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们都没有被社会抛弃
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时间是权力最大的裁判。时间一到，再猛的风会停，再大的雨会住，再鲜艳的花儿会谢，再大的事情也会有个结果。
我和林萌的事情，就是这样。
那天晚上六点多，宿管刘大爷中气十足的声音，终于又响起来了：“相里冲，有人找……”
电光石火之间，我猜到是谁来找。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脑袋碰到头顶的床板，疼得很。我懒得管，快速收拾好，出门一看，林萌站在昏暗的路灯下。
“你有事吗？”她不笑不怒，语气平静。
“没事。”我心里起了阵波澜，但尽量语气冷冷地说。
“我请你吃个饭……”
“好。”
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来到附近一家咖啡店。这里既卖咖啡，也卖饭。这好像是家新开的店，我们以前没有来过。
服务员送来菜单，我摆摆手让她点。
她也不推辞，要了一杯咖啡。
我要了一份咖喱鸡肉饭。
我们低着头一言不发。
咖啡上来后，她拿着小勺，轻轻地在杯中搅来搅去，却一直不喝。
咖喱鸡肉饭上来后，我风卷残云，呼哧呼哧吃完。
然后，我们对坐，都不作声。我有一肚子话要说，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来，她也是如此吧。
又过了漫长的十多分钟，她终于长叹一口气，我以为她要说点什么，她却只是叫来服务员买单。服务员不怎么机灵，居然把菜单递给我。我刚想付钱，林萌一把夺过。
我一言不发看她掏钱。
付完钱后，我们又是无言呆坐。她盯着天花板看了几分钟，然后起身离开。
我想了想，也起身跟着离开。
我们一路也无话，一直到女生宿舍楼下。
“我回宿舍了。”她停住了，眼皮都不抬。
“嗯。”我说。
“再见。”
“好。”
她噔噔噔地上了楼。
我并没有离开，一直看着五楼那个窗户，后来它黑成个窟窿。
我在楼下坐了一夜。
接下来的日子非常难熬。我已经忘了是怎么过来的了。好在很快就到了毕业时间，学校里照例乱糟糟的，找工作的，谈分手的，无所事事的，心情不爽的……我想，我们的表现，就跟上一届一样吧？
好在，离校时间就像考试结束的铃声，它一响起，所有的笔都得立即放下。
经过一通折腾，在各种比较、各种期待、各种拒绝、各种波折之后，兄弟们的工作竟然都有了着落。
赵部在最后一刻留校了。他满含热泪，对我们说：“老郑还是够意思的。”之前，他和两三个人竞争留校名额，天天骂骂咧咧的。
大叶子进了一家报社的文教组。他在那里打过几天杂，领导对他很满意，已经提前上班了。他给我们发了名片，上面的身份写的是“记者”。有人问：“你怎么就记者了？会写稿子吗？”他说：“我不用写稿子，我就是做市场的，说白了就是找钱的。用记者的身份，说起来好听些，也不那么让人反感。”
七折回了老家。那是一个县级市。他家应该有些关系，把他安排到财政局了。有人说：“真是个肥缺啊。”他笑笑说：“这样说，也可以。”
小胖去了一个行业协会。他说，那是个安排退休干部的地方。前些天他去看过一眼，老屋老人老办公桌，连空气中都有一股霉味儿。这是他老爹的安排，他不敢不去。有人安慰他，这样的地方才好呢，不用动脑子。他叹气说，就算是吧，真要自己去找工作，其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大家都有去处，就连我这种背着处分的人，在赵部的努力下拿到了肄业证。凭着这张证件，我居然也被一家文化公司录用了。
至于郝总，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找工作。毕业之前，他在中关村海龙电子城租了个柜台，正式做起了老板……
我们都没有被社会抛弃，挺好。
离校前自然要大喝一次。平时我们有说不完的话，但那天我们只是喝酒。这是最后的晚餐，除了赵部，我们都拼命把自己灌醉，从艳阳高照一直喝到天黑。我对自己的酒量一直很自信，但那天我忘了是怎么躺到床上去的。
第二天醒来，才知道其他人都完好无损，就是七折冒了个泡。我们喝完躺倒后，他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回宿舍把自己的两件白衬衣翻出来，倒了一瓶墨水，用手指在白衬衣上写字，一件上写：鸡巴一甩；另一件上写：纵横四海。写完后光着膀子，到明德大礼堂的门口高高举过头顶。
那时候离熄灯还有半个小时，不少人经过礼堂门口回宿舍，七折这么一搞，立即引起围观。很快就跑来几个保安，把他带到老郑那里去了。那时候我们像死猪一样躺在床上，幸好赵部一如既往地清醒，赶过去处理。
早上醒来说起这事，赵部直摆脑袋：“都要离开了，还出了这事！今年尽给你们擦屁股了！”他说，在他的苦苦哀求下，老郑只是骂了七折几个小时，最后没给处分。至于七折在老郑那里的形象和表现，赵部怎么都不肯说。我们也没有闲心逼问。
那天是正式离校的日子，学校里一片忙乱，我们都在宿舍的垃圾堆里草草收拾好了行李。小胖找来一辆金杯车，配一个黑胖司机，说是要把我们挨个儿送到火车站。其实要送到火车站的只有七折一人。他是下午三点的火车，一点就要出发。我们扛起他的行李，挤进金杯车送他。去的路上，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冲着我们不好意思地笑。他几年来树立的形象，在昨晚毁于一旦。当然，这最后的体面，我们还是要维护的，所以一路上都不提昨天晚上的事。
我们一直把他送到站台。我们挨个儿拥抱了他，使劲地拍他的后背，拍得他差点儿吐了。
火车咣当咣当开动时，吴雨浓从窗口探出脑袋大喊：“我跟赵姐说好了！提我！还打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