若风突然被一脚踹下床。

    完全晕懵的他,赶紧回头看去,只见徐晓杰端坐床上,伸腿瞪眼,暴跳如雷:

    “你咋又喊糖糖啦?!”

    “你去找你的糖糖吧!”

    “你滚!……!”

    陈若风从地上滚起身:“女王,不要生气,不就喊个梦话嘛,梦都是假的。”

    徐晓杰显然不接受此等说法:“滚吧你!梦话才是真话呢!”

    陈若风双手拍大腿:“假作真时真亦假……”

    嗖!——一个枕头瞬间从床上飞来!把陈若风的后半句对联速度打回脑腔。

    紧接着,徐晓杰肢体暴力加语言暴力同时开展:嗖!——又一个枕头,“你滚!”,嗖!——一个枕巾加浴巾,“快滚!”……嗖嗖!滚滚!……

    ……

    暴力行为在徐晓杰举起一个茶杯之后,终于暂停下来。

    只听她喊道:“你要光喊糖糖,我还不至于这么生气,你还喊别的女生了!”

    陈若风倒地央告:“不可能!”

    徐晓杰举高茶杯:“有什么不可能的,我都听见了,你喊的什么什么婷?!”

    “停!”陈若风做出停止的手势,“我是喊‘停’,你误会了!”

    徐晓杰茶杯举更高:“你糊弄谁呢!哪有在梦里喊停的?!”

    陈若风躲到椅子后面:“我不是知道自己喊糖糖错了吗,才喊停的……”

    嗖!——咣!

    茶杯摔到地毯上,好在没碎。

    徐晓杰怒不可遏:“你糊弄鬼呢!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喊的是——”

    “李雨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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