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高爷
几天后的上午，叶总交给我一张纸：“你先看看这个名单……”那上面是一串陌生的人名，看职务大多数是投资总监之类的。
他压低声音说：“这是一个朋友给我的，我又问了一些人，已经删掉了不少了，这些是可能有戏的。你先在网上搜搜，看看他们以前都投过什么项目，研究一下他们的投资风格，我们也好有个针对性……”
接下这个任务，我到网上查他们的资料，觉得有用的就存下来。
又过了几天，刚吃过中午饭，叶总突然提个电脑包过来找我：“走！我们出去一趟！”
我问：“去哪儿？”
他说：“路上说。”
我们快步下楼。不远处停着一辆出租车，我们冲过去拉开门进去。叶总说：“去诚德中心！要快！”
司机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斜着眼看了我们一眼：“行啊，那你们坐稳了！”话音刚落，车“嗖”地一下就窜出去了，然后是不断地加塞和超车。诚德中心不算太远，平时不堵车的话，大概要半个小时，但这次十多分钟我们就到了。路上叶总一直在跟什么人发短信，车一停稳，叶总拍给司机一张一百块的票子，拉着我就跑。诚德中心的旋转门速度很快，他硬挤进前面一拨人的队伍。我犹豫了一下就没挤进去，等下一拨进去的时候，叶总已经没影了。
大厅里人来人往。叶总正在电梯出口和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急切地说着什么。老头似乎要离开，叶总移动着挡住：“白总，给我五分钟行吗？就五分钟！”
白总想走：“我们最近没有投教育项目的打算……”
叶总说：“您要是听了我们的项目，肯定就改主意了……”
叶总抬眼看到我，连忙冲我招手，回头对白总说：“我把主持项目的副总都带来了，让他给你详细讲讲……”
我连忙把手伸过去：“白总！您好！”
白总象征性地跟我握了个手。
叶总扯着白总的衣服，往大厅里的那个咖啡厅走。白总有点犹豫，两人走得歪歪扭扭。这时一个年轻女人飞快地跑过来：“白总，车在外面等着了。我们过去吧！”
白总如蒙大赦，对我们说：“抱歉啊，我还有个会，得马上赶过去！”
叶总还想挽留一下：“就五分钟……”
白总严肃地说：“我不能让领导等啊！”转身急急地走了。
叶总一脸失望，目送白总出了门，慢慢走到咖啡厅坐了。
我在吧台买了两杯拿铁，坐在他对面。他叹了口气说，白总有个基金，投了好几个教育项目。以前他找过白总，白总没有给准话，估计是有点犹豫。刚才他打听到白总来这里参加个活动，就直接在这里堵他，想再争取一下。
我说：“看白总这意思，希望不大啊。”
叶总沉默了一会儿，猛喝了一口咖啡，把杯子在桌上使劲一顿：“回去干活！明天我们再去见见别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又去见了几个人，一个胖子，一个女人，还有一个老头。胖子喜欢喝茶，一边喝一边天南海北地跟我们聊。我们每次提到投资，他都说不急。那天我喝了个水饱，不停地跑洗手间。那女人很职业，一直在听我们说话，偶尔应和几声，最后收下了我们的资料，说要研究一下。回来的路上叶总说，他本来是想见另一个人的，但这人躲着不愿意见，又不太想驳面子，就让这女人来接待。我们显然是白费半天口舌，但出于尊重，还得讲一遍。那个老头更好笑，我们见面后说了没几句，他就扯起了他和另一个人的矛盾，说到激动处还连爆粗口。那个人我和叶总都不认识，他们之间的事情就更不知道了，但我们不好打断，只能附合着傻笑。我都怀疑老头是把我们当那个人了。我们替那个人挨了半天骂，瞅个空递上材料。老头这才想起我们的来意，但他明显骂累了，只是敷衍了我们几句。从老头那里回来，叶总脸很不好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到晚打电话……
一天下班后他叫住我，神色凝重：“明天我们还是去找找高爷吧，他要不救，我们就只能关门了。”
我问高爷是谁。他说：“我们这公司，说白了是高爷的。”我问：“怎么说？”他说，前两年公司的钱快花完了，幸亏高爷入股，才能活到今天。就是从股份上看，高爷也占了快四成，是第一大股东，他自己只占二十几个点。
“说白了，我只能算小半个老板。”他说。
第二天满眼雾霾，但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的出行。
高爷家在昌平，一个靠山的别墅区。我们通过三道安全岗才到他家门口。叶总打了个电话，很快门就开了，出来个高瘦的精神老头，花白头发，弯曲胳膊时能看到肌肉块。叶总小声说，这就是高爷。
叶总上前问好，又给我们做了介绍。
高爷含糊地应了几句，径直把我们带到楼顶的玻璃花房。一进去，他就开始抱怨：“北京这地方，灰尘就是大。”他说，家里每天扫出的土，归拢起来能装半个花盆。装满三五个花盆后，家里负责洒扫的阿姨会把它们放在楼顶的花房里。高爷的工作是种植。他种了好些花草，最多的是多肉。他一一指给我们看：熊童子、鹿角海棠、珍珠吊兰、宝石花、虹之玉锦……最多的还是千佛手，高的一尺多，矮的刚探出花盆口。他说，他很喜欢千佛手肉乎乎的脚爪，每天早晚都要去巡视两遍，主要是浇水，有时候还要施些花肥，顺便摸摸这些圆润丰满的植物。他喜欢那种温润饱满的感觉。花盆里的土是从天上下来的，拿来种花却不太理想，但这是他的坚持。这些多肉不好种，一边种一边死，所以他隔几天就要种下几株多肉……
我对他的多肉种植生活完全没有兴趣，估计叶总也一样吧，但我们还得装作很有兴趣地听着。
高爷讲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我们：“你们有什么事？“
叶总连忙说：“还是昨天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公司最近想融点钱。”
高爷斜眼看他：“那就找钱去啊，我不反对。”
“找了一圈了，有些是有意向的，只是时间上拉得太长，我们等不了。不瞒您说，公司现在是等米下锅啊……”
高爷听明白了：“那你的意思是，想我掏钱？”
叶总说：“那最好不过了。”
高爷说：“以前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这儿，没有了！”
叶总小声说：“那我们就只有关门这一条路了。”
高爷大声说：“那就关吧。”
我们默不作声。
高爷突然笑了，指着眼前的多肉说：“你们猜，这些多肉，成活率有多少？”
叶总想了想说：“您养了这么些年，水平这么高，怎么着也有九成吧？”
高爷呵呵一笑：“错了，只有一成。”
我们不信。他说：“信不信由你们。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说完看着我们。
我们赶紧接话：“什么？”
“它们的成活率，跟我投的项目差不多……”他说。
我们对看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们这个项目，我已经把它归到那九成了。”他说。
叶总还想说什么，高爷挥手止住：“就这样吧，我马上要出去见个朋友。”
我们只好告辞。
从高爷家出来，我们沉默地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打到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儿，我说了公司的地址。叶总却说，先别回公司了，他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鱼头泡饼做得不错。
到了地方，叶总只要了一份鱼头泡饼。我有点担心不够吃，但后来菜端上来一看，确实一份就足够了。
等菜时，他主动跟我说起他这些年的情况。
从学校出来后，他先在那家报纸做市场推广，主要是用版面换广告；后来网络大爆发，报纸不行了，有几个月发不出来工资，他果断辞职做教辅。做了一段时间教辅后，也不好做了，就放弃了。再后来，他利用以前的资源，找了几个英语老师做培训班。那时候市场刚刚起来，他从两个班起步，一年后就开到七八个班了，学生加起来有两三百人。一个偶然的机会，经人介绍，高爷给他投了一笔钱。他就扩大了规模，现在已经有七八个教学点，上千学员了……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当副总吗？”他边吃边问。
“我能力强呗。”我说。
“扯淡。”
“那为什么？”
“因为我只信得过你……”
他在一张纸上写了几笔。
“你记一下这个电话。”他说。
“这是你老家的电话？”
“我老家没电话，也没什么人了。”
“那这是？”
“我老婆的。”
“大叶子，你这么说，我有点怕啊。”
“怕什么？”
“你这有点像交待后事……”
他愣了好一会儿：“交待就交待吧。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