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最倒霉的冬天
那应该是我最倒霉的一个冬天。因为打了一场篮球,然后吃了一根羊肉串,我得了个留校查看。
和以往相比,那次打篮球刚开始是一样的,后来才很不一样;羊肉串的味道刚开始也一样,后来才大不一样。
还是那个篮球场,人也是那些人,也还是你争我抢、大呼小叫、对抗投篮……最后一身臭汗往回走。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以往我们都是直接回宿舍,然后去水房冲个痛快,但那天小胖说,学校东门左边新开了家烤串店,那里的红柳烤串非常香。这好办,打完篮球,我们托着球、胳膊上搭着衣服,押着他去尝尝。
我们没有进店,就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小胖两手各攥一大把羊肉串出来了。我们每个人都分了两三支,边吃边往学校里面走。我没觉得那羊肉串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小胖掏钱,所以当然好吃。
后来赵部跟我道歉,说要是知道有后面的事情,他宁愿戳瞎自己的眼睛。他是近视,但那天视力极好。我们离学校还有几十米远,他发现一辆宝马车,车门一开,一个女人踩着高跟鞋,笑盈盈地下来了。他觉得这女人有点漂亮,又有点眼熟,就多看了几眼。
问题就出在这里:这女人是林萌。他下意识地用胳膊捣了捣小胖,小胖看清楚后,看向我。顺着小胖的眼神,我看到林萌和一个孙子有说有笑。那孙子从车里拿出个纸袋子,交给林萌,两个人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
那时候我还年轻,又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完全不知道如何处理。当时就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就像个机器人一样走过去了。至于走过去之后说了什么,又干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
在他们后来的叙述中,我们先是吵了几句,后来就打起来了。我在初中甚至高中还经常跟人打架,上大学后反而没有和人动过手。好长时间没打架,手生脚慢,我感觉自己脸上挨了几拳,腿上一边中了一下。后来他们评价道:“只能说,你的总体表现算是英勇。”
也不知道是谁报的警,很快来了两个警察,把我们带到学校旁边的派出所,交给一个年轻警察。年轻警察问了我们几句后,挥手让他们都到外面等着,只把我、那孙子和林萌带到一间办公室。那孙子一进去就跟警察点头哈腰,甚至想请警察抽一支烟。这自然被那警察冷漠地拒绝了。我差点笑出声来。警察让我们靠墙站着,问为什么打架。那孙子说了一通,大意是他一下车就挨了一顿揍,现在脑子还是蒙的。
这也太可笑了吧。我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怎么不说你对我女朋友做了什么?!”
那孙子说:“谁是你女朋友啊!”
我说:“你装什么蒜!”
我们还要吵,那警察抬手制止:“你们先写个材料,把事情经过写清楚!”
可气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林萌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好像这事跟她无关。
这时又进来一个警察,把我带进一个小房间。里面有套桌椅,桌子上有几页纸、一支笔。他示意我坐下:“你把事情经过写下来,越详细越好。”
我拿起笔,却不知道写什么。这时脸上开始火辣辣地疼。一进派出所,我就在想这事会怎么收场。判刑应该不会,可能会拘留吧?要是拘留,是五天还是七天?学校会怎么处理?我开始有点后悔动手了。刚进大学时有过入校教育,好像有规定,对打架处理很重。当然,如果这事的责任全在那小子,我应该就没事了。那么,我要怎么措辞,才能把责任都推给那小子?我正在胡思乱想,门开了,刚才那个警察大喊:“你!出来!”
我赶紧放下纸笔。出来一看,赵主任满脸堆笑,正跟那警察小声说着什么,我只听见几个词,什么“不懂事”,什么“误会”,什么“前途”。
赵主任看到我,笑容很温暖:“小相同学是吧?现在没事了,回去休息吧。”
我有点蒙,但还是向他表示感谢,并检讨自己给学校抹了黑,也害得他晚上还要过来。他宽容地摆摆手:“没事,年轻人嘛。”
走的时候,我没看到那孙子,还有林萌,也懒得问。
我是坐赵主任的车回来的。路上赵主任一言不发,我也不好说什么,进宿舍的时候,可能是赵主任在旁边,刘大爷比往常还要客气,放我进去了。当天晚上我没有睡好,第二天上午,他们几个过来看我,欲言又止。
我说:“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我没事,你们该干吗干吗去!”
他们犹豫着走了。
几天后的上午,我被手机吵醒了。电话是系里的秘书小姚打来的。她说赵主任找我。我问她什么事,她说她也不清楚,我过去就知道了。
我一个小时后才磨蹭到赵主任的办公室。赵主任长相没变,但脸上完全没有几天前在派出所的笑容,严肃得要命。他示意我坐下,然后他说是代表系里跟我谈话。我点点头,静候训斥。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鼓着眼睛,青筋突出的手敲击着桌面:“你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跟社会上的人打架?!”
我解释说:“我真没有想动手。当时也是偶然碰到,一时没忍住……”
“忍不住也得忍!”他怒气冲冲。
“你想啊,我的女朋友被人撬了,我能忍下那口气吗?”我努力解释。
“撬了又怎么样?有本事你抢回来啊!怎么抢?有千百个办法,但动手是最蠢的办法,你看看,现在动手了,抢回来了吗?……”他冷笑。
“……你说的对。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儿,我绝不动手……”我真心实意地说。
“没有下次了!”他大声嚷嚷。
“什么意思?”我没懂。
“好吧,我就直说了……按照学校的学籍管理规定——这个规定,你大一一入学就学过了的——大学期间打架斗殴,情况严重的,开除学籍。你把人家的鼻梁打断了,情况很严重,影响也非常恶劣。对方还不错,看你还在上学,不要你的赔偿,但是学校坚决要开除你,系里扛不住啊……”他痛心疾首。
我低着头,认真地听着,最后明白了:“那你的意思,一定要开除?”
“是的。”他说。
一股火直冲我的脑门,热腾腾压不住,狞笑着看向他:“开除就开除,你还说个屁啊!”
“我这不是通知你一下嘛!”他还很委屈。
“通知一下,需要放那么多屁吗?”
“相同学,请你注意文明用语!”他喝道。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拳砸在桌子上,“你听清楚了,老子姓相里,不姓相!”
说完,我一脚踢开椅子,摔门而出。
我自认为那一脚踢得还行,但后果很严重。赵主任给学校打报告,坚决支持给我个开除处分。大家得知消息,纷纷骂我不冷静,让我给去赵主任认个错,也许就不会开除了。我梗着脖子不去。他们急得不行,逼着赵部去求老郑。赵部摇了很久脑袋,但还是去了。两个星期后,处分结果下来了:留校查看。看来赵部还是使了劲儿的。
很快到了寒假。我心情郁闷,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找了个实习工作,就不回去了。父亲听起来似乎很高兴,叮嘱我以工作为重,不要想家。
寒假有二十多天,听起来长,玩起游戏来时间却显得短。
开学之后,我自欺欺人,给孙老师打了个电话问保研的情况。他说还要问问。过了几天,他约我打球。打完球他才告诉我,名单他报上去了,但最后没有批,原因是我受过处分。说完他耸耸肩膀,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这个结果我早就想到了,但他打完球才告诉我,就很不够意思了。我从他手中夺过篮球,咬牙切齿地高高抛起,一个大脚开出围墙外。
孙老师脸都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