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萧景然一直属于游离于班级之外的透明人，让社恐的她上台在全班人面前讲话无异于杀了她，从小到大她也很有自知之明的不竞争任何班级职务。
然而上了高二以后，她成为了高二七班的卫生委员。
只要一想到报道的那一天，萧景然就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她无用的虚荣又一次害惨了她。
报道的那一天，老师让所有人在一张纸上写上自己的爱好、特长、想要竞选的班级职务、最讨厌的事情等，周围人的笔刷刷落下，看起来全都没有一丝犹疑。
萧景然偷偷瞟了她们几眼，每个人各栏都填的满满当当。萧景然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在特长那一栏写下过任何东西，因为她什么都不会。以前每当看到别人自信地写下小提琴、芭蕾舞、画画之类的时，她就无法抑制地产生某种自卑感，为那个空空的栏目而感到苦恼，这几年倒是因为太过习惯而比较无所谓了。
可是现在还有一个班级职务要填……如果别人都填全了，就她连空两个怎么也不太好看……出于这种奇怪的心理，萧景然自作聪明的写下了令当时的自己暗夸聪明令现在的自己无比后悔的答案：值日小组长。
当时萧景然是这样想的，依照她从小学到现在的上学经验来看，这种职务除了在值日表上自己所在的那个组前挂个小组长的名字，其他还是和其他组员一样该打扫打扫，没有任何区别。非常适合用来此刻充数。
然后隔日她悲惨的在班级微信群里公布的班级干部表里发现卫生委员那一栏赫然映上她的名字。可能老师也觉得值日小组长什么的太过离谱，就贴心地给她安排了这样一个和卫生相关的职务……
当时她看到这则消息时差点跳起来，恨不得立刻回到过去掐死当时打肿脸充胖子的自己。
开学事情忙，有关班级卫生的事情也络绎不绝地找上她，上了两周学，萧景然已经开了两次会。
第二次会是在昨天，主要讨论了倒垃圾桶的时间，各班在开学新划的卫生区的打扫上出现的问题，扫把的摆放问题……会的结尾又着重强调各卫生委员要将要求通知各班。
萧景然从昨天下午一直拖到现在，她准备等到中午熄灯那一刻去，这时候大家都在而且光线昏暗，她也容易上台一些。虽然已经决定了，可是她还是很紧张很紧张，一直在心里重复排练着中午上台要说的话，都快要形成肌肉记忆了。
午休如约而至。
铃声一响，坐在窗边的同学就自觉拉上了窗帘，教室顿时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魏壹拿出自己的菠萝抱枕枕下，松软的触感让她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萧景然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那个，昨天卫生委员开的会通知大家说不能把扫把乱放，要统一放在教室的一角，卫生区打扫要…”
好像她的嘴是借的一样，话像机关枪一样突突往外冒，密集的插不出一点缝隙。
这听起来有点搞笑，魏壹抬头，就着昏暗的光线，看不清台上的人的神色。
魏壹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萧景然为什么要说那么快，可是从小上台无数的她却无法理解这种做法。
下午，体育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近运动会的缘故，体育课要进行五十米测试。
同学们各自分成两组，依次排队开始进行测试。
“你跑的快不快？我跑的特别慢。”
“一会咱们一起跑慢点啊。”
“好烦啊，又要跑步。”
……
分班没两周还不熟悉的同学们正通过这种闲谈慢慢加深着对彼此的认识。
魏壹几人跑完之后，凑到体育老师那看了眼成绩记录表，然后就懒懒散散地站在树荫下。就等着全班都记录完成绩后，老师宣布解散。
她们已经算是最后的几排了，魏壹百无聊赖地向跑道那边望去，只剩下一排，零一个人。
她的记忆一向很好，班里的女生正好是双数的，可是之前似乎有一排三人关系如胶似漆，非要三个人一起跑，于是萧景然这就孤零零地被落下了。
她顺着长长的跑道望去，看向那个和两个正在谈笑的女生形成鲜明对比的身影，她低垂着脑袋，单薄的身影像沉默伫立在校园的一棵树。
她似乎一直站在队伍最后面，之前魏壹在那边排队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她。
魏壹迈开脚步往那边走去，萧景然，她的自杀也和众人长期的忽视有关吧。比起小学时孩子们不加掩饰的直接的恶意，如今的少年少女们都习惯于忽略和远离，只是背地里的窃窃私语和在人前偶尔流露的不屑与嘲笑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魏壹望着那个对她的走近正看起来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女孩，对于她此刻的状况没什么同情的想法，只是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点探究欲和对陌生事物的趣味。
世界上平均每天就有2000多人自杀，全球每40秒，就有一人自杀……所以萧景然，让我看看吧，为什么偏偏是你？
……
萧景然无法忘记那一天，少女逆光向自己靠近，宽大的白色外套注满了风，她承载着光与自由，向她走来。
“我和你一起跑。”
“但是，你不是已经跑过了吗？”萧景然有点难以置信。
“再跑一次，不记录成绩就可以了。”魏壹耐心地解释。
于是魏壹和她一起跑。秋风习习从两人身间穿过，像某种隐秘的联系。因跑步而晃动的红色跑道中，那一抹白色的光点在萧景然的右眼角处跳跃，长长的跑道蔓延，一直伸展到她记忆的深处。
虽是九月，气温却不见下降，体育课结束后，所有人拖着傍晚的暖风和浑身的热气回到教室。喝水的声音在教室里咕咚咕咚响成一片。
“你的水是凉的吗？”前面的魏壹突然转过身来问她。
“啊？噢噢是。”萧景然措不及防，连忙回答。
“给我点凉水吧，好热。”
“好。”萧景然掏出自己喝水的玻璃瓶，放在桌角处。
魏壹手刚触到杯子，眉头就皱起来，“是热的啊？”有点搞不明白这个女生了，问她要凉水，她说有，结果是热水。不可能是不知道，因为刚刚她明明碰到过。
不过看着面前的萧景然一副脸红局促的样子，她也不好说什么，无语地把头转了回去。
只留下身后的萧景然抱住脑袋，暗暗懊恼。
萧景然感觉自己有点反应迟钝。这是二年级时老师给她下的定语，那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后来萧景然渐渐意识到，这可能是真的。
拿刚刚那件事来说，她因为太过紧张，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手中的是热水，只是顺着对方的话说。这种情形时常发生在她身上。
初三时曾经有别的班的人借她下册的数学书，因为要中考的缘故，所有老师都加快了进度，争取在第一学期讲两本数学书，为下个学期留出一些时间全部梳理复习留出时间。虽然已经强调过好几遍记得带下册的书，但是还是有不少同学忘了。
她拿了一本上册的数学书出去了，递给对方。
对方连摆手，“不是，我要下册的。”
“对啊，这就是下册的。”
对方指了指这本书，萧景然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这本书，确信的点了点头。
对方：…卒
后来这件事变成班里的一大笑料。
其实萧景然多次反思过自己，她又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反应迟钝，原因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她往往思维活跃，从来不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在陌生人或者陌生的环境中太过紧张的缘故。可惜她真正觉得熟悉的人寥寥无几。
萧景然最近的生活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源自魏壹。
魏壹时常在课间转过头和她聊天。课间总是很吵的，在课上憋坏了的同学们将大把精力挥洒在短暂的课间，笑闹聊天，追逐打闹…不过这一切和萧景然是没什么关系的。没朋友的她早已习惯在课间时睡觉、看书或是写点家庭作业。
对于魏壹和她说话这件事情，萧景然内心无法抑制地泛起一点喜悦。但更多的，是慌张、不知所措。怎样回答才会更有趣一些？刚刚是不是有更好的表达方式？魏壹会不会觉得她太无趣、下次再也不和她说话了？她常常因为思考这些懊恼一整个中午，导致中午睡不着觉。
比起讨厌人群，她更讨厌的是那个在人群中无所适从、总是出错的自己。她常常会懊恼自己的某些言语和行为。
不过因为外界的疏离和自己的刻意疏远，她已经很少会有这样辗转反侧的经历了，她将自己缝在只有自己的套子里，虽然孤独，却也平静。
可是魏壹拆开了她的套子，面对这样一个她所喜爱的对象，简短的一句话她所要耗费的精力，比起之前她遇到的所有人，都要更加多。
于是每次魏壹转头，她一边提心吊胆的祈祷她不是要和自己说话，一边又暗暗期待喜悦可能到来的交谈。
在无法午睡、思考今天上午和魏壹的聊天，反复告诫自己中，魏壹转头了。
“睡不着吗？我听你在后面翻来覆去。”细微声音响起，热气丝丝灌入她的耳中。
“啊…嗯。”
“要听歌吗？”一只白色的蓝牙耳机静静躺在她摊开的掌心。
“好…”鬼使神差般，萧景然点了点头，这完全不符合她平日绝不借助别人、和别人产生联系的性格。好像在魏壹面前，她永远只有傻傻点头的份。
“couldhavesworniwasfasttosleep”
“andthehaircurlinganswers”
“thereaskingwhyitingsheep”
……轻浅的女声伴着淡淡的吉他声在耳边歌唱，萧景然感觉自己脑中那些杂乱的褶皱在歌声中被无比熨帖地抚平。她有些兴奋地伸手轻轻戳了戳魏壹的背。
“你也喜欢这首歌吗？”
“嗯。”魏壹有点意外,这是一个十分小众的歌手，她很喜欢她的风格。
“这也是我最喜欢的歌手之一。”萧景然露出一个笑容。她心里泛起一点喜悦和安心。为她和自己喜欢一样的歌手而高兴，为自己和她喜欢一样的歌手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