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来了啊，老弟！
很快就下了一场雪。雪后，大叶子说他发了笔小财，要请大家吃饭。
我到的时候，赵姐在门口迎接：“来了啊，老弟！”又说，他们几个已经在里面了。
刚到雅间的门口，我就听到七折的大嗓门：“这老赵是屎吃多了吧？大家的水平就在那里摆着，硬要写什么鸡巴论文。明知道写出来肯定是一坨屎，还搞得假模假式的要答辩，这不是要老子出丑吗？”
有个声音就笑：“你小子走了狗屎运，应该去南门老耿那里去买彩票，只有百分之一的人需要论文答辩，怎么就抽中你了！”
其他人就哄笑。
又有人说：“你自己不行，就不要怪赵主任。我们学校的学术水平太弱鸡了，老赵抓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你们知道吗？今年学校保送研究生的名额，都比往年多了一半！里面肯定有些滥竽充数的家伙？”
有人接话：“可不是吗？像大象这样的，也能保送了！”
我推门进去掐住他的脖子：“大叶子，操你大爷的，我怎么就不能保送了？”
大叶子直翻白眼：“你保送，我还真不服！你丫送了几万？小隋同学就送了三万，她老爹用一个星巴克的纸袋装着，送到老赵的办公室……”
“别他妈扯淡了！你自己保不上，可别诋毁人家隋大美女。你不就是没追上吗？”我一边说，一边坐下来撕开筷子，“我一毛钱都没花。”
他们都不信。
我懒得理他们，把碗碟筷子摆整齐了：“人都到齐了吗？”
大家互相看看。大叶子说：“就我们几个吧……郝总这孙子，说是有点儿事，来不来两说，不等他了！”
大家纷纷表示：“这孙子不值得等。点菜，点菜……”
七折把头伸出门喊道：“赵姐，点菜！”
赵姐应了一声，拿着张油光闪亮的菜单过来：“今天吃点什么？”
他们都盯着她看，并没有人接菜单，特别是七折，咧嘴傻笑，一幅色迷迷的傻子样儿。我看不过去了：“你们干脆就点赵姐这盘菜算了。”
大家哄堂大笑。
七折说：“赵姐这里应该研发新菜，听说小日本有道菜叫女体盛，就是让一个女人脱得光光的，把菜放身上，大家夹着吃……”
小胖制止他：“你太下流了……你觉得谁当女体合适？”
七折看向赵姐。
大家又是哄笑。
赵姐就那么笑呵呵地看着我们。我点了两份夫妻肺片，他们加上水煮鱼、辣子鸡、回锅肉、鱼香肉丝……小胖要了一个大肘子——这是他的必点菜。大家都笑他胖成猪了，还不放过猪肘子。最后一人要了个小二，七折又加了两箱啤酒。
最先上来的是夫妻肺片。我非常喜欢这道菜，一上来就赶紧夹了一口放在嘴里，闭目慢慢咀嚼。再夹第二筷子时，被大叶子拦住了：“你们也不问问我为啥请吃饭？”
小胖斜了他一眼：“这重要吗？一年多了，今天是你第几次请客？”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就是，就是。”
七折说：“刚才我差点儿在北门李姐那里做一横幅，上面写上：热烈庆祝叶春天同学两年来第一次请客！”
大家哄笑起来：“这横幅得挂！让赵姐挂到店门口！”
大叶子低下了头。我们几个中，他的老家在一个小山村，家里好像没什么人了，平时吃得也差。我们几个吃饭，总是会叫上他，也有让他改善一下生活的意思。我估计大家的话有点伤他，忙制止了他们几个：“夫妻肺片还堵不上你们的嘴？来——”
大家也意识到了，忙说：“来，来，喝一口！要大口！谢谢大叶子！”
大叶子也举起小二：“来，喝一口！今天大家尽兴！没喝好不许走，都要横着回去！”
他一仰脖，喝了一大口，呛得咳起来。止住咳后，他眼里好像有了泪水。
大家有点吃惊：“出了啥事？”
大叶子轻轻笑了笑，用纸巾擦了擦：“没事，就是呛的。”
大家都不信，但还是说：“那就好。”
赵姐端来一盆辣子鸡：“吃好喝好啊，有什么事，跟姐说。”
大叶子高兴起来：“我就喜欢这个菜！”一筷子下去，夹起两块鸡肉。
他一边吃，一边说起他实习的情况。上个月开始，他找到一家影视宣发公司实习。领导是个黑胖子，把他叫到跟前，让他先转了几圈，又锤了锤他的胸：“小伙子不错！”这公司前几个月接了个大活，负责一部要上映的电影的市场推广。他去的时候，公司提交的市场推广方案已经得到了制片方的同意，进入实施阶段。这个活儿应当比较肥，但他每个月只有两百块的交通费。他什么也不懂，一去就被当作大牲口用，哪里需要忙哪里，干些体力儿。
他们先是在全国的一些高校做活动。主创人员跟大学生见面交流，接受媒体采访。他跟着扛东西，像什么行李箱、音箱、摄像机之类，什么重扛什么。半个月下来，他胳膊都粗了一圈，还磨破了肩膀。
然后是回到北京推广，在几家大商场门口摆展位。他负责在一家商场门口摆摊。他要穿上棕熊的衣服，手拿宣传材料，追着人发。朝八晚六，一发就是一天，中午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这事累人，每天回来后往床上一躺，跟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但第二天一早还得接着干。
前几天，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就想到商场前的台阶上歇歇，结果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硬壳帽子也飞了。还好，他的胳膊和腿都没有断，就是蹭破了好几块皮，有的地方渗血了……
他挽起袖子给我们看。果然有几块黑乎乎的地方，已经结痂，看起来有些恶心。他又想卷起裤脚，我连忙制止：“行了，行了——你这算工伤吧？”
他们几个也说：“是啊，他们得赔吧？”
大叶子勉强笑笑：“算了，反正也给了我钱了。”
赵姐又送进来一盆水煮鱼。
大叶子夹起一块鱼，继续说：“昨天，领导把我叫去，说我这两个月辛苦了。我赶紧表决心啊，说不辛苦，应该的。领导问，伤得怎么样？我说不碍事，我皮糙肉厚。领导就拿出一个信封，说是给我的实习费。我假装推辞了一下，幸好领导没有收回去，就拿着了………”
他一掏裤兜，把一个信封拍在桌子上：“喏！就这个，还是热乎的……”
七折手快，拿起打开数起来：“一百，二百，三百，四百……一千六！”
小胖一把抢过去：“这能吃好几顿了！”
七折说：“别闹，大叶子挣这点儿钱不容易，你看都摔成啥样了。哪像你小子，家里好吃好喝的……”
大叶子沉默了。小胖讪讪把信封放回桌子上：“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一阵短暂的沉默。
大叶子吃着吃着，突然扔了筷子，一拍桌子，大声总结道：“钱难挣，屎难吃啊！”
吓了我们一跳。
赵部喝了一口酒，又咽下一块鸡丁，悠悠地说：“这话我同意。”
于是也说起他的实习经历。他到一家广告代理公司实习，跟着领导开发新客户。一去，领导把他领到一张桌子前——桌子上有一部黑色的电话机：“你就坐这儿吧。”然后把一本打印的电话簿丢到他面前，“一个一个地打电话，问他们有没有广告需求”，一天要打够三百个电话……他听话得很，就坐下来打电话。这活儿不好干，没有要把他当赵部，对面常常一听就挂了，礼貌点的就说声“不需要”，恶劣点儿的是一通臭骂。几天下来，他头晕眼花耳鸣，一见电话机就要吐……
“钱难挣，也得挣；屎难吃，该吃也得吃！”他总结。
大家都说，话糙理不糙。那么，两个多月了，“你发展了几个客户啊？”
他不紧不慢地咀嚼着一块回锅肉：“你们猜……”
“猜你大爷啊。”我们都骂。
他神秘地一笑，伸出三个手指。
“三百个？”
“怎么可能！”
“三十个？”
“三个。”
我们都有些失望。不过，这成绩比隔壁宿舍的胖子强多了。这小子也干电话营销，结果打了半个月电话，只收获了几十通臭骂，直接挂掉的已经算是好人了。
赵部不屑地用筷子指指点点：“客户是讲数量的吗？！”
这倒也是，“那单子有多大？”
“有好几十万呢……”赵部高兴起来，“实习生不给实习费，但领导给我发了两千块劳务费……”
桌子上突然安静了，然后我们一拥而上，按倒他，搜遍他的口袋，但一毛钱都没有搜到。
大叶子气得太骂：“你小子比我挣得多，还让我请客，你吃得下去吗？”
其他人也纷纷严厉谴责他。赵部笑嘻嘻地装傻子：“我还留着这钱娶媳妇呢。”
这事大家知道。从大一开始，他就喜欢上一个叫蓝琪的女孩，发誓要娶她。他也托人带过话，对方嫣然一笑，然后拒绝了他。大家分析了一通，都觉得没戏。再说了，这姑娘有两条象腿，说不上漂亮啊。但赵部坚定地认为这女孩是校花级别的，经常一幅百爪挠心的样子。
“两千块，十个两千就是两万，一百个两千就是二十万。等我的资产到了二十万，我就向她表白，一举拿下山头！”他自言自语。
看他的算术这么好，我们都笑。
七折涨红了脸：“你敢向蓝琪表白，我明天就去把她抢走。”说完，便直勾勾地看向三点钟方向。那里是15号楼，女生宿舍。那栋楼的512房间，有个姑娘叫林晓娜，比我们低一级，是这小子当年迎新时帮人家提东西时看上的。当时我们觉得她只是个眉眼周正的姑娘而已，但这小子说，你们不了解，她还没有长开，长开后就好看了。不能不承认，七折还是有眼光的，一年后林晓娜果然成了校花的有力竞争者。只是这样一来，七折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微乎其微了。
我压住心头的嘲讽，微笑着问：“你不知道林晓娜眼里只有钱吗？”
七折却说：“眼里只有钱倒还简单了。”
“问题是，你有吗？”我们笑。
“现在是没有。”他停了一下，“以后肯定会有的，肯定的。”
我说：“好啦，你快去挣钱，我帮你看着小师妹。不过你得快点，不然的话，没等你挣着钱，小师妹就上了别人的床……”
七折急了，脸憋得通红，拿筷子直点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胖劝他：“好了，好了，你的那些话，我们都能背了……”
门突然被推开了，郝总笑嘻嘻地进来了。
大叶子笑他：“郝总，又挣大钱了吧？连吃饭都不积极了？”
郝总道歉：“对不住了，哥几个！我带了一瓶五粮液，大家尝尝……”
他拿出那瓶酒，打开给大家都倒了一杯：“好几百块一瓶呢……”
小胖眼尖，夺过来一看，嚷道：“怎么才半瓶啊！你这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吧？”
大家传看了一下，纷纷骂道：“你这是让我们喝剩的？”
“酒还讲剩不剩的？”郝总说，“刚跟姜总谈了点小生意，赚的不多，就当交个朋友吧。这是第一笔，搞好了会有第二笔、第三笔……”
“郝总这是要发啊？以后肯定是自己做老板吧？”大叶子说。
郝总毫不谦虚：“打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毕业了，我就当老板去。哪怕是在路边摆个小摊，一天赚一百块钱，也是自己当老板。”
“行，那就预祝郝总以后做大老板，发大财，兄弟们以后都在你的公司挂个名，每个月领个生活费。”小胖说。
郝总笑了：“这个完全没问题，但我要看你们现在的表现！”
大家不再理他吹牛逼，埋头喝酒吃肉。
郝总喝了一口酒，“呀”地一声，悠悠地说：“赚他一个亿，拿下蒋思怡！”
我们捂起了耳朵。每次喝酒喝到一定时候，他必然会说出这句话。小蒋同学是隔壁美术学院的，锥子脸，细腰，长腿，长发飘飘，言语温柔，确实是个美女。郝总一说起来就眼神迷离。郝总因此无数次视察美术学院，希望跟蒋美女亲近，也通过蒋美女的闺蜜联系过她。但蒋美女完全不给他机会，最近的距离也有一米开外。郝总一厢情愿地以为，郝美女是嫌他穷，所以要先赚一个亿。
小胖打击他：“首先，蒋美女是不是爱钱都两说，她可能是外貌协会的，无法接受你的丑陋样子；其次，即使她爱钱，你什么时候才能赚到一亿？最后，以你目前的赚钱速度，等你赚到一亿了，蒋美女可能都有六十岁了！当然，那时候你可以娶她的女儿了！”
但郝总根本听不进去，还是那一副迷醉样儿，看起来十分可笑。
“喝酒，喝酒……什么蒋思怡，什么林晓娜，统统见鬼去吧！”大叶子招呼大家，“最后喝一杯啊，喝多了我可不付钱！”
那天我们喝到赵姐直打呵欠。走的时候，我还好，他们已经烂醉如泥了。吴子卿过来接小胖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吐过一回了，身体柔软得像根刚出锅的面条。这次她没有掀桌子，但以她的身板，真没法把小胖移动三站地，再扛上三层楼，最后还是我帮着把小胖扶到出租车的后座上，又架上楼送入房间扔到床上。
从小胖那里出来没走多远，我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一阵凉风吹来，我扶着路灯，强忍了几秒后，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喷射而出。
一个粗壮的老头，牵着狗昂然走过。狗鼻子尖，四处嗅闻起来。老头一把拽回，冲我嚷起来：“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我低头大口喘气。那天月光还行，路灯也亮，我能依稀分出夫妻肺片、水煮鱼、辣子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