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周六晚上十一点多，萧家的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魏壹房门上方的小块方形玻璃，向外渗出一点微光。
房间内，魏壹坐在窗帘围成的小空间里，开着的台灯边，手机里动漫的画面不断闪动。而不远处的房门上方的玻璃上，罩上了一块毯子遮住从窗帘露出来的光。
周五那天萧景然给她强烈安利了一部动漫，她还没见过她这么激动的样子，抓着她的手臂激情澎湃的安利了一个下午，脸憋的通红给她讲了一大堆这部番的优点。
魏壹也喜欢看动漫，而且两人喜欢的类型差不多，一开始听萧景然这么激动的推荐她就已经决定去看了，谁知她还是扒拉着她说了一下午，整的魏壹哭笑不得，甚至有点不想去看了。
话虽这么说，今天下午写完了所有的作业后，魏壹闲的没事也打开随意看了两眼。谁知一下就难以自拔，一直到了现在。
在不上学的日子，魏壹必须每天九点睡觉，无论寒暑假还是周末。这是她爸魏琛定下的规定。
美其名曰不能耽误休息，是为了她好。
魏琛真的挺有意思的，魏壹有时会不无嘲讽的想，发疯时整夜不睡，光着脚到处走来走去，披着人皮时倒是装模作样的强制要求自己既要次次取得完美的第一名，又要她注意身体周末九点睡觉。
魏琛患有精神病，然而他隐瞒病史，与魏壹的妈妈唐钰结婚，结婚几年后，两人因为某事爆发激烈的争吵，魏琛病情因此复发，过去隐瞒的事情再也掩盖不住。
于是唐钰与之离婚，留下魏壹和萧景然独自生活。
唐钰的离开给了魏琛深重的打击，他的病情受此刺激更加严重。
魏壹还记得她小时魏琛发病的场景。整夜不睡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振振有词还有哪些人想要害她。或是疯跑出去在整个小区里大吵大叫，引得邻居敲门投诉，而她只能紧紧堵住耳朵，抱住自己的膝盖拼命告诉自己一切终会过去。
魏壹还记得唐钰离开后不久的那个雨夜。
自欺欺人的屏障被猛然拉开，危险的冷气爬上她的全身，而她揪住被子，不愿失去这最后的一点安全。
“小壹，你说我是不是皇帝？”充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魏壹。
魏壹没想到他把自己揪出来是为了问这样一个问题。一时懵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魏琛见魏壹沉默，眼神变了，笼罩在魏壹身上的他的影子晃动，他起身愤怒的抓住魏壹的手臂，将她拽下床，像拖着垃圾一样将她拖出了卧室，拖出了客厅，扔向门外。
“你们都想害我，我是谁？我是阎王爷啊哈哈哈哈哈哈”疯言疯语在整个楼道响起。
“爸爸！爸爸！别把我扔在外面……爸爸求求你了。”才四岁的她被拖拽着光着脚扔在了外面，仓惶的捶打门板。
“小壹，不可以不穿鞋子，会着凉的。”妈妈故意板着脸，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但是爸爸有时候下床也不穿。”
“所以爸爸是邋遢鬼。小壹可不要学哦，我们也要一起监督爸爸讲卫生。”
“嗯嗯！爸爸是邋遢鬼！”小魏壹只记住前面一句话。
“哎哎别这么说嘛。”魏琛尴尬的摸摸鼻子，“我知道了。”
……
遥远的回忆随着门板的一声声拍打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妈妈走了，爸爸变了，为什么所有一切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她绝望的打开居民楼的大门，潮湿的雨爬上她的脚，可她犹豫了几瞬还是下定决心出去。
顺着管道爬上一楼的窗户，扒住防盗窗，她抱着最后一丝不知道是否算是期待的东西，细弱地喊：“爸爸！让我进去！”声音越变越大。隔着雨幕和玻璃，魏琛继续走动和骂骂咧咧，对她的叫声置之不理。
“滚，你也是个想害我的白眼狼，和你妈一个样！”
声音逐渐又微弱下来，她呆呆的看着雨滴顺着玻璃向下滑落，留下一道道蚯蚓般扭曲的痕迹。
……
回忆浮上她的脑海，等她回过神来，已经错过了很多内容。她轻啧一声，将进度条回拉。
门把转动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愈发清晰。
“谁让你在这看手机的？说了几回九点睡觉了？”
“在那边就看到这里有点光，我还不信，结果还真是你。”
高大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来，是魏琛。
魏壹真的有点无语了，她用窗帘罩住台灯，玻璃用毛毯挡住，又隔着一个客厅，魏琛卧室又关着门，魏琛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她也真的是不知道了。
“九点睡觉，我跟你说了很多次吧？”魏琛走近，神色冷峻，语气严肃。
魏壹抿住嘴，不说话。她尽量避免和魏琛说话，因为她不想和他吵起来。
魏琛的病情每复发一次就会更加严重，而他变得这些年来变得越来越多疑敏感，任何忤逆他的行为都可能导致他病情的复发。
魏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我之前说过了吧，发现一次，那么晚上就不要睡觉了。”魏琛“啪”的一声打开房间的灯，暖黄的光瞬间照亮了眼前的昏暗。
魏琛找了个椅子坐下，“我看着你，今天你就别睡了，这是你自己找的！”
魏壹不说话，置若罔闻地拿起了手机继续看，可是怎么都没有了心情。
她抬头，发现魏琛正紧盯着她，魏壹调整了一下坐姿，侧身避开了他的视线，继续看手机。
然而他的视线还是跟着她转，落在了她的身上。
魏壹皱住眉头，轻啧一声，干脆换了个位置。
他的头也随之转向她。此刻见她望来，露出一个在魏壹看来很有些得意的笑，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有些可怕。
魏壹打了个冷战，那些可怕的回忆一瞬间涌入，她腾地站起，感觉自己才是快要发疯的那个人。
她快步跑到书房，锁上了门，背对着门坐在了地上。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安心。
背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朝她的方向走来，声音越来越清晰。
隔着门板，他的声音传来，“把门打开，魏壹。”
“不，你太可怕了。”魏壹拒绝。
“我怎么可怕了？”背后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你就是这么对你爸说话的？”
“说话！”
魏壹用手堵住耳朵，背靠着一侧的墙坐在地上，不再回应他。
“把门打开，魏壹。”猛烈的敲门声不止，“你再不开门，我就直接踹门了啊。”
回应他的还是屋内的一片沉默。魏琛开始用脚踹门，一下，两下，三下……
魏壹看着剧烈摇晃的门板，“砰”的一声，锁被踢坏，门框满是细纹，整个门板抖落着碎屑掉在地上。他居然真的踹开了房门。
“把手机给我！”他一脚踢开门板，巨大的黑影拢过来，伸出手就要抢走手机。
魏壹不给，此刻也逃不出去，只能将手机藏在背后，身体紧贴墙壁做出抵御的姿势。
然而不过是以卵击石，手指被一根根生生撕扯开，手机还是落到了魏琛的手里。
也是，她怎么可能法抗得了魏琛。她怎样全凭他的心意。
“我看就是它惹的事！”魏琛看了眼夺过来的手机，“我也不在这看着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错哪！”他捏着手机扔下一句话离开了。
魏壹把手摊开，白净的掌心空空如也，她注视着上面的纹路，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剩下无尽的要压垮她的疲惫。
不知坐了多久，看了多久，她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也没有可以知晓时间的工具。
她最终站起，先去洗了个手，魏琛留下的抓取后的痛感似乎还在，让她感觉有点恶心。
洗完手后，她走到书桌前，翻开书包开始写数学卷子。她知道今夜自己不可能再睡着了，既然这样，她更希望自己可以利用这些时间。
其实她现在也根本没有写作业的心情，仅仅是坐在这里就让她感觉无尽的反感，但是她生生控制了自己，她不能勉强自己什么都不想的直接睡觉，就只能控制自己坐在这里写题，她绝对不想因为情绪化而白白浪费时间。
一开始静不下来的思绪，经过几道题的深入思考后，她渐渐进入了状态，完全沉浸了进去，抛开了那些烦杂的思绪。
窗外由黑色转为白色，清晨冷冽的空气逐渐充满阳光的暖意。魏壹揉了揉眼睛，她也没想到这次会学这么久，完全忘记了时间。
她苦笑一瞬，自己什么样自己还不清楚吗？又不是什么嗜学如命的人，虽然做出一道难题之后的快感有时挺让人着迷的，但更多时候，她也不想写。
看来从内心深处她也在刻意选择遗忘吧。
魏壹啪地扔下笔，离开了座位，伸了个懒腰，精神上一放松，睡衣就瞬间袭来。
但是在去睡觉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解决。
“爸，我知道错了。”魏壹站在门前，低垂着头低声认错。
魏琛的门昨晚没关，此时他早就醒来，正一个人吃着早点。
此时听到这话，魏琛拿着包子的手在空中一顿，然后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开始吃，没说一个字。
“爸，我知道我错了，昨晚是我不对，您也是为了我好，都是我的错……”
“您就原谅我吧，我以后不会这么晚睡了，请原谅我这一次……”
道歉一句句掷满整间安静的屋子，魏壹尽量让自己的言语和脸上的表情充满真挚的歉意和悔意，即使她的内心平静的像一滩死水。
这是必要的步骤，并不是为了还在他手中的手机，而是如果不及时为了他口中的自己所犯的错误道歉，魏琛极有可能一直闷在心里生气，然后过几天，当一切达到临界点时，他就会爆发出来，毫无预兆的突然发疯。
这也是魏壹不愿和他吵架的原因。因为她必须要无止境的向他道歉，直到他开始勉为其难的原谅她，直到他消了心口的闷气，直到她确信自己可以避免他又一次的发疯。
魏壹很少后悔，但她不得不承认昨晚她到底还是太冲动了。
不知道歉了多久，那些毫无意义、大同小异的话说了多少句。魏壹也无所谓，她只是站着，从小到大无数次的经历让她可以将那些毫无营养的话不动脑子的脱口而出。
魏琛终于慢悠悠地吃完早点，然后开口，“你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吗？”
“嗯。”
“别是因为手机才过来跟我道歉的吧。”魏琛语重心长，“其实爸爸也是为了你好，熬这么晚真的不好，下次记住了，不要再犯了好吗？”
魏壹沉默地点了点头。
“到底听见了没有？”魏琛的眼锋扫来。
“知道了，爸。”她藏住眼底的冷笑，镇定的回答。
傍晚四点多，魏壹从昏睡中醒来。
天色昏暗，房间里空荡荡的，楼下汽车的汽笛声、人群的说话声、被风吹过的树枝的摇曳声混杂在一起。刚醒来时五感特别迟钝，世界好像是静止的，她却觉得像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笼罩。
魏壹抬头看向天花板的壁灯，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又好像想了很多。
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在这时响起，她从枕边拿起手机一看。那个红色的圆点来自萧景然。
她发过来的是一张傍晚天空的照片。
夕阳浑圆而红艳，晚霞铺满着整片天空，浑厚的嫣红和橘黄似乎正欲从天际流向整片大地。
“好看吗？我刚拍的。”
“嗯。”魏壹懒散地在手机键盘上敲下一个字，将手机重新扔回一边。
“你在干什么？”又是一声消息提示，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很清晰。
“躺着发呆。”
“原来你也会发呆啊。”几秒过后另一条消息出现，“我有时感觉你精密的像个机器。所有时间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对面的魏壹笑了，随意的发了个表情包回复。
“你是不是不太开心啊。”
隔了几分钟，一条消息出现在聊天框中。
“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感觉和平时的你有点不太一样。”
“没什么。”魏壹回复，不想和萧景然说这些。
对面不再说话。魏壹等了两分钟后，将手机扔回床上。她希望不要再有消息传来。
“魏壹！魏壹！”半个多小时后魏壹突然隐约听见楼下传来喊她名字的声音。
她放下手中的笔，离开书桌向窗外望去，不可置信地在楼下看到一个正呼喊着她的身影。
是萧景然。
她看到魏壹伸出了脑袋，连忙向上跳跃着向她挥手。
“你怎么来这了？”她把两只手拢在嘴边，难以置信地大声问。
“你快点下来吧！”楼下的人大声呼喊。
魏壹坐上电梯，直下一楼，连忙向萧景然所做的位置跑去。
萧景然看着眼前的人，她在冷风中冻的有些瑟缩，缩着脖子，带着兜帽，袖子长长地拉下，唯一能见到的几根手指中，正拎着一杯奶茶。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萧景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之前在电脑上填全班家庭住址的那张表的时候，你的名字就在我上面隔几行，我瞟了几眼，就记住了。”
然后她顿了顿，又说：“我看你好像有点不开心，所以就想给你带杯奶茶。反正你家和我家都在一条公交线上，我也只用多坐几站就好。”
“多坐几站？你出去了吗？”
“嗯。给你发夕阳的照片时刚兼职完。你快喝吧，我记得你之前吃饭的时候说过你喜欢这个奶茶，不知道有没有记错，我也不懂这个。”萧景然把手中的奶茶往魏壹手里递。
“为什么做到这种地步？”魏壹看着手中的奶茶，内心涩然而不知所措。
萧景然不以为然地笑了：“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然后她攥了一下衣角，有点局促地说：“我只希望我没打扰到你……先走了！”她害怕魏壹会邀请她去她家做客，那样太尴尬了。
“进来坐会吧。”魏壹下意识地挽留。
“不用不用，我得走了。”萧景然连忙摆手，“家里还有事呢。”
魏壹也不太想让萧景然见到魏琛，不再说些什么。
两人说了再见，魏壹目送着萧景然的背影离她远了几步，却又突然叫住她，“萧景然！”
“嗯？”萧景然下意识转身，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谢你，萧景然。”她抱住眼前的女孩，那些曾经在人群中的辩口利辞不见了，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言语的匮乏。
“没事啊，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我说啊。”萧景然安慰地拍拍她的背。魏壹的怀抱伴随着阵阵幽香袭来，冰凉的发丝触及她的下巴，随着她的动作痒痒的蹭她的心发软，腿边的奶茶的温热似乎透过牛仔裤顺到她的心里。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如果这能让魏壹可以开心一点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