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最后的花瓣
这世上不会有太多人关注你，但一定有人记得你。
铭记或忘记。
1
下晚自习回家，朱大壮把李雨婷的情况说给了正在打苹果皮的老妈，不料老妈听得入了神，把本应属于他的苹果咬了好几口，然后把另一个撇给他说：“自己打皮吧，我去做点好吃的，明天想着带给那个女生，听着怪可怜的……”
第二天中午，朱大壮出现在食堂。
两个便当盒是从书包里拿出来的，带着水珠，似乎还有热气。一盒水果沙拉，一盒炸猪排。
丁苗瞄一眼说：“怎么的壮壮，跟李子钰杠上了？”
朱大壮不说话，脸上青红一阵，把便当盒依次放在餐桌上，转身跑了。
丁苗追喊：“给谁的倒是说一声嘿！”
李雨婷推推面前的便当盒：“你们吃吧。”
沙拉和排骨很快就被一扫而光，李雨婷却一口没动，心里隐隐感到什么。她一贯的倔强在本能抗拒别人的馈赠。
回家路上，朱大壮跟莫冰寒说：“我妈说，以后还给她带好吃的呢。”
莫冰寒跨上车梁，脸上有些不屑：“真不知道李雨婷哪好，瘦的跟什么似的，咋就把你们迷住了呢？”
朱大壮也跨上车梁：“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莫冰寒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就得意王潇那样胖乎乎的，哎，对了大壮，我让你送她那信咋样了？”
朱大壮满脸不屑：“让人家退回来了！早就跟你说过，人家有主嘞！你还惦记个鸟球嘿！”
莫冰寒轻叹一声，车子拐进一处街角。
2
日子在平静中静静流淌。
街道上飘起落叶，脚边不时有花瓣飞过，缩成一团，带着冬意。
周末到了。
陈若风一早就给丁苗打了电话，两个约好，商业街见。
在商业街路口汇合之后，二人径直向中心地段走去。清秋清晨独有的清冷仍在街面游弋，很多店铺尚未营业。
两人边走边聊，因为都有话痨基因，聊天进行得异常欢快，在外人看来，很可能看不出是什么关系。
两人在店铺间走走选选，按丁苗喜好，选了羽绒服，又选了棉鞋，陈若风觉得要选就选全身，于是又选起裤子。
丁苗去试衣间试衣服时，服装店老板用胖得出褶的手拍了拍陈若风肩头，然后嬉皮笑脸又贼眉鼠眼地说：“嘿，小哥们儿，你这小对象看起来岁数不大嘿，还有没有认识的，给介绍一个嘿！”
陈若风不想解释：“嗯？……她是我妹妹。”
服装店老板似乎看出点门道般的不死心：“看起来可不像嘿，介绍一个嘛！就得意这种岁数小的嘿！”说着晃晃手中的摩托罗拉v3，像是在说：“不差钱！”
陈若风心想，要是嘴里有痰的话，会不会啐到眼前那张胖出横肉的脸上？但又想到自己跟丁苗说话确实有些不管不顾的，也就难免让人误会，所以控制住怼人的想法，只是晃了晃手中的v2，像是在说：“谁差钱吗？”
见陈若风不作声，服装店老板只好作罢。
丁苗试好衣服，装包，结账，两人走出店铺。
丁苗说：“嘿，老大，你可没少花钱呀，其实我也有挺多衣服的，但都送过了，她不要。”
陈若风看看手里的包装袋，又看了看丁苗手里的，然后问：“给她小妹买的衣服没落下吧？”
丁苗举举手中的袋子：“给这呢！”
“尺码能合身吗？”陈若风似乎有些不确定的问。
丁苗很确定地说：“放心吧老大，我之前在校门口见过她小妹，跟她爸一起接她……”
陈若风点头，又问：“地址准确吗？”
丁苗点点头。
3
陈若风和丁苗打了车，驶向郊外。
陈若风坐前座，丁苗坐后座，司机面前展开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
丁苗摆弄几下衣袋，话痨发作，自言自语：“这样式挺好的，反正我喜欢。”
陈若风说：“喜欢不重要，实用就好。”
丁苗继续话痨：“那老大你是不知道女孩穿衣服，可不简单呢！就像人一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的怎么都好，不喜欢怎么都瞧不上。”
“这话有点道理。”陈若风笑了，“人长的不大，懂的还挺多！”
丁苗话痨爆发：“嘿嘿，老大，我给你讲个韩剧呗，叫《浪漫满屋》，说的就是这个理儿，说的是呀……”
丁苗口水横飞，硬生生的把“浪漫满屋”讲成了“浪漫满车”。
陈若风不时跟着闲聊几句，又不时看向车窗外村路两侧的风景：零星树影闪过，叶与花在风中纷纷飞落，车轮带起片片金黄和红粉。宁静的乡村少有人迹，幽静又安逸，阳光淋在不远处的山脊和田地上，明朗光鲜，透着清亮，是那样干净，那样梦幻……
车里人好像都醉了，醉在花叶纷飞的花叶之中，醉在光影交织的光影之中。
司机打趣道：“你们现在这小年轻搞对象可真有意思！都是看韩剧看的吧。”
陈若风回过神：“可不是呀！她是我学……学妹！妹妹！”
丁苗嘻嘻两声，恍然间又像想起什么，说：“老大，用不用先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
陈若风说：“不用。”
4
车进村落，一间小卖部映入视线。陈若风好像想起了什么，叫停，下车，去小卖部买了一大包零食。
丁苗脸上有些醋意：“老大，你可真够意思！我还没吃早饭呢。”
陈若风说：“我也没吃呢，一会儿回去请你去‘永和豆浆’……”
车子在村庄边的一棵树旁停了下来，对面是一排老旧蓬乱的老宅，有砖瓦的，有土木的，有半砖半土的。树的正对面是一扇破旧的木门，斜立在树荫里显得更加破旧。
丁苗直直盯着门板看，陈若风问：“看什么呢？”
丁苗说：“真是想不到……”
陈若风说：“这世上有很多事物是我们想不到的，但是我们要懂得尊重。不管它有多么不好，在有些人眼里，却是最好的！”
丁苗点点头：“嗯，有钱难买我喜欢！”
陈若风叹口气，转身去与司机约定返程时间。
丁苗轻轻推开了木门……
5
当陈若风和丁苗连同几个袋子同时出现在李雨婷面前时，李雨婷瞬间呆住了，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了。
她整个人都在惊愕中，惊愕又木然，只是呆呆看着陈若风进了屋，坐到饭桌旁，丁苗很快和小妹说笑起来，零食打开一袋又一袋……
屋中间的饭桌上摆着馒头、米粥、咸菜、一盘热过的剩菜，明显是早餐现场。
李雨婷缓缓神，问：“老师，你们怎么来了？”
丁苗刚想说什么，陈若风抢话：“家访！咱班很多同学家我都去过了。”
“哦。”李雨婷继续缓神，“之前开班会听您说过。”
陈若风扫视一圈房间，转身问李雨婷：“你爸呢？”
“我爸出去干活了。”
“什么时候回来？”
“得晚上呢。”
陈若风刚想问“那谁给你们做饭呢？”，但想了想，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叹了一声。
丁苗给小妹挑着零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一下脑门，然后赶紧把放在柜子上的袋子拎起来放到了床上，从里面拿出衣服，哈哈笑着说：“大姐，这是我们给你买的，你试试呀！”
陈若风说：“试试吧。”
李雨婷脸上瞬间飘过一道疑影：“你们买这干啥？”
丁苗笑笑，没回话，继续摆弄衣袋。
李雨婷小妹从电视前的小凳上跳下来，捧着零食袋跑到丁苗身旁，趴在床边盯着丁苗和衣服一直看着，腿悬在床下一荡一荡的，像是很好奇的样子。
丁苗嘻嘻笑着，看两眼小妹，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一套浅绿色的小女孩羽绒服，说：“小妹，这是你的，我帮你挑的呢，看看，好看不？”说着就把羽绒服向小妹身上贴去。
小妹扬起小脸，笑呵呵，美滋滋。
李雨婷忽然上前拉住小妹胳膊说：“她有挺多衣服呢！”
“大姐，你这是干啥呢？！”
丁苗也拽起小妹胳膊就往自己身边拉，像是要把小妹抢过去似的。
“大姐？”陈若风满眼疑惑，“这是啥称呼？你俩谁大呀？”他应该是想打断二人抢夺小妹的行为。
丁苗松开拽着小妹的手，瞬间过渡到话痨领域：“哦，老大，我们寝室排行了，“大姐”老大，孟雅竹老二，王涵老三，嘿嘿，我老疙瘩！”
陈若风想治治丁苗的话痨病，同时想让李雨婷也说说话，以缓解一下紧张局面，于是就看向丁苗说：“谁问你了？！”
“你问不问我，我也是老疙瘩，属鸡滴！”丁苗模仿起小品里的本山大叔。
“呵呵。”李雨婷笑了一声，小妹也憨憨地笑了，把零食又咬出咯吱声。
丁苗又说：“行了大姐，你快试试衣服吧，这老远八荒的，我们都给你买了……”
李雨婷收住笑声：“我不要！”
陈若风想了想，说：“这是学校和班级奖励你的！”
李雨婷说：“不可能！我不要。”
陈若风语气变急：“有什么不可能的！”
李雨婷还想说什么，陈若风一摆手说：“这是期中考试奖励你的，必须要，也是我代表班级给你的任务！”
李雨婷语气也变急：“不可能！考试的奖励都发过了！”
眼见局势再次紧张，丁苗立即打起圆场：“大姐，真是班级买的，用班费买的，奖励你考第一的！”
李雨婷看见陈若风和丁苗有些焦急的表情，心里的小倔强瞬间弱了一些，也像猜到了什么：“老师，是您买的吧？”
陈若风转移话题：“别您您的了！我有那么老吗？”
李雨婷翘起嘴角：“老师，我爸说，下周就给我带钱……去买衣服了。”
陈若风叹一口气，缓缓语气，说：“你正在长个儿，之前的衣服要么小了，要么旧了，你家买的是家里的，班级奖励你的是班级的，没那么多说法。”
李雨婷一时没明白陈若风话里的意思，还想辩解，只见丁苗一步窜前，不容空、硬生生就把一件粉色羽绒服贴在她身上，比量起来。
丁苗喊道：“老大，看看尺码多合适，我选的挺好吧！”
陈若风说：“最好穿上试试！”
李雨婷闻听此言，立即推一把丁苗，扬起头转身就要跑。只见陈若风眼准手快之间一把拽住她衣袖，喊道：
“丁苗，动手！”
丁苗闻听此言，二话不说，一步窜前，不容空、硬生生就把羽绒服套在了李雨婷身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犹如小孩子逃避打针，被家长和医生联合挟制住一般。
“嘿嘿嘿……”小妹在一旁笑起来。
陈若风和丁苗大功告成，一时得意连连。
李雨婷轻叹一声：
“唉！”
6
李雨婷终于穿上了羽绒服。
其实哪个女孩不爱美呢？她虽然推推搡搡的坚持拒绝，但还是不时下意识向镜子中看上几眼。
丁苗说：“大姐，你本来长得就好看，再配上这衣服，简直没谁了！”
听见丁苗的话，李雨婷脸上立刻闪出一道羞红，双肩不自觉紧缩一下。
陈若风想趁机阐述一下审美观：“我觉得呢，衣服好不好看，那得看人。”
丁苗生气了：“老大！那你是说我长得不好看喽！”
陈若风立即反水：“不是！那什么，我是说呀，人好不好看，那得看衣服。嗯，看看你这衣服……唉，还是看人吧！”
丁苗瞬间崩溃！
……
陈若风说话间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筷子，他捡起来，想了想，对李雨婷说：“你们还没吃完吧？”
李雨婷点点头，脱下羽绒服挂向墙上的衣钩，然后回身说：“老师，你们吃了吗？”
陈若风盯着馒头问：“这是买的吗？”
“我昨晚蒸的，给小妹留的。”
李雨婷眼角带有一丝羞涩，语气也带有一点妥协。
这句话说完，也就意味着她应该是打算收下那几件衣服和鞋子了。
陈若风又问：“这菜呢？”
李雨婷说：“也是我做的呀。”
“哦，都是你做的？那赶紧拿碗筷来！尝尝你的手艺。”陈若风伸胳膊挽袖，像要饱餐一顿，随即目光又转向丁苗：“丁苗，要不你也来点？”
丁苗噘嘴嘟囔：“不是去‘永和’吗？”
三人围坐圆桌开动碗筷，早餐现场很快收场。
吃过饭，丁苗和小妹守着一桌零食看起电视，袋子散落一地。
陈若风踩着一堆袋子对着手机喊：“师傅，返程时间改了，随时等我电话！”
李雨婷笑笑，拿起扫把，开始打扫……
陈若风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晃起神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是想多了解点她的生活吗？
可能是。
7
李雨婷来到院中择菜，陈若风尾随，逛了几步，然后扶着一棵树问：“这是什么树？”
“李子树。”
李雨婷放下手里的菜盆，目光凝向树冠。
“是因为你家姓李吗？”
“不是，这树还是我……”
李雨婷停住话音。
陈若风晃晃树干，忽然有一朵花瓣轻盈盈从树间飘落，落在脚边，落在一声叹息里。
“唉，这树还是我妈……在的时候……种的呢。”
“这树不是春天开花吗？”
陈若风捡起花瓣，故意转移话题。
“嗯嗯，可能是外面风刮来的。”李雨婷对陈若风的举动感到奇怪，又说：“老师，你们来晚了，李子都结过了。”
陈若风并不接话，抬手把花瓣扬回树里：“这可能是今年的最后一朵花了……”
李雨婷看见陈若风扬起的花瓣轻盈盈落在一片叶子上，落在阳光的缝隙里，闪着粉红的光影，那样斑驳，又那样光艳……她的思绪一下子就飞远了，飞回童年，飞回妈妈的笑声里，飞回过往的种种经历中……
她就这样呆呆直直的站在树旁，任回忆翻涌，任情感飞落。
她问：“老师，您说林黛玉为什么要把花埋起来呢？”
他答：“她应该是想把最后的美留住。”
她又问：“可是，美真的能留住吗？”
他又答：“能，只要我们把它埋在心里，就能留住了。”
她忽然不说话了，眼里已是漫天飞起的花瓣，纷纷扬扬的……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脚下，阳光温柔的照耀，身边一片花海！
两人站在树下，像是要把什么留住似的。
“你看过《红楼梦》？”
“看过好多遍呢，超喜欢！”
“还记得《葬花吟》吗？”
“当然记得，我还会背呢。”
李雨婷没说自己背《葬花吟》时哭了，可是此刻，她的眼里却浸出一丝泪影。
“那可挺难背的，我都没背下来。”
“我也是以前背的，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背下来了。”
“那咱们合作试试，你背不下来的地方，我帮你想。”
“好呀！”
在陈若风赞许的目光中，李雨婷站在树下，迎着斑斑点点的阳光，看着树叶上的花瓣，背诵起来：
“花谢花飞花满天，
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
落絮轻沾扑绣帘。
……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
一抷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
强于污淖陷渠沟。
……
试看春残花渐落，
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
花落人亡两不知！”
……
一曲终了，两双眼眸里好像都有了泪影……一个是感动，一个是激动。
正这时，丁苗突然从屋里跑出来，喊道：
“老大，咱们啥时候回去呀？！”
8
陈若风打消了丁苗急着回去的想法，然后问李雨婷：“你这一天假期都怎么安排的呀？”
李雨婷说：“上午干活，下午和小妹学习，晚上做好饭等我爸回来。”
陈若风问：“干什么活？”
李雨婷指了指院墙边的一堆树枝，说：“我爸捡回来的烧柴，我想拾掇一下。”
陈若风心里忽然紧一下，然后一伸胳膊说：“这哪是女孩干的，去，把你家斧子拿给我！”
一阵叮叮咣咣的劈砍声过后，一堆烧柴被整齐的堆在了墙角。
陈若风脱了外套，满头大汗。李雨婷端出脸盆，拿着毛巾说：“快洗洗吧。”
陈若风问：“还有啥活？”
李雨婷笑笑说：“没了，再有就是快吃中饭了。老师，你们留下来吧，我做菜团子给你们吃。”
陈若风擦着脸问：“什么菜团子？紫菜包饭吗？”
李雨婷似乎有些没太听清：“什么包饭？……呵呵，菜团子可好吃呢，还是我妈……教我的呢。”
“还有别的菜吗？”陈若风又故意转移话题。
李雨婷说：“还有家里囤的秋菜什么的。”
二人正说着，只见丁苗又跑出来喊：“老大，咱们回去吧，这里中午不好打车！刚才那个师傅说，要是一会儿不回去，就得下午才能来呢。”
陈若风问丁苗：“你联系出租车了？”
丁苗点点头：“我刚问完。”
陈若风想了想，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说：“这样吧，咱们都回去，找个饭馆，正好我还欠李子钰和朱大壮一顿饭呢。你们几个班干部也正好聚聚，聊聊咱班的一些情况啥的。”
陈若风用的是商量语气，没想到丁苗却一下兴奋了，把“好呀好呀”喊上十几遍，然后又说：“老大，把孟雅竹和王涵也叫上呗！”
陈若风说：“她俩家离得太远了。”
丁苗大笑：“她俩压根就没回家，要么去亲戚家了，要么不知道在哪逛呢！”
陈若风点点头表示同意。
丁苗兴奋异常，手舞足蹈，满口张罗着给小妹穿衣服。
李雨婷说：“老师，我不想去了，我还得带上小妹，回来还得打车，下午还学习呢，作业还挺多的……”
陈若风一摆手说：“不耽误！你甭管了，有丁苗呢。”说着就拿起手机，给出租车司机打起电话。
丁苗领着小妹跑出屋门，把李雨婷也推回屋里换上新的一身，又推出来……里外穿梭，忙得不亦乐乎。
陈若风喊：“挨个打电话通知到位！”
……
阳光照进小院。
村落一片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