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傍晚放学，夜色已经席卷了放学后的天空，萧景然坐在公交车上，脑袋昏昏沉沉。
她昨天凌晨四点钟睡的觉。不是好好的学习，也不是快乐到废寝忘食玩到了这个点。
她只是毫无意义地在刷某站的视频。一个接一个的视频，让萧景然暂时停止了思考，忘记了自己现在落下的作业、身旁要做的事情。
这一片的居民楼属于老房子，没有供暖系统，萧景然家住的地下室又更加阴冷，她其实不想看这些，她的眼睛酸痛，手指僵冻，这些视频毫无意义，毫无乐趣。她只是没有心力去玩些游戏，或是追剧，接触新的完整的故事。这些小视频像不用学会思考就可以吞食融化的即食鸦片，可以快速麻痹她的神经。可是一旦停下，空虚立刻会像潮水一样快速涌来，将她淹没至无法呼吸。让她想起她是一个多么废物的人，想起她又是如何浪费了这一天……为了不让这种感觉追上自己，她只能用这种方法尽量麻痹自己，不给自己留下思考的间隙。
初中时她可以将浏览器娱乐版块的文章全部看完，现在她可以把某站首页推荐的视频刷到无可再刷、再无更新的地步。
凌晨四点，到了必须要去睡觉的时刻。萧景然非常不喜欢睡觉，因为眼睛一闭一合，明明只是短暂的一个瞬间，却又来到了令人讨厌的新一天。
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无可奈何地拖着满身疲惫和冻僵了的双手双脚，她终于进入了睡眠。
然后两个小时后，带着冰冷的双脚和尚算恢复暖意的身体，萧景然不得不重新起床赶早班的公交。
于是今天一整天萧景然都浑浑噩噩的，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几乎要炸了，所有的课间都被她用来补眠。
此时她昏昏欲睡，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窗外霓虹闪烁，人影穿梭，经过一个路口，红灯闪烁，公交停下，等待下一个绿灯。
在不远处的一侧人行道上，一对母女正站在中央，在正匆匆行进的人流中显得十分扎眼，女孩的侧影看起来比她们小不了几岁，青春靓丽，正吃着手中的冰淇凌，旁边的妈妈则偏过身，细心地为身旁的女儿整理棉衣的衣领。
女孩的妈妈不知一边俯身对女孩说了些什么，女孩随意点了点头，仍集中注意力在吃冰淇淋上。
萧景然眨了眨眼睛，这平凡的一幕让她感觉到一丝羡慕，她从来没有过像这个小女孩这种的经历和体验。
今后大约也不会有。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她的妈妈张馨玉。张馨玉时常拿她和其他孩子做对比，指责她在学习上面的懈怠懒惰，指责她在生活中令她不满意的种种行为和习惯。
“xxx在老家上学读书，还考的比你分高，你爷爷奶奶去世了，我让你有机会从小来这上学，多少老家的孩子羡慕着你？享受着这么好的教育资源，你却不好好学习，考成这个烂样。”
“那么你是想怎么样？农村人的命运，考不好，就毕业后下来嫁人，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是不会有那个闲钱给你上大专的，你考上大学我哪怕卖血，我也供你上学，考不上，赶紧找个人嫁了。”
“你看看别人家的xxx，每天帮她妈妈做那么多的事情，你的衣服每周是我给你洗的，要上学的日子还不用你洗碗，你还天天混成这样。”
“xxx已经自己挣钱养活父母了，你呢？还在这花我的钱。”
“别人家的xxx，他爸妈说他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敢还嘴，人家还是个男生呢，你再看看你，还天天在这儿跟我顶嘴？”
她无法否认妈妈说的话有些是对的，她的那些话里未尝没有温情所在。
但更多时，是无法抑制的怨怼，明明自己从来没有说过别人还是别人家的妈妈好的类似的话，而她对于自己却永远有那么多的不满。
对于认为自己让孩子吃饱穿暖有屋子住还有什么不满意已经尽到责任的父母，她时常觉得无语。
有时又会觉得疲累和羞愧，母亲未尝没有望女成凤的心，可她只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萧景然从来不说什么因为寒暑假打工、周末还要摆摊、出去兼职几个小时所以导致学习不好的话。
因为在空闲的时间她也一如昨天，从来不好好学习。
她的身边就有和她一样家境贫寒，靠打工补贴家用，人却不卑不亢，学习也很好的例子。
终究是她自己不争气。
红绿灯闪烁，灯色变换，公交车重新发动。
窗面景色晃动，萧景然转回头，发现魏壹也正出神地望向那一幕。
“嘿。”她拍了拍魏壹的肩膀，“你也在看她们？”
“嗯。”魏壹这时才像回过神来，顿了顿，又突然对萧景然说：“我请你吃冰淇凌吧。我突然很想吃。”
“啊？现在？”萧景然环顾四周，疑惑地看向魏壹。刚刚她那么出神的望，不会就是因为想吃冰淇凌了吧……感觉真不像魏壹的作风。
“对，下下站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家冰淇凌店，我们吃了再重新坐一辆公交。”
“不了吧。”萧景然下意识就要拒绝，她没钱，也不好意思让魏壹请她吃，虽然她知道魏壹根本不在乎这些，可她不想她们之间的关系染上这些。“我……”还没说完，却发现魏壹好像有点不太开心，全身散发着低气压，想了想，话锋一转，又说：“好吧。”
刚下车，顺着魏壹手指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伫立在距离车站斜对面不远处的一家小小店铺。
白色的广告牌上，写着“牧果野坊”几个字，装修简约，落地窗，木质地板，温暖的橘色灯光从室内渗出门外，驱走了晚风中的冷意。
萧景然要了香草口味和黑巧克力口味双拼，魏壹要了玫瑰、野樱桃、提拉米苏口味。
冰淇淋装在透明的圆形杯子中，入口绵密冰凉，巧克力颗粒和香草荚颗粒一起融化在嘴中，萧景然认真地品尝。
四周的墙壁上粘满了各色、各个形状的便签纸，上面写满了来这里的客人留下的字迹。
萧景然一边吃一边看，然后有点按捺不住地问魏壹想不想写。
魏壹说随便。
于是萧景然询问过店员，拿来纸笔，头对着头开始一起写。
萧景然微微抬头，看到坐在对面正认真写着字的女生，两侧垂下的头发遮挡了魏壹的脸庞，让她看不清她的神色。
魏壹充满了谜，她擅长洞察人心，只是对周遭的事物一贯采取看破不说破的态度，态度浅淡随意，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自己是被无视的。
萧景然不知道魏壹为什么不开心了，魏壹几乎不向萧景然说这些，但她总是能敏锐的感受到魏壹情绪的变化。
其实萧景然很想魏壹说出那些不开心。她只能期望自己有一天也许可以成为让魏壹有分享欲的那个人。
笔在浅色的星星状便签纸上深深浅浅，她写下：希望我身侧的女孩可以开心起来，又在字的末尾画了一个小笑脸。
两人一起拿过去贴，萧景然凑过去看魏壹的，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大字，字迹锐利，张扬纵逸。
“噗嗤。”萧景然忍不住笑了，写了那么久，结果就写了这？可是这很魏壹。
“不知道写什么。”魏壹无奈地浅笑着解释，目光也划到了她的纸上。
“希望我身侧的女孩可以开心起来……”魏壹念完，抬头问：“很明显吗？”
“你以为呢？”萧景然笑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说出来嘛，我们算朋友吧？”朋友两字，她说的含糊而清浅，怀着忐忑。
“你当然算是朋友……”魏壹低头搅拌了几下碗底的冰淇淋，沉默几瞬后，重新开口：“这家店，小时候我妈妈经常会带我来。后来，她离婚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言简意赅。萧景然却带着与自己无关的惊愕和痛意，她还以为，魏壹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当她敏感地察觉到，魏壹偶尔不经意间展现的对自己的行为习惯的高傲，让她自惭形秽时，她的心里隐藏着的角落，未尝不在愤懑，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拥有，轻而易举像镰草般收获无数爱意，她可以评断自己什么呢？
她从来没有想过，魏壹背后也隐藏着不愿让别人知晓的伤痕。
“这不是你的错……”萧景然努力寻找着措词，面对着这从未面对过的情况，只能捧着一颗真心不知所措，越想说好就越说不好，“过去的都过去……”她身子向前倾握住了魏壹的手，“你看现在有那么多人爱你，我们都很爱你，你还有爸爸，你现在和他生活的不也很好吗？”
……很好吗？魏壹的目光敛回，嘴角翘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她可以说出真实的情况，却又感觉此刻疲惫到无法吞吐一个名字。
她低低应答一声，伸手挖了一大勺冰淇淋放入口中，感觉冰冷的轨迹从食道一路下沉到胸腔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