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怎么撒尿还带纸！”
我在高树资本待了快一年，自己感觉还好。这里准时发工资，也没有什么kpi考核，很适合我。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倒也不错。
这自然是痴心妄想。
那天鲁滨来找我，面对面看了很久，看得我直发毛，问他有什么问题。他哈哈一笑：“你这身衣服不行。”
我不服气：“我感觉还行啊，每天西装革履的，皮鞋上也没有灰。更何况，高爷也是一身休闲装，满世界逛啊。”
他认真地说：“你和高爷的区别是，你不是高爷。”
这倒也是，我承认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他呵呵一笑：“我猜，你这身行头加起来不超过两千块。”
我承认他眼毒。
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摸摸看，一万一套的西服，就是和两千一套的不一样。”
我用力摸了，是有点不一样，具体有什么不一样，我说不上来，但感觉确实不一样。
我苦笑：“十万一套的我也敢穿，只是没有人付钱啊。”
他说：“我可以批给你一笔制装费，五六千吧，剩下的你自己掏。”
我计算了一下自付的数额，有点肉疼，但还是去定制了一套灰色的西装。
做好后穿给他看，他看后说：“这衣服才抬人啊。”
我说：“那是，一万多呢。”
他点点头：“钱到位了，就是不一样啊。”
行头做好之后，他开始带我看一些项目。
这些项目五花八门，有些看起来还行，投了；但也有些看起来没有投资价值的，居然也投了。
比如有个项目是高端花木。创始人四十多岁，男的。也不知道是谁介绍的，高爷让我们过去看看。我们在他的工场里见了面。他长发，高瘦，乍一看像个艺术家。见面时，他一身蓝色工作服，上面布满泥点子，手上拿个大剪刀，看起来蔫蔫的。我心里说，我们大老远而来，你就这个形象？
我们聊了聊，了解到他之前是种果树的，也赚了点小钱。有一次在别人家里看到个盆景，一米见方的空间里，有山有水有树，他当场被震住了。仔细摩挲过后，他心中的艺术细胞被唤醒了。回去之后，他就把自家果园的树全砍了，全心做这个。因为搞这个工场，他把以前赚的钱都赔进去了，还欠了点钱。他的销售也佛系得很，完全靠人传人，一盆还卖好几万，一年也就卖个七八盆。他想要几百万，想把这工场修整一下，弄得高端一点，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跟废弃养猪场似的。另外，他现在是光杆司令，想招几个人帮忙。
这怎么能投？但鲁滨坚持参观了他的工场，认真地听他讲完怎么搞出这些盆栽，还饶有兴致地看他修剪那些枝叉。走的时候，这人送我们几盆歪七扭八的东西。回去跟高爷汇报，没想到他很喜欢那些盆栽，就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有事没事就看看摸摸，很迷的样子。最后好像也投了一些，具体多少我不知道，也懒得打听，反正不是我的钱。
见的人多了后，我发现那些所谓的创业者，也是千奇百怪。我得说明一下，我用这个词完全没有贬义，可以说是中性甚至褒义。
有一个神人。女的，好像是姓郑，三十多岁，走路带风。她一说话，声音尖得吓人，别人都得闭嘴捂耳朵。
我忘了她是什么项目了。我们去她的公司，她介绍项目，一讲就是两个小时。这个项目鲁滨挺看好的，我们窝在会议室里，从上午十点一直谈到晚上一点，吃的是送进来的盒饭。
时间太长了，我们这些男人都面色潮红，松开领带面露倦容，歪七扭八地坐着。她不可能不累，但去洗手间补了个妆，回来后依然精神百倍：“我们接着聊？”
这之后的几个月，我们一直保持着在线联系，有时候也打打电话。她那个项目在我们公司走流程，投的希望很大。几个月之后，流程走得差不多了，我给她打了个电话：“郑总，您那个项目，上过我们的投委会了。我们还有些问题，什么时候再见面聊聊？”
“太好了！您看在哪里合适？！”她大叫。
“您到我们公司来一趟？”我问。
“可以啊。什么时候？”她说。
“明天上午您方便吗？”我问。
“可能不行！”她回答，“我马上要进产房了！”
我以为听错了：“谁？产房？”
“是我，就要进产房了，还有十几分钟。我要生孩子了……”她笑道。
我愣了好几分钟才回答她：“对不起……”
“没关系。”她说，“等我两个小时。”
随后就挂了电话。两个小时后她回电话：“现在我们可以接着谈了！”
我有点不信，跟鲁滨说了，他也不信。我们立即开车赶到医院。结果她真的是在生孩子。
产房里温暖如春，她躺在床上，目光温柔，脸色红润，嗓门也难得地低了一些。旁边的小床上，有个安静的初生婴儿，双眼紧闭，小手微举，胎毛历历在目。
我们都惊呆了。鲁滨吩咐我赶紧下楼买了一大捧鲜花，买来后他亲自递给她：“没说的，我们投了！”
郑总笑得直“唉哟”：“想好了？”
鲁滨认真地说：“本来我还在犹豫，今天见了你，我们必须投了，亏多少我们都认！”
也有狠人。
我们投过一家互联网公司。以前是另一个同事在盯着，后来这个同事离职了，鲁滨就让我接手。按照协议，我是这家公司挂名的副总，有事没事都可以去转转。
公司的创始人叫郭子兴，还有一个联合创始人叫李准。两人以前是同事加朋友，说好一起辞职，一起创业，一起奋斗，然后一起去敲上市的钟。刚开始还好，时间一长就有了分歧，最后居然水火不容。我的前任离职，多少跟这个有点关系，因为他搞不定他们的冲突。
我去了自然也搞不定，最后还是鲁滨亲自过去调停的。鲁滨回来后说，他去也没帮上什么忙，只说你们自己解决，我只要个结果。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就让他在办公室门外待着，插死了门在里面自己解决。鲁滨在外面模糊地听到，两个人在里面又骂又打的。几个小时后他们出来了，两人都一脸血。
郭子兴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解决了。”
解决了的意思，是李准走人。
郭子兴是个工作狂，他自己说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其他时间也是待机状态。他对反应速度很在意。大家发给他的邮件，快的会立即收到回复，慢的也会在一个小时内收到回复，哪怕是半夜给他发邮件都是这样。这让人怀疑他一直在刷邮箱，而且没有睡觉。
他曾经开掉一个人。原因是他打电话给这个人，连着打了两遍都没有接听，十五分钟后这人才打回来。他立即接听了，告诉那人，明天你找人力资源部办一下离职手续。人家解释说，刚才拉肚子，进厕所时没有带手机。他说，这我不管，你这样的响应速度，显然不适合在我们公司继续待下去。这个人算是公司的骨干，工作也很努力，开掉怪可惜的。但谁劝他都不听，一定要开掉。这之后大家都把手机放在离自己半米远的地方，上厕所时都是这样，就连洗澡时也要把手机放在防水套里，或者干脆让家人在门外盯着。
加班算个屁。互联网公司的工作时间叫“996”，早上九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一周工作六天。郭子兴连这个都忍不了：“成年人一天睡五个小时就足够了！睡那么长干什么？死人才会一直睡！”李准走后，他在公司搞“714”，每周工作七天，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大家私下里说，这办法谐音“气死”。
除了他，所有人都有抵触情绪。有人大着胆子来找他：“这样不行啊，国家实行八小时工作制。”
他两眼一瞪：“国家说八小时工作制，那你就跟国家干去啊。”
“不是……我是说，这样违法了。”
“那你报警抓我啊！”
“这样下去，人都要走光了。”
“走光了好啊，正好淘汰，还不用付离职补偿金！”
“那我们干脆住在公司得了！下了工位就上床，下了床就直接到工位上，多方便！”
“你这想法挺好！公司可以给你们每个人配个行军床，就跟我的一样，被子要买厚一点的，睡起来舒服些。”
别人还能说什么？
李准走后的第一次全体员工大会，是郭子兴主持的。三十几个人东倒西歪坐在台下。他微微冷笑，开场白是：“五年后，我们要到纳斯达克敲钟，但你们一个都去不了！”
下面一阵沉默，几分钟后，有人接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你们太懒了，完全支撑不了我们的高速发展。我们是一辆高速前进的动车，你们还是绿皮车的速度。谁跟不上节奏，是要被甩下去的。”他说。
看大家沉默，他沉思一阵子，起身掐灭了烟说：“我就是这个工作节奏，你们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的，现在就可以去财务那里领两个月的补偿走人。”
说完扔下大家走了。
也不能说他有多无情，因为他首先逼的是自己。除了外出谈事，他几乎钉在公司，任何人都可以随时去找他，哪怕他正在打呼噜。他说过，如果他还在睡，可以一巴掌拍醒他，他绝对不会生气，还要表扬你。
我劝过他：“劳逸结合不好吗？把大家都累死了，损失岂不是更大？”
他红着眼睛说：“我们这是创业公司。”
我不同意：“创业公司怎么了？创业公司的员工也是员工，也是人，不是机器，就算是机器，也需要检修吧？”
他说：“道理我比你还懂，但我们现在只能尽量压榨自己，不然大家压榨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我说：“你这个办法，只怕没有等到上市，就把大家都逼死了！”
他一拍桌子：“我们只有先逼死自己，才能最终干死对手！”
我还想再说几句，他瞪眼：“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
“此话怎讲？”
“撒尿还带纸！”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