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原来你连我们一起打包卖了”
第二天,我给何迪打了个电话,只说有些天见面了,一起吃个饭吧。他立即说:“好啊!把地址发过来!”
之前我在高树基金时,他在tmd资本。我们两个年纪不相上下,脾气也合得来,认识了之后,就常常一起吃饭。有一次他喝多了,是我把他拖回家的。路上,他吐在出租车上,司机要了四百块钱,那钱还是我掏的。
当天晚上六七点钟,我们在静一村茶社见了面。这茶社在一个小区里面,十分清静。这里除了喝茶,还能吃饭。熟悉了之后,何迪开玩笑说,这些不重要,主要是那几个茶艺师都很漂亮。
那天我们几乎是同时到的。一个身着旗袍的年轻女孩,引我们到一个半隔开的竹榻处坐下。这里靠窗,窗外是一些高高低低的银杏树。
领班小印进来,一袭紫色长裙,笑容可掬:“两位大哥,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我们对看一眼,点点头。几分钟后,两个女孩进来,一人捧茶壶,一人托茶盘。她们俯下身,要给我们斟茶,我挥挥手:“我们谈点儿事,你们先出去吧……”
两个女孩微笑着,掩上门出去了。
“有事啊?搞得这么正式?”他奇怪地看我。
我给他倒了大半杯茶。他捏起墨绿色的茶杯,微抿一口,微闭双眼,“呀”地一声:“我就是喜欢老班章的味道!”
我也给自己倒了一满杯。
我们喝到第三杯,他好像才想起来,推开茶杯:“说吧,啥事?”
我从包里掏出一摞纸:“你看看这个……”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飞快地翻了起来,几分钟后就到了最后一页,皱眉扔还给我:“什么狗屎项目……”
我愣了一下:“说说看?”
“需要理由吗?”
“请何总赐教。”
他喝了一口茶:“好吧……首先,主业太分散,什么钱都想赚;其次,在行业内没有竞争优势,靠运气吃饭;还有,业绩不值一提,话说得挺大,但只是在画饼,随时可能关门……”
我并不同意,想了想,没有反驳:“你猜这个项目是谁的?”
“谁的?”
“我的。”
他瞪大了眼睛:“你没开玩笑?”
“我辞职了,现在正在操作这个项目。”
“我的天……”他又翻了翻那些纸,“上面没写你的名字啊……”
“我前几天刚加入,现在正在为这个项目融资。”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翻着白眼,“辞职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我掏出名片:“这不刚过去吗?还没有来得及跟哥几个说……”
他接过去,看了一眼,并不往兜里放,而是在桌上翻来覆去地磕着玩:“老相啊,都是兄弟,我就实话实说了,这项目我不看好,但这是你的项目,我带回去再看看有没有救?”
我有点失望,又有点感激,给他倒了大半杯茶:“谢谢!”
他一笑:“干吗这么客气?”
接下来的气氛有点尴尬。我们又喝完一杯闷茶后,他站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间!”
过了一会儿,他急匆匆举着手机回来:“老相,对不住,刚接到电话,老胡让我到他那儿去一趟。我得先走一步了!”
老胡是tmd资本的总裁,我以前也见过。我不知道这是何迪的托辞,还是老胡真的有急事相召,但我只能面带微笑,挥手送走了他。
第二天中午,我给小印打了个电话,让她给留个靠窗的位子,但不要前一天那个,因为下午我要带两个朋友去喝茶。说是两个朋友,其实只有一个,另一个我并没有见过。
下午三点,我正在望着窗外时,小印在前面引路,带着吴涌和一个小姑娘来了。我跟吴涌以前也算是狐朋狗友。但这次见面时,吴涌显得一本正经,介绍那小姑娘跟我认识,让我多多关照。那小姑娘看起来刚从学校出来,举手投足间有一股青涩的味道。
我说明意图后,吴涌倒没有太吃惊,让小姑娘先看看资料。小姑娘便当场埋头看,我们说些闲话。
我问吴涌最近忙什么,他摇了摇头说:“还是那些破烂项目。现在的创业者,可真够孙子的。”
我说:“怎么了?”
他说:“钱一到手脸就变了。有个姓孙的,前两年跟我们要投资的时候,表现还挺正常的,有股子干事业的冲劲,对我们也算是毕恭毕敬。前一段时间,我看他们有点懈怠,就催了几句,他居然跟我说什么,‘实在不行,就把公司关了吧,我重新开始’。”
我说:“应该也是压力太大,一时口无遮栏吧。”
他说:“钱一到手,人就变了。现在轮到我们成孙子了。他倒是可以重新开始,再找个工作也不难,我损失的是真金白银啊。你说,这算不算绑架……唉!”
我认真地说:“吴总,我们绝对不会这样的……”
他像是忽然想起我的身份已经变了:“你干着好好的,干吗不干了?”
我可以有一万字的解释,但不知道从何说起,就跟他说:“说来话长,反正……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他没有追问:“行吧,我们是老朋友了,丑话说在前头,你这项目我回去再看看,行的话就公事公办,不行的话你也别怪我。”
我说:“不管行不行,我都要谢谢你!”
他点点头,把杯中的茶喝尽,带着那小姑娘走了。
这一走就没有什么消息。过了几天,我沉不住气,打电话给他,他说还在看,让我不要着急。
在等他的回话的那半个月,我每天都在这个茶社见人。凡是能约出来的,不管认识深还是浅,我都约了来见面。听说我辞职了,他们都向我祝贺,说给别人钱的感觉并不好,毕竟担着责任;还是花别人的钱感觉好,花完了一点儿也不心疼。我只能陪着他们打哈哈。虽然每次见面的气氛还行,但一谈到实质性的问题,他们的哈哈打得比我响多了。
这帮人啊,昨天还称兄道弟的,一谈到钱就这样了。
那时李晖也是一天一个电话,问我进展。我只能跟他说,我天天在见投资人,已经有几个有兴趣,但还没有确定;我还在继续见人,也在跟进有意向的人。
他语气沉重地说:“那你要抓点紧啊,我们快揭不开锅了。”
这是在等米下锅啊。搞得我压力很大。
最后还是郑文远救了我。
我原本没有打算跟他打电话,毕竟只是见过一面,他也许都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但那时候也是病急乱投医。没想到见面后相谈甚欢。见面后我对他的印象也有所改观,他也是有些东西的,起码不能算是个软饭男。
过了几天他回复我,说可以投五百万,占一成的股份。
接到他的电话时,我正在外面理发。一时激动,我连洗剪吹的最后一项都省了,拿干毛巾擦了一下,就顶着半湿的头发,兴冲冲地直奔公司。
我想给李晖一个惊喜。我来了两三个月,还没有寸功可言,心里多少有点惭愧。如今有了这五百万,至少算个阶段性的成果吧。
我小跑着进了公司,还心情愉快地抽空跟前台打了个招呼。一进李晖的办公室,我就大声冲他喊:“好消息!”
他平静地抬眼看我:“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
我愣了一下:“什么事?”
他说:“你先说,什么好消息?”
我把郑文远愿意投资的事,跟他汇报了一下。我原以为他会很高兴,但他听了后只是淡淡一笑:“辛苦了。”
我奇怪地看着他。
他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五百万,一成的股份,也就是说,我们公司估值是五千万?”
我点点头。
“太少了!”他说,“我们公司至少能值一个亿。”
“值得多少可以再谈,但公司现在不是缺钱吗?”我当然希望公司估值高些,但解决燃眉之急显然更重要。
“现在不缺了。”他微微一笑,拿出一摞纸递给我,“昨天我们刚签的协议。”
那是一份收购协议,收购方叫乐悠悠网。这网站收购我们的全部股份,作价八千万。
我说:“你把公司卖了?”
他点点头。
我生气了:“你瞒着我?这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谈成吧?”
这几个月我忙得四脚朝天,他却另有安排。
我气愤地说:“既然你早有打算,为什么还天天催我到处找钱?”
“抱歉啊,我没想瞒你,只是做两手准备。”他说,“说难听点儿,我也不能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万一你没找来钱,我们就死定了啊。”
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我有了一种浓厚的被欺骗的感觉:“那我怎么跟郑总说?他都答应我们了。”
“那你就跟他道个歉。”他说,“有机会再合作。”
我说:“这样不太好吧?”
他说:“没关系的,你们不是刚刚才谈成个意向吗?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也行吧。
“那我们这些人,协议里怎么安排?”我坐下了稳了会儿神,才想起这件重要的事。
“我们谈的时候,我就要求他们一个人也不裁,全员接收。这个条件必须满足。正好他们也希望接手整个公司,所以这个不是问题。”他说。
我怒道:“原来你连我们一起打包卖了啊。”
他笑着说:“你要不想,现在就可以写个辞职信,我马上批准。”
我一下子来了气,拍了桌子:“有你这样的吗?我才来一个多月,你就要把公司卖掉?为什么我来的时候,你不告诉我?说好的一起大干一场呢?说好的上市敲钟呢?”
他示意我坐下,冷冷地说:“这公司,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我吃惊地看着他。
他可能也觉得话说重了,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嘴巴:“我失言了。”
这之后他一直跟我解释,公司的情况并不好,但这并不是他卖掉公司的理由。
他说:“主要是我太累了,这半年来,我吃不好,睡不好,再拖下去,身体肯定就垮了。我的身体要是不行,这公司还能保住吗?”
我也冷静下来,表示理解。
“我们这小破公司,开了七八年了,一直是苟延残喘,说到底还是我的能力不够。早关了也好,大家各奔前程,好过在这个没前途的地方浪费生命。”他笑得极为勉强。
我不同意:“公司没你说的那么差!创业公司都这样,总是缺钱,经常剩一口气,有钱就活过来了,没钱就死掉了。”
他摇摇头:“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了……”
我们聊到半夜,嗓子都哑了。后来他叹了口气:“也怪我,把你忽悠出来。这样吧,卖公司的钱,我分你五十万,算是我的心意,也是个歉意。”
本来我还想跟他吵一架,打一架也可以。但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个,不太好吧?……”
他制止我:“别说了!趁我现在有点钱,该清的账都要清掉。我不想欠别人的,包括你的。”
平心而论,这个结果也不算太亏待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