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萧景然注视着镜中的自己，透过矮小的厕所中昏暗的灯光，她还是可以明显的看到自己脸上满脸的痘痘，用手一摸，坑坑洼洼一片。
用力攥住洗手台，她想要大叫。
一开始，她不是没注意到自己脸上发生的情况，可她时而也会长痘痘，再加上不怎么照镜子，也根本没往洗面奶那方面想。
现在……她的目光盯着镜子前摆放的那管洗面奶，愈来愈怀疑是这管洗面奶造成的结果。
平时她偶尔也会长痘，但从来没有大面积爆发的情况。
“妈，都怪你，非要让我买那个洗面奶，看我现在过敏了吧！”她带着怒意闯进卧室。
张馨玉仔细瞅了瞅萧景然的脸，带点犹疑地说：“还真是……但那也不是洗面奶的问题啊，你就算用再好的洗面奶，都有可能会过敏。”
“肯定是这个洗面奶啊！我之前没有像这样疯狂爆痘过。”
“那人家楼下那个阿姨就好好的。”
“老了就不怎么会长痘了，再说这也跟个人肤质有关系。”
“所以说还是你个人原因，再说那是你自己选的。就算用了再好的洗面奶，还是有可能会过敏。你能保证你买个贵的，就不会这样了？”张馨玉重复。
“那从一开始，我跟你说过买我之前用的那一款了吧，要不是你贪图那几块钱的便宜，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吧，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承认是你自己的错误？”萧景然抹着眼泪，内心充满愤怒和无力。
父亲这时听到声音走了过来，“别吵吵！不就过敏了吗？回来就好了，有什么好吵的？滚回去！”
“不就过敏了吗？你说得倒轻巧，是不长在你脸上！”也许是因为太过生气了，她顶撞了一直以来都不怎么交流的萧斌。
在家里，比起妈妈，萧景然更害怕爸爸，一是平时没有交流，有事萧景然更习惯于找张馨玉，两人好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几乎从无交流。二是萧斌打人没有轻重。
平时他骂萧景然虽然难听，但萧景然一般也不反驳，只是默默听着。
萧斌自是没想到萧景然居然敢于反抗他，瞬间怒火上头，抬起手臂朝着萧景然的脸就是一巴掌。
火辣辣的痛意顺着毛细血管在脸上蔓延，她侧眼看向这个名为她父亲的东西，觉得可笑极了。
“好了好了，干什么。”张馨玉连忙上前拉住萧斌的手臂劝道。
“你看看她现在什么样子？都敢跟父母顶嘴了！”萧斌还是有些气不过。
萧景然不愿再看这幅场景，“砰”的一声摔门离去。
“这玩意！”萧斌被萧景然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眼看着就要追上来。
“好了好了。”张馨玉阻止他，“别管她了。”
萧景然躺在床上，眼泪像无声的瀑布，慢慢浸湿了枕头。
她想起了那一天。
她的洗面奶用完了。
这似乎不是一个值得拿来阐述的问题，没了再买不就行了。
然而对于萧景然来说，这是一件值得苦恼的大事。
萧景然从上高中起开始用洗面奶，每一次要洗面奶都是一场同张馨玉的艰难的战斗。
“妈，我洗面奶用完了。我想买一个。”她站在唯一的卧室门口，小声对正织着棉拖鞋的张馨玉说。
“怎么用的这么快？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那个脸晚上还有洗的必要吗？又不出去见人……”
“你就不能省一省？你这只洗面奶才用了几个月？”张馨玉说着，注意到萧景然正欲反驳的脸，大声说：“哎别狡辩，我可给你算着日期呢。”
“你也知道咱们家条件不好，妈不是说就是连个洗面奶的钱都给你掏不出来，可是钱，就是从小处一点一点攒出来的。”
絮絮叨叨了一大堆，萧景然无奈地听着这每次必备的步骤。
最后，张馨玉以一句话下了结论，“你这次就买十块钱以内的吧，别太浪费。”
听了这话，萧景然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妈，上次还没这样呢，拜托再加几块钱，让我买个现在这样的，我也不要求多贵的啊……”
“我听隔壁楼那个阿姨就是用的99买的洗面奶，她说也挺好用的啊，能用便宜点干嘛不用便宜的。”
“妈，十块钱真的不行，对皮肤伤害太大了！”萧景然急的要跳脚。
“那你就别买了。”
萧景然在原地盯着张馨玉看了一会，她沉默地用手背抹了一把涌出的眼泪，妄图再做最后一丝努力，“妈就买我现在用的这个吧，贵不了几块钱，就算我不买洗面奶，难道你就能富……”
“别说了，就是十块钱。”张馨玉打断她的话，脸色坚硬的像一块顽石，“你再说我就走了。”
萧景然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低着头认命掏出手机开始翻看，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流在门边的地上，溅下一个个沉默的圆点。
控油除螨、深层清洁、美白提亮……各式99的洗面奶应接不暇，宣传多样，萧景然看着这些宣传夸张的广告，内心悲哀又觉得好笑。她左右对比，即使只有十块钱，也用心挑选了一款看上去还算比较靠谱的，下了单，脸色木然的交给妈妈付完款，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离去的脚步被张馨玉叫住，“景然，妈不是没有这个钱，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咱们农村人，一辈子就是糙里糙气过一辈子，不要学你的那些同学，那以前的人，没有洗面奶，脸就脏的没法见人了吗？”
萧景然冷嗤一声，忍不住开口，“上次你给弟弟买的玩具花了多少钱？那时你怎么不考虑家里急？以前的人没这些玩具，活得不也好好的？”
说完不等回答，就推门离开。
抬脚离开的那一瞬间，她好像听见了身后隐约的叹气声。
……
她躺在昏暗里，用床单围成的小天地，是她在这个家、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的容身之所。然而，这样的虚假的一隅安宁，不过是水中的泡沫，转瞬即逝，谁都能来把它打破。
张馨玉最后还是给了萧景然买祛痘的药膏钱，可是一连试了两种涂，也总不见好。
再求张馨玉，她已经不愿给她掏钱了。
萧景然更加自卑了，在学校里走路把头低的更低。
一天早自习，萧景然正趴在桌上赶昨晚的作业，魏壹突然转过来，噼里啪啦往她桌上放了好几样东西。
萧景然定睛一看，管装的、盒装的、瓶装的，应有尽有。整整有五种，两个上面印着中文，写着祛痘精华、祛痘凝露之类的字，剩下三个，两个英文，一个日文，萧景然不认识。
“这是怎么回事？”萧景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的一些祛痘产品，都开封用过，我不知道你适合那种，就都带过来了，你用着试试吧。”魏壹说。
萧景然看着桌上散落的产品，感觉眼眶发热，她抬头认真地看向魏壹说，“谢谢你，魏壹。”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学会了直视魏壹。
“没什么。”魏壹正要把头扭回去，就听见萧景然问，“那你最后是用那一样治好的痘痘啊？我想先用你推荐的那一款。”
“呃，这一款。”魏壹的眼神在萧景然的桌上流连一圈，用手指了指一个粉色的瓶子。
“好的，我知道了。”萧景然点点头，认真记下。
中午，魏壹去买鸡排饭，徐奂雨去买热干面，盖浇饭的人队伍排的少，萧景然和顾柠早早买完，坐在进餐厅时提前占下的位置上等魏壹和徐奂雨回来。
“你最近脸上怎么长了那么多痘痘？”顾柠用不明显的探寻的目光看了看萧景然，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
“啊这个，过敏了。”萧景然摸摸自己的脸低头解释，“抹了药膏也不见好，但是魏壹今天给了我很多她用的治痘的产品，我准备今天回家就开始用。”因为今早魏壹给她的那些护肤品，她对治好痘痘有信心多了。
顾柠听了，脸上露出一个想笑又努力掩饰的表情，她夹了一口菜，“魏壹跟你说她自己用的？”
“嗯，怎么了吗？”萧景然问。
“我高一就认识魏壹了，从来没见过她长痘。”顾柠看了一眼萧景然，继续说，“她之前还在我们面前炫耀过，说她尽情吃辣的，喝奶茶之类的，当时气的我都想打她一顿。”
萧景然一时怔住，她回想那些护肤品，虽然封口全部都被打开，每个都少了一些，可全部都是崭新崭新的，就像刚买的一样。
或许是魏壹为了不让她怀疑，故意每个都挤出一点吧？萧景然在内心猜测。毕竟魏壹不长痘，那些产品看起来又那么新，而魏壹的母亲并不和她生活在一起。
正想着，徐奂雨和魏壹结伴端着餐盘回来了。
“嗨，你俩在聊什么呢？”徐奂雨打招呼地随意问道。
“没什么。”顾柠冲萧景然眨眨眼睛，低头开始吃饭。
“喂喂。”徐奂雨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这时却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啊，快点说嘛。”
“就不说就不说。”顾柠逗她，两人嘻嘻哈哈地闹开来。
萧景然的目光追随着魏壹，随着她走近、坐下。
“怎么了？”魏壹夹菜的手一顿，好笑着看着萧景然。
“没什么。”萧景然掩饰性地吃了一口饭，低下了头。
魏壹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保护她的自尊心，默默为她考虑。萧景然不想浪费她的苦心。
暖意顺着腾腾热气随着萧景然搅拌勺子的动作而冒出。谢谢，她在心里默默地重复说，终于在此刻知晓了言语的匮乏和苍白。
她会将一切放在她的心里，妥贴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