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跟老郭拍了桌子
那天我跟老郭拍了桌子。
老郭是我老板,名字就不说了。他以前在一家大公司做公关副总监,后来出来开了家企业文化传播公司。他人很随和,所以我们不叫他郭总,都叫他老郭。他有些资源,经常给一些不大不小的企业策划活动,比如庆典、会议、团建、培训之类的。我加入的时候,公司还在起步阶段,一共只有七八个人,在一个住宅小区里租了个两居室办公。老郭占了主卧,办公兼住宿。
第一次见面,老郭就跟我说,他这个人不看学历,只看能力。我感动得差点儿哭了。北京之大,也只有他不嫌弃我这样一个大学肄业的吧?我立即表态说,郭总放心,我一定服从命令听指挥。
他满意地点点头,扔过我一本厚厚的黄页,让我每天至少打一百个电话联系业务。我的运气比赵部差多了,打了一个月电话,只是收获了很多臭骂,一单都没有拉到。老郭倒没说什么,月底也发工资,只是脸色有点不太好看。我没有为公司创造价值,也很惭愧,惟一的进步可能是从此脸皮厚如城墙。
我打电话跟郝总诉苦。郝总当时没说什么,过了几天让我去找一个胖子,说那胖子是一家公司的行政总监,管着公司的文化建设,“提我就行”。我赶紧联系那胖子。见面聊过之后,胖子说近期是有个团建的活动,让我先写个方案看看。我看他们公司有五十多号人,绝大多数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写了个两天徒步八十多公里的郊区团建活动方案。胖子看了后还算满意,改了一些细节,同意交给我们来安排。
这活动倒不难操作。老郭很信任我,让我全权负责。我叫了两个同事跟我一起,又在外面请了个越野教练带队,组成了一个四人行动小组。两天时间,徒步之外,还吃了几顿农家饭,晚上燃起篝火烤全羊,喝酒吃肉,外加唱歌跳舞。我全程紧张得要命,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睁着眼睛,生怕出什么妖蛾子。好在一切都非常顺利,他们玩得也高兴。
整队集合回来时,出了小意外。我在台阶高处数人时,下面一堆黑脑袋,乱哄哄的,有点数不清楚,我就往后退了几步,结果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栽了下去。他们一片惊呼,赶紧过来扶起我。我鼻青脸肿爬起来,疼是真疼,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得忍痛坚持工作!所以爬起来后,我就跟没事人一样,接着安排他们的回程。上车之后,胖子过来说:“辛苦了!”我眼睛一热,半开玩笑地说:“不辛苦……准时打钱啊!”他愣了一下,拍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
第二天钱就打过来了。老郭高兴得很,说要给我们发奖金。过了几天,财务果然叫我过去领钱。她是老郭的远房亲戚,平时老是冷着脸。我进去的时候,她指着一张表上的一行,让我签字。我刚拿起笔,就听得她的肚子就一阵乱响。我想她是要拉肚子了。她皱着眉头,拿起一个文件夹盖住表,让我稍等,就飞快地冲向厕所。我站在那里等她,一时好奇,也是手贱,偷偷拿开文件夹看那张表。这一看我的火就上来了,不等她回来,冲进老郭那间屋,直盯着他说:“这样不公平吧?”
他吓了一跳,奇怪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怒道:“这回的团建,你说给我们发奖金。为什么我只发二百,其他人最少也有五百?”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我在财务那里看到的!”我说。
他低低地骂了一句什么。
我质问他:“我跑前跑后,累得跟个孙子似的,怎么就发得最少?”
他看着我:“你这次确实多做了点儿工作,但发多发少,是我根据工作情况综合考虑的。”
我说:“这个项目,既是我拉来的,又是我操作的,要奖励的话,怎么说也不能比别人拿得少吧?”
他翻着白眼:“这个项目确实是你拉来的,也主要是你在操作,但你想过没有,你是以公司的名义去做这件事的,要是没有公司,你自己去问问,别人理你吗?”
也不能说这话完全没有道理。
看我沉默,他又说:“再说了,你前两个月一点业绩都没有,我不照样给你发工资吗?”
我摸着还没有完全复原的脸:“那也应该一码归一码吧?这是发奖金,不是工资……”
他说:“你还没有明白?”
我说:“没有啊。”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你……这不公平。”
他有点生气了:“你要不要?”
我也生气了:“不要。”
他冷笑:“不要滚蛋。”
我没忍住:“你这也太无耻了吧!”
他愣了一下,拍了桌子:“你说谁无耻?”
我豁出去了,拍得比他还响:“你!无!耻!”
他跳着向我冲过来。我捏紧拳头等着他。这时候其他人也围过来,把我们拉开。
就这样,我失去了第一份工作。
祸不单行。
跟老郭拍过桌子后,我天天在外面找工作。以我的资历,工作很不好找,越找越丧气,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一天深夜,父亲突然打来电话,说母亲病了,让我回去一趟。我问什么病,严不严重。他说就是普通的肠胃病。我听他的口气,有点怀疑,正好想回家散散心,就回去了。到家后看到大门挂了锁。我问了邻居,说是在县医院。我意识到有点不妙,马上拦了辆三轮车去了县城。冲进母亲的病房时,我一下子蒙了:她已经是一个光头。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癌症化疗的结果。我双腿直抖,几乎是爬过去的。她手脚凉得很,看着我只是流泪,已经说不出话了。
父亲在旁边说,有好几个月了,刚开始怕打扰我,就没有告诉我。
我问他:“还有救吗?”
他说:“医生说插上管子可以多活几天。”
我说:“那就插上吧。”父亲犹豫着说:“一天好几千呢。”这句话让我回到现实。我工作好几个月了,现在手头只有上千块。
我问:“能不能借点儿?”
他说:“能借到的都借过了。”
我到医院的走廊里,掏出手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能向谁借钱。我只能安慰自己,就是借到了钱,也活不了几天。
那几天极其难熬。我每天紧握母亲的手,直到它们渐渐冰凉。
领回骨灰盒的那天晚上,我和父亲在客厅里对坐。他已经满头白发了,脸上瘦得皮打皱。
他对我交了家底。这些年家里倒是存了一点钱,但这次为给母亲看病全花光了,而且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七八万。
我说:“这些钱我来还。”
他有点怀疑地看着我。
我虽然心里没底,还是坚决地点点头。
回北京的路上,我接到父亲的电话,他说他要到广东打工。他托人问过了,那里工作好找,工资也还可以。
我惊问:“你不是还没有退休吗?”
他说:“我马上去办病退。”
又说:“学校发的那点死工资,借的钱什么时候能还上?”
我说:“你别急啊,我会尽快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挂掉了。
我想他一定是失望了。
我在火车上几乎没有合眼。那时候还没有高铁,只有闷得要死的绿皮车,从家到北京要坐十七八个小时,到北京时已经浑身酸臭了。
我在出租屋里躺了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我突然很想跟人聊聊天,翻了半天通讯录,最后给小胖打了个电话,说一起吃个饭吧。小胖在那头哼哼哈哈半天,不给个准话,直到我说请他吃饭,他才同意。
吃饭的时候,看他一面苦相,我问:“小吴同学管得这么紧?”
他说:“我现在比上学时还穷。”
我惊问:“为什么?”
他说:“现在我工作了,家里就不给钱了。”
我说:“那你每个月也有几千工资吧。”
他叹了口气说,他们现在还没有结婚,但小吴同学已经提前上岗,每个月发工资后他都要第一时间全部上交,然后领一两百块的零花钱……
我哭笑不得,说你被小吴同学拿捏死了。
他自我解嘲地说:“以后你结婚了,也是一样的。”
我自然不会同意。他不和我争辩,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说我辞职了。他问明了情况,叹息了一阵,问我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我说还没有着落,现在是干什么都行,但是要能挣钱,而且要挣大钱,问他有什么门路。
他吃惊地看着我,笑说:“建议你去看看刑法。”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挣大钱的办法,都写在刑法里。”
这一点儿都不好笑。
我盯着他说:“我是认真的。”
小胖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倒是有个活儿,可能挣钱挺多的,就怕你不愿意干。”
我说:“除了杀人放火,其他的我都愿意干。”
他说:“倒不用杀人放火。”
他老爸有个朋友,白总,开了个房产中介公司,有七八家门店。上次这白总来家里聊天,他听了一耳朵。白总说他们那里的中介做得好的,一个月能弄个两三万。
“就是中介的名声不是太好。”他说。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啊。”我说,“凭本事挣钱,合理合法,谁也不比谁低。”
小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那行吧,我回去问问。”
几天后他打来电话,让我直接去找白总。
白总果然白,不算胖,人也不错,一见面就亲自向我详细介绍了自己的几家店以及远景规划。
他赞扬了我挑战高薪的勇气,建议我去回龙观店。“那里出业绩。”他说,“上个月有人拿到三万多。”
这数字!我一时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