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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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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

    清晨四点多钟,萧景然就被闹钟吵醒,爸爸妈妈都已经早早出门了,弟弟妹妹们还在熟睡,地下室的隔音不好,她轻手轻脚的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后,就推着角落里的推车出了门。

    推车很重,上面放着的都是她一会摆地摊要卖的货物。袜子、浴巾、发卡…全都用黑色的塑料袋仔细装好系紧,上面盖上一件格子布,最后再用一条粗麻绳紧紧绑在一起固定住。

    一打开门,一股阴冷潮湿的味道就自楼道中扑面而来。萧景然费力地拖着车,把它拽上了台阶,虽然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不算多,但是这样一个重量级的庞然大物还是每周都让她发愁死了。小推车的重量拉着她想往下方跑,萧景然的两条胳膊死死往上面拉,感觉两条胳膊都像面条般被扯长了几厘米。不长的路程让她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走完台阶了,她停下小车,挥了挥酸痛的手臂,长舒了一口气。

    萧景然知道这还不是结束。接下来她还要推着小车走过小区门口倾斜的上坡,穿过马路、人行道…

    清晨的风冰冷的滑入肺部,让萧景然清醒了不少,天还是黑的,路上的车辆不多,行人更是稀疏,昏黄的灯光沉默地打在坚冷的地面,照亮了萧景然前行的路。

    早市离萧景然家很近,出了小区门后右转,前行□□分钟后再过条马路,就来到了早市。早市已经聚集了一些和她一样准备摆摊的人,萧景然搓搓在冷风中有些僵硬的手指,开始麻利地解开绳子、在地上铺上格子布、摆放一件件货物。

    凌晨五点出头,萧景然终于摆完了所有货物。她坐在带来的小马扎上开始进行短暂的休息,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干,有时耗费心力做完这些,却一早上只能卖三五块钱。每当这时萧景然就更加觉得自己每天的生活就像是这些繁琐地解绳子拆袋子的步骤,毫无意义。

    坐不了多长时间,早市的人逐渐多起来,上午九点,城管的身影如约而至,身着制服,催促着小贩离去。

    “快点走,快点走!”萧景然尽力加快手上的动作,因为一旦慢下来就可能招致他们的责骂。

    在催促声中她涨红了脸,手上的动作却愈发加快,很快收拾完了所有货物。拉着小车赶紧往家走。她实在是饿极了。

    和来时一样的路,只是原本的上坡和上台阶变成了下坡下台阶,让她终于轻松不少。

    用钥匙打开地下室的门,一股与楼道内不同又相似的潮湿的味道袭来。

    入目的狭小的空间,堆满了杂乱摆放的用来存放货物的纸箱。右手边用细绳悬挂的蓝白格布帘,此时已经半拉开,露出内部的一张小床。布帘外面靠床尾的位置,放着一张木头桌子,桌子上面凌乱地放着几本书和笔,桌子下面放着一个大纸箱,里面放着萧景然一年四季的衣服。这便是萧景然和萧景圆的小小房间。

    布帘斜对面几米处,油乎乎的桌子上摆放着灶台、筷笼、几瓶最基础的调味料…所有东西上也都同样的覆盖着一层稀薄的油。桌下堆放着土豆、洋葱等蔬菜。

    这间一卫一室一厅的地下室,萧景然和父母已经在这里居住四年了,虽然空间狭窄、光线也差,但用萧景然爸爸萧斌的话来说,能以这个价位租到这间房子已经算是很好很好了。

    在还没有搬来这里之前,她们家一直是和别人共同住在一间低矮的平房中的。除开中间的做饭的公共区域和公共厕所,两家各拥有左右两边一个小小的房间。

    那时萧景然的奶奶还没有去世,她一直在家里上小学,只有每年的暑假可以来见见爸妈。

    说起来,如果不是后来没有人可以在老家照顾她了,爸妈被迫将她转学到这里,她现在可能已经不读书了。

    萧景然小时认识的一些人现在早已经辍学,甚至已经结婚生子了。

    在农村,父母去外地挣钱,孩子留在家里读书,是多么普遍的事情啊。从小父母不在身边情感陪伴的匮乏、教育条件的落后、无人管教等因素,又使得大批孩子最终走上父母打工摆摊的老路,然后早早结婚继续努力赚钱期待下一代好好读书…一代一代,重复的剧情不断重复。

    还记得一开始,她们和其他老乡们一起住在一个破败的大院子里,圆形的大院子被一个个如蜂巢般的小房间围绕。每间单人间都很小,然而每个暑假随着孩子们的到来,里面住的往往都是扑腾的一大家子。

    她们在院子里跳皮筋、玩打鸭子、老鹰抓小鸡……到了看动画片的时间就一同拥到某个小朋友的家里,围成一圈一起看电视。电视机小小一台,你占的地方多了、她离的比我近之类的话题每天都要出现争吵几次,可是没有一个小朋友说要回去自己家里看,大家偏偏要每天挤在一起…那时比现在还要贫穷,可是萧景然偶尔却会怀念起那是的日子。那时简单赤忱,那时她时常会想到未来。

    未来…似乎是遥远而触不可及的事情,然而正因如此才充满了无数可能性。

    那时她坚信只要努力就可以成功,坚信自己会是一个不平凡的人,她要变成很有钱很有钱的人,她幻想自己要到街角的蛋糕店里狂吃一顿,随意拿起那些摆在橱窗里永远只能经过看看的蛋糕、曲奇、夹心面包…要把芭比娃娃塞满一整间房子,要住上大别墅、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要让爸妈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她抱着别的小朋友借给她的名人励志故事,看着一个个贫苦孩子长大后大有作为的事迹,她曾坚信自己也会如此。

    还记得她和那些小朋友一起爬上屋顶,一起幻想她们光芒万丈的未来,许下的永远是朋友的约定……

    然而如今却已经失去联系,变成了偶尔见面互相尬尴笑笑的关系。

    从大院子到合租到如今的地下室,生活条件似乎在越变越好,妈妈也总是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日子都会好起来的之类的话。

    可是好起来的那一天到底是什么时候?

    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活在阴影中拼命忍耐。

    就算好好学习又怎么样?就算考上大学又怎么样?家庭负债累累,作为长女,她必须担负起家庭的责任,今后黯淡的人生,不断要补贴家用,不断要挣钱、要供底下三个妹妹弟弟上学的生活,早已经被妈妈念叨了无数次了,什么时候她可以作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完全割裂过往的生活,过上一个人的生活呢?

    也许终其一天,她终于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过上普通人早就拥有的日常的生活。

    那也不输为一个励志的故事了,她不无讽刺地心想。

    好像去哪里、做什么,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反正在哪里都没有意思,反正做什么都不会快乐。她想象世界是一场巨大的梦境,而她迷失其间,只有少数独我的时间是在清醒的活着。

    “咔嚓”一声,钥匙转动锁芯的清晰声将她拉回现实。

    “回来了,妈。”不用转头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准是卖小吃的妈妈回来了。

    张馨玉疲惫的应了一句,打开了卧室门。

    门内三个孩子的视线一下子投过来。

    “妈妈!”异口同声的叫声让一身寒气的张馨玉心情稍微熨帖了一点,她抱住扑上来的小儿子萧景鑫,捏捏他的脸,“干什么呢?景鑫。”

    旁边的景圆看到这一幕脸上满是委屈。

    明明是她先跑过来的……她失落地错开视线,正对上在一边看向这边的景月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嘲讽和看好戏的意味。

    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母亲更喜欢景鑫,次次都会先去抱他,可她记吃不记打,还总是犯这样的错误。

    “你真蠢”这句话萧景月已经不知道在事后对她说过几次了。

    其实她也那么觉得。

    饭终于做好了,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配上馒头和白粥。

    萧景然一下瘫在椅子上,终于忙完了……她拿起一双筷子,却感觉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干什么啊?”萧景月皱眉看着萧景鑫,“你这样别人还吃不吃了?”

    萧景鑫拿着一个小碗,忙着把鸡蛋挑出来放在自己碗里,此刻听到萧景月的声音,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止,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萧景月,置若罔闻地继续夹。

    “好了好了,他又不能全挑完,这不是还有吗?”听到母亲的维护,萧景鑫终于舍得抬起了头,给了萧景月一个包含得意和挑衅的眼神。

    萧景月气地甩了筷子,“不吃了!你就继续惯着他吧,谁让他是你儿子呢!女儿你都不当人是吧!”

    说完就生气地走开了。

    萧景然吃饭的动作一顿,心底微微发出一声叹息。

    萧家有四个孩子,三女一男,从大到小分别是16岁的萧景然、12岁的萧景月、10岁的萧景圆以及7岁的萧景鑫。

    从组成就能看出,萧斌和张馨玉一直都想要儿子,为此生了一个又一个女儿,她们不过是无法避免的耗损、不被欢迎的存在。

    张馨玉注视着二女儿愤愤离开的背影,低声叹了口气,她将盘中剩下的不多的鸡蛋翻出来,让萧景圆吃。自己却只捡了几块西红柿吃。

    “景然,你大了,尝两口也别吃鸡蛋了,啊?”母亲的声音从饭桌的另一角传来。

    “嗯……我能不知道吗?不用提醒我。”萧景然闷闷地说。

    对于妈妈不公平的做法,她已经从一开始的愤怒转化成现在熟视无睹的疲惫了。

    更何况,妈妈才是这个家付出最辛苦却得到最少的人。

    无论她对自己比起世界上大多数的妈妈欠缺多少,无论她对她的爱意有多么稀薄,她也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了,她能对这个最爱她的人再去要求些什么呢?她就是这样一个可怜虫。

    萧景然没经历过爱情,却觉得亲情有时和她们描述的爱情一样令人辗转反侧,有时恨的恨不得要将世间所有辱骂的词语抛给她,觉得她是全天底下最坏、她最痛恨的人,有时妈妈流露出的对她的关心和在意,又会让她觉得幸福无比,为自己之前所做的错事感觉十分的抱歉。

    她总是在每次心灰意冷后说再也不要相信她了,再也不要期待她了,然而又会被一点甜枣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此反复。经历了这么多年相似的剧情,却无法放弃。

    吃完饭后萧景然总算没什么事情需要做了,她没去管便签本上老师布置了满满一页的作业,趴在桌上刷了几个小时的手机。

    下午吃完妈妈做的面条后,萧景然又要去酒店兼职做保洁去了。

    酒店离萧景然家很近,不过三站路,公交车七拐八拐就到达了目的地。

    按上电梯直上十楼,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辆小车,上面满满当当放着一次性的牙膏、牙刷、洗发水、沐浴露、拖鞋之类的东西,萧景然在寒暑假时也会有属于自己的推车,到时按照经理分配,独立打扫客房的全部,每天只要超过固定的客房打扫量,剩下的按房间数量抽取提成。

    而在上学时,她只在每个周末做钟点工暂时协助阿姨打扫。

    平心而论,萧景然更喜欢协助阿姨打扫,酒店不是没有过暑假工,他们全都选的是协助别人一起干。虽然这样工资固定,没有提成,但是那样会轻松不少,最重要的不用打扫厕所。

    但是萧景然没有选择的权利,为了提成她每个寒暑假的选择永远是自己单干。

    每一个寒暑假,萧景然到最后的记忆都只剩下了苍白的像裹尸布的一层一层的被罩床单、马桶刷搅动、冲水的声音、洁厕剂在瓷面上的流动旋转、玻璃刷在浴室玻璃上流淌下来的一道道泡沫……

    有时干吐了,萧景然不是没想过换一个工作,然而这里离家近、不需要和别人有什么接触,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工资加上每月提成赚的钱多,需要花的时间却随着她的熟练程度减少,每天只要完成自己被分配的房间量就可以自由下班。

    绕过小车,从开着的客房门进入,“阿姨,我来了。”她打着招呼

    “哎,小景来了啊,给你房卡。”

    每周固定的谈话毫无例外的再次出现,萧景然接过可以打开这一层楼的房卡,拿出手机拍了份小车上的工作表,对着表上分配的房间号找到客房。

    将门卡放入感应区,随着一声轻响,萧景然转动门把手打开了客房门。

    入目床被凌乱,桌面上散落着饼干、面包等零食的包装袋,桌角的烟灰缸里,几只烟头浸泡在黄绿色的液体里,除此之外倒也还算整齐。

    萧景然开始拆换床上的被罩、床单、枕套,将被子从开口拽出,一半摊在胳膊上,一半垂落在床上。她手稍用力,被子就驯服而顺滑地折成三层,变成细长的矩形,用手握在被子一端“w”形的两个底部,将它塞入洗过的被单中……

    在来这里之前,萧景然从来没有想过,看似简单的拆换床上用品,其中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技巧和学问。如何将被子快速地折成三层,如何将床单的四个角折出平整的三角形、怎样塞枕芯更省力……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完不成分配的任务额,到现在的游刃有余;从一开始的哭着刷马桶,到现在不管多脏多乱都面无表情……她在这里经历了很多。

    扫地是客房打扫中一个比较省力的步骤,酒店内铺有厚厚的地毯,本就不显脏,然而如果地上有饼干、薯片等的碎屑,却比在平地上打扫要费劲很多。

    萧景然看着桌脚的一滩饼干屑,咬了咬后槽牙,简直想问候住在这间房的前房客的祖宗。

    她认命般地拿来地毯刷,弯腰开始一点点费力地打扫。她一手拿簸箕,另一手拿地毯刷,大部分的饼干屑就顺着她的动作进了簸箕里。然而困难的才刚刚开始,剩在外面的越少,后面想要扫进簸箕里就越费劲。往往簸箕一拿开,就看见顺着刚才簸箕边缘的细细的一条饼干碎屑组成的线,令人恼火。

    一阵忙碌后,她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扫完了。

    拉上窗边的白色纱帘,防止风沙的进入。做好这最后的收尾工作后,萧景然疲惫的瘫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里。

    下午的阳光失去了正午的锋芒,柔软的大片大片铺在白色的床上,染成暖色的方块。白色的纱帘铺上玫瑰色的调子,顺着午后的风飘动,落在沙发的扶手处,将她的半边身子围在了落地窗与纱帘组成的小小的空间内,窗外的阳光金黄而辽远,长街小巷人群来往,烟火四散。

    她像往常一样注视着这与她无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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