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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们这项目活不过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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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过得还可以。

    上午没有课,我先睡了个懒觉,醒来后又玩了会游戏,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下午打了场篮球。风太大,传出的球有点飘,他们几个发挥得也不好,特别是小胖,简直打得狗屎一样,接不住球,卡不了位,那么大的个儿,一撞就倒,真是白瞎了那身肥肉。好在对手更烂,结果还是一通暴碎,打得他们满地找牙,狂胜二十分,属于碾压式胜利。比赛结束后,照例列队互相致意。这环节有点假,看看对方那几张沮丧的脸就知道了。我和小胖相视一笑。比赛前他们还牛得不行,誓言要夺取学校联赛的冠军,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一阵凉风吹来,我们纷纷套上外衣,作鸟兽散。

    我的手机响了,是大叶子打过来的。接完电话,我叫住小胖:“晚上干什么?”

    他的脑袋还没有钻出领口,这样一来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把雨伞。

    “晚上……没啥事。”他说。

    我说:“那喝酒去吧。”

    他警惕地问:“谁掏钱?”

    我隔空踢了他一脚:“你个死胖子!今天大叶子掏钱,让我通知大家。”

    他“咦”了一声:“我没有做梦吧?这孙子一向抠得要死。这回是发财了,还是痛改前非了?”

    我说:“你他妈的看谁都抠……听他的意思,像是踩到了一个狗屎堆,小发了一笔。”

    小胖眉开眼笑:“好啊!吃,这得吃,还要猛吃,就给他剩条裤衩!”

    我说:“也不看看你那肚子,再吃就怀孕八个月了。对了,别忘了跟吴子卿请个假!”

    吴子卿是小胖的女朋友,在隔壁的美术学院上大三。这姑娘身材娇小,却有一对大胸,跑步时要用手托着点儿。大家纷纷猜测小胖小时候没有吃过母乳。一问,果然。

    长相平常的姑娘大多早熟。她一上大学就发现并锁定了小胖,同时严加管束。每次吃饭、打球,小胖都要跟吴同学做个报备,不然就得挨顿修理。但面对我们,小胖每次都挺硬气,这回自然也不例外:“需要吗?”他一扬手,挥动了几下:“走了!”背起蓝色的背包,跨上山地车,消失在风中。他是走读,家离学校有三四站地。

    我懒得反驳他。上次我们喝酒,他忘了报备,正喝得高兴,吴子卿冲进来,黑着脸掀了桌子,气哼哼地拧着小胖耳朵带走了,害得我们为谁埋单为难了半天……

    我托着球刚进宿舍,头顶的小唢叭一阵嗞哇乱响,随后飘出宿管刘大爷的声音:“125!相里冲!有人找!”

    刘大爷六十出头,以前在部队待过,在学校管宿舍有七八年了,永远是这么中气十足。几个月前,他娶了个比他小十多岁的外地女人,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声量。

    我回了一声,扔下球出去。

    果然是林萌。

    一年之前,林萌成了我的女朋友。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这个过程中也有试探和反试探、进攻与反进攻,最终在一天晚上,我们到附近的一家烛光餐厅吃了一顿晚餐。这里环境幽雅,烛光柔和,但菜量很少,跟喂猫似的,而且也并不好吃,最后结账是三百多块钱,把我心疼坏了。好在吃完这顿晚餐,她就从了。

    之后她几乎每天都会在门口出现一次,而且让刘大爷喊一嗓子。我不是太喜欢这种方式,但她似乎乐在其中,后来我想这应该叫宣誓主权。我必须立即出去见她,让她等五分钟以上,她就会生气,所以有几次我是光着一只脚出去的。见面之后,我们有时候会一起出去,有时候只是简单聊两句就各自回宿舍了。

    那天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我也就跟以往一样,悄悄走过去固定住她。她象征性地挣扎一下,自然是动弹不得。我再扳正她的身体,双手固定住她的脑袋,挤扁她的脸,让她的嘴巴从横到竖。这是我们常玩的见面形式。这一次,她依然眉开眼笑:“晚上干什么?”

    我说:“晚上大叶子请喝酒,一起去吧。”

    她的脸色立即就有点不好看了。她一直反对我喝酒。她在的场合,我没有一次喝痛快过。

    我说:“你就去吧,监督我,要是我喝多了,你拿酒瓶子往我头上招呼!”

    这只是个态度问题,她十次有九次不会去。但这次她笑着同意了,还纵身一跃,吊住我的脖子:“今天只许吃饭,不许喝酒。信不信,我也敢掀桌子?”

    我说:“反了你!”

    她大声说:“不信就等着瞧!”

    说完她爬下来,向女生宿舍方向,一跳一跳地走了,从后面看,活像只小袋鼠。

    我冲进水房。里面有几个人在洗衣服。我端起一盆水从头浇下,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非常痛快。冲完澡,我在宿舍躺了一个多小时,起来后就去找林萌。到了宿舍楼下,我给她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她才下来。我看她脸色有点不对,问她怎么了。她半天不作声,最后绷不住哭了:“刚才我妈打电话,说是我爸住院了……”

    我吓了一跳,问严重不严重。她抽抽搭搭地说,是前几天的事,大晚上突然胃疼得不行,等不到天亮就进了医院,一查就是癌症晚期。她妈本来想等她放暑假回去再跟她说,但那天突然严重了,就打电话让她回去见最后一面。她刚才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赶明天早上六点半的火车回家。

    我连忙说:“别着急,我跟你一起回去。”她立即坚决拒绝了:“你跟着去算怎么回事?”这倒也是,在她父母那里,我还不存在。我说:“那我送你去火车站。”她同意了。

    林萌回宿舍后,我还是去和他们吃了个饭。我吃得心神不宁,也没有喝多少,回去后睡不着,睁着眼睛一直到两三点。看看差不多到了点儿,索性起来去送林萌。我们在学校门口打了个车直奔火车站。整个城市还在沉睡,我们一路无话。我买了站台票,一直把她送到座位上。她两眼红肿,呆坐不语。我陪她坐到火车启动前一分钟。火车开动后,我给她发了个短信,让她路上注意安全,还说我在她的行李箱的最外层放了五百块钱——那是我前一晚上喝酒时跟小胖借的。过了一会儿,她回答说,知道了。

    从火车站回来还不到八点,我困得要死,虽然上午十点多有课,我还是打算重新躺下睡一觉。刚要睡着,门突然被踢开了。我一下子怒了,但还没有来得及骂出口,郝总已经冲到我的床边:“大象,我们要发了!”

    “发你个大白馒头啊?!”我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郝总认真地说:“许总十点钟要见我们!”

    我一下子醒了。

    “你赶紧起床,九点钟我们在校门口见!”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还有一个人!我现在就去叫她!”

    “还有谁?”我问。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他神秘地一笑。

    九点钟,我在校门口见了他们。郝总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看到我就是平时的衣服,皱了皱眉头,但没说什么。

    他旁边站着钟欣。她笑着跟我打招呼。我含糊地点点头,转头问郝总坐几路车。他一副大款的神情:“今天打车!”他还说,我们马上就有钱了,以后出行都可以打车,公司给报销。他伸手拦了一辆夏利。我坐了副驾驶位子。他们坐在后排,低声商量着什么,似乎很亲密。我目不斜视,看计价器上的数字蹦得挺快,心疼得很,又一想这是郝总掏钱,或者是许总掏钱,又坦然了一些。

    我们在一个叫创业大厦的地方下了车。这楼外立面是玻璃幕墙,看起来很干净。旋转门一格只能进一人,我们也就被分隔成三个部分。我有点不习惯,简直是被擀进去的。进得门去,地面又亮又滑,跟我的球鞋有点不太般配。

    郝总在前,我们上了电梯,钟欣抢先按了十层。电梯里有面镜子,我们看起来都有点高大。

    出了电梯,我们左顾右盼。左手是前台,后面一个身着黑色套装的女孩站起来:“先生您好!欢迎光临赞许创投。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她后面的那四个蓝色大字,还有一串英文。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郝总整了整衣服,大大方方地说:“我们找何嘉女士。”

    那女孩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郝,郝时移。”

    那女孩低头看了一下什么,随即拨了个电话:“何总,郝先生到了……好的。”

    放下电话,她抬头对我们微笑道:“请稍等,何总马上出来。”

    何嘉很快款款而出,微笑着跟我们握手,随后领我们进了一个房间。一个胖子背对着我们,正在一个硕大的鱼缸前忙着。听见我们进来,他回了一下头。果然是许总。他放下鱼食,用一个白毛巾擦干净手,哈哈笑着过来跟我们握手。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许总。这次比前两次近多了,我能看到他头顶的少许白发,还有脸上的褶子。

    后来我们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对坐。许总轻摇了一下老板椅,扭头对何嘉说:“你把那张报纸拿过来。”

    何嘉扭身从报架上拿出一份报纸,摊在我们面前。许总指着报纸,让我们看一篇文章。我们三个起身,凑到一起看那文章。那报纸好像叫《京城时报》,文章标题我忘了,内容是许总在另一个大学里的巡回演讲,作者是胡佳佳。郝总看过后说:“许总讲得真不错,上次你到我们学校讲过一次,这个演讲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有些新东西。”

    许总指着一张照片让我们看。这是一张他演讲的照片:宽大的阶梯教室里,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他站在讲台上,侧脸对着光,一只手撑着讲台,另一只手在空中坚定地指着前方;台下听讲的学生,神情专注……

    许总笑着对郝总说:“这照片,你拍得好。”

    何嘉也凑过来说:“是啊,胡记者从几百张照片里,一眼就看中了。她说,这上面的许总,演讲时有种布道的感觉。”

    郝总的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了。

    我这时才注意到,这张照片是郝总拍的。后来我才知道,上次我们去听那个讲座,他拿到了许总的行程表后,就带着数码相机一路跟拍。

    看过照片,许总请我们到另一处转角沙发上坐,还亲自给我们倒茶。茶杯的把儿有些光滑,我小呷一口,并不好喝。无意中一抬头,许总正似笑非笑地看我们。我心里有点发毛,不知道他俩感觉如何。

    许总突然叹了口气:“唉,我真怕害了你们。”

    我们放下茶杯,面面相觑。

    许总拿起茶杯,一边品一边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手头有些闲钱,也不知道听了谁的忽悠进了股市。原本他只想拓宽一下投资渠道,没想到买的第一只股票就赚了几百万。看起来这是好事吧?不,刚好相反。这钱来得太容易,他做别的事就完全没有兴趣了。他把公司卖了,全投进了股市。只是这回好运气跑了,他折腾了几年,最后赔了几千万吧……”

    我们对视一眼,我觉得他俩也没明白许总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许总应当看出了我们的疑惑,解释说:“创业这种东西,也跟炒股票似的,一进去就出不来了。炒股票,是一赚两平七赔,一成人赚钱,两成人保本,七成人赔本。创业比炒股票还要惨,有百分之五的人做成就不错了……”

    郝总说:“总有人成功吧?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许总看了他一眼,笑了:“你有这个想法也不奇怪。没有人觉得失败的会是自己。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不然就没有人干了。按说,我不该打击你们的积极性,但你们的这个……也算个项目吧,我敢肯定,百分之百会失败。”

    郝总不服:“许总,您还不了解我们,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许总一笑:“找我要投资的人,每个人都这么说。有想法是好的,但这事成功的机会太少太少了。有多少人在社会上闯荡多年,各种资源也不缺,最后还是没做成的大有人在,何况你们还在上学。所有人都盯着几个成功了的,对失败的视而不见,总觉得别人不行,换自己就会行。不见棺材不掉眼泪啊。以前我都是鼓励大家,现在开始劝退了。有人来找我要投资,我就劝他们,老老实实上班有什么不好?干吗找这个罪受?”

    他又喝了一口茶,摇摇头:“到目前为止,我只劝退过两三个人,大家真是有飞蛾扑火的精神啊……”

    一席话说得我们有点沉默。

    我心里直打鼓,看看他们俩,也是一脸失望。好在许总接着说:“算了,我也不劝退你们了!就当我出点钱给你们玩玩。反正你们这项目也活不过半年。二十万够不够?”

    这个数字吓了我一跳。郝总啪地站起来,向许总鞠躬感谢。我和钟欣对视一眼,也站起来弯了弯腰。

    许总笑着示意我们坐下。

    何嘉在旁边,眼神复杂地看了许总一眼。许总愣了一下,又说:“二十万太多?那就十万吧,就当打水漂,亏完了我也不怎么心疼。”

    何嘉撇了一下嘴。

    许总对她笑道:“你得换个思路。这是个新闻啊,你跟胡佳佳说一声,让她写篇稿。当然,宣传的时候可以说是五十万,就当打了个广告吧。”

    何嘉说:“五十万不太好听,凑个整数吧,一百万,就说是意向资金,反正又不会有人来查账,到时候别说漏嘴就行……”

    许总对我们打了个呵欠:“那就这样!剩下的事情,你们直接跟何嘉联系吧。”

    我们对视一眼,千恩万谢,起身告辞。何嘉送我们到电梯口,说:“小郝,明天我给你打电话,有些事还要跟你商量一下。”

    郝总点头如捣蒜。

    电梯门一闭,郝总立即兴奋得像只猴子,不停地对着镜子抓耳挠腮。从旋转门出来时,还差点被夹了手。

    我提醒他:“看你那轻浮的样儿!刚才许总可是说了,我们这项目活不过半年……”

    钟欣也说:“郝哥,这事是不是风险太大啊?”

    郝总不以为然:“你们懂什么啊?”

    钟欣白了他一眼。

    郝总说:“你们是真傻,真的。我们拿的是风险投资。风险投资懂不懂?说白了,就是钱亏完了也没事,许总不会找我们算账。”

    “真的假的?”我们还是有点不信。

    “你们啊……反正钱是我从许总那里拿的,亏完了也不会找你们!行了吧?”他恨恨地说。

    那好吧。

    回来我们自然还是打车。到学校时已是中午,郝总提议去南门吃饭。我困得不行,就让他们去吃,我回宿舍睡觉。

    那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拿起手机,上面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林萌打来的。我打回去,她没有接。我担心了半天。好在下午她回电话说,她爸爸情况有点严重,她回去之前已经在icu待过几天,现在转到普通病房了,医生说还要观察。远在千里之外,我只能安慰她要挺住,情况会好的。

    我原以为她过几天就能回学校,结果一直快到放假也没有回来。我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说她爸的情况好一天坏一天的,她也不敢抛下爸爸回学校,怕一回来就送不了终,只能就那么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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