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傍晚是萧景然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
暖意在黄昏中暗哑的氤氲，服帖的蜷在她的背部、衣兜。绛色霞彩在天空中大片铺撒。同学们背着书包三三两两往校门外冲。这是萧景然最放松的时刻。
然而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萧景然不着痕迹的瞅了一眼身旁的魏壹，心底暗暗懊恼。
她不该多嘴的。
今天和魏壹在课间闲谈时，魏壹偶然提到她回家时坐的136路车每天都很挤，萧景然当时没多想，直接说自己在学校的上一站馥山路坐175路车，一点也不挤。
结果再深入一谈，发现两人的家在一条公交线上。于是就导致了现在的结果——魏壹也要来和她一起在馥山路坐175路车。
萧景然很喜欢魏壹，却不想和她一起放学。放学对她来说意味着暂时的解脱，而现在却要变成某种紧迫的延续。
走出校门后右行几步，一条宽阔的马路连接左右两个公交站点，魏壹以前一直坐右方的公交站点，这样直达她家，属于最优选。
而同萧景然一起选择向左的公交站点，坐上车后还要在下一站立马下车，因为下一站馥山路才是175路车的首发站，并且175路车比起136路车到她家的站点还要多绕两站路。
虽然有点麻烦，但是因为馥山路是首发站的缘故，座位可以随便挑，不用像坐136路车一样每天拥挤的像沙丁鱼罐头，可以静心背背古文单词什么的，再说右边的公交站几乎所有的车的下一站都是馥山路，不需要在等换乘的车上浪费时间。学生卡短时间内换乘又不需要额外花钱，多绕两站似乎也花不了多长时间……最终权衡利弊后魏壹还是选择了坐175路公交车。
魏壹萧景然一到左边的车站就随意坐上一辆公交车来到了下站。
馥山路站没有一个人，与相隔不远的学校左右那两个人群庞大的车站形成鲜明的对比。
“只有我们吗？”魏壹看了看萧景然。
“还有几个二中的学生。是我们出来太早了。”萧景然继续说，“不过不多，我都眼熟他们几个了。”
晚风习习，夕阳在西边的天际沉默地燃烧，两人只偶尔闲聊两句。
“好像只有放学傍晚的夕阳才这么好看。”
“因为你在家不看夕阳。”魏壹直白的说。
“也是哦。”萧景然笑了。她没有告诉她的是她住在地下室，几乎见不到阳光。
不过看着身旁的魏壹随意的样子，她的心中也不知为何泛起淡淡的闲适。这是第一次，她觉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没有带来让她想要拼命想词去填补这片沉默的紧迫感。
她反而感觉到了快乐。
175路公交车很快来了，两人上车，随意挑选了个靠窗的后排。想起以往的拥挤，魏壹再次庆幸自己决定的正确。
公车穿过道路两旁的人群、令人五花缭乱的店铺、穿梭不断的车辆…无数人间烟火在公车的窗上滑过，魏壹侧头注视着身旁坐着的女孩。她的碎发被夕阳照成了浅金色，细细勾勒着她的轮廓。她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的细碎的绒毛和眼底的熔金。
“萧景然，你对自杀是什么看法？”魏壹有些突然地问。
也许是因为这一刻她的生命太过鲜活，她不由自主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萧景然眨了眨眼睛，她没想到魏壹会突然这样问她。
她思考了几瞬，然后说：“我觉得，无论自杀还是选择活下去，都是个人的选择……最不好的是想死却又不敢死，在两个夹缝中艰难。”
“那么，你是那个夹缝中的吗？”魏壹盯着萧景然的眼睛，继续问她。
萧景然苦笑一瞬，视线投向窗外，窗外的落日在公交行进的过程中愈发下坠和圆润了。
“小学时，我喜欢自残。一开始，是为了缓解内心痛苦，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她回头看看魏壹，却发现魏壹的眼中闪动着某种理解。
魏壹…像是在被爱的温室中长大的她，也理解那种感受吗？这种想法在萧景然脑中滑过了一瞬。
她继续说：“但是后来，却成为了吸引班里人目光的手段，甚至招来了一些小朋友的跟风…”她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我对自己的这种做法越来越鄙夷，想死就死，这算什么？我那时这样想。也不是没想过自杀——事实上每天都在想。我每天都在想着死，每天都责怪自己的软弱无力，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我明白了，我根本不会去死，我这种懦弱的家伙，永远都只会去想想。”
“我意识到，”萧景然突然扭头直视上魏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认真说：“我的生命太轻了，什么都没有，所以我用思考自杀的方式，企图用死亡给自己的生命添加一点重量。我自导自演一出悲壮的戏码，不断麻痹自己，沉醉在某种悲剧色彩里…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她一口气说完这段长长的话，最后用低微而疲惫的声音下了结语。
“明白后，我就再没想过自杀。”
空气一时间陷入沉默，魏壹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女孩。这是魏壹第一次见到萧景然一下子说那么多话。
萧景然说的话、她展露的内心，让她无比熟悉的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曾经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像一潭死水，水面孑孓水黾横行。时间成了加诸在她身上的枷锁，而她永远失去了追逐远方的力气和资格。
她曾期望有人可以来拯救她，在那些只能徒劳的坐在地板上堵住耳朵的日子，在那个哭喊着扒住窗户的雨夜，在无数次去外出寻找发疯的魏琛的日子。
那些以现在的她的眼光看起来无比可笑的想法，是那时她曾无数次出现的妄想。
求求了，谁都无所谓，拜托出现一个人来救救我吧……
逐渐的麻木，生活成为了荒芜的苍白，母亲也许也是因为看出了她的懦弱，所以抛弃了没用的她吧。她站在四周贫瘠的旷野上，内心变成了无动于衷的空白。
不再思考，不再愤怒，不再抵抗，原来拼命的道歉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甚至可以不用思考的说上一大堆，原来那些令她压抑到似乎无法呼吸的规则其实也不过就那么一回事而已。
人们总是对生活惶惶不安，是因为还拥有些什么，而她不再害怕失去，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也不再需要感情。
终于有一天她意识到了，原来这个令她捏鼻的臭水沟，早就不知什么时候同化了自己。
她厌恶够了浑浑噩噩犹如臭虫的自己。
她开始改变，纵然厌倦落魄，跌跌撞撞。
从开始出发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她向来是这样一类人，要么不做，要做就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于是群山奔涌，向她而来。
那些曾经困扰她的，如今看来如此可笑。
比起期待所谓的别人，只有自己才会一步步拯救自己。
从来没有谁有资格丢弃她，因为她不属于任何人，除非自暴自弃。
她要带着满身的无畏行走在自己的道路和真理上。
……
眼前的黑暗终于慢慢清晰起来。
魏壹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萧景然，她明白萧景然说这些话的意义，萧景然真的将自己当作朋友，才会这样袒露她的内心。
后来，说着永远都只是想想的你，真的选择了那条道路。
她没法说出这种话，事实上，全世界只有她记得面前的人曾经死过一次。
第一次，有什么东西细碎的落到了她的心间，她还未来得及思考那是什么，就感受到了它的融化和流淌。
“不敢自杀才不是懦弱。”她扳过萧景然的脑袋，认真地望向她的眼睛，又像透过她看着过去那个同样觉得自己懦弱的自我，“你只是还有所期待，你只是想好好的活。”
她突然的动作让萧景然猝不及防，放在身侧的手攒住成拳，又倏地放开，手指不知所措地动了动。
魏壹扳住她头的动作使她无法避免的望向了她的眼睛。于是她在魏壹注视的瞳仁里找到了另外两个燃烧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