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到账了！”
放假前几天的一个下午，我们在操场上打篮球。郝总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扔掉篮球去接了。回来后，他神情古怪，抖着声音说：“到账了！”
“什么到账了？”我问。
“许总打钱了！”他的声音还在抖，但幅度比刚才小些。
我们围过去，欢呼起来。
“只打了五万！”郝总说。
“不是说十万吗？”我有点意外。
“刚才何嘉说，本来是想打十万的，后来许总又说，先给五万吧，以后看看情况再给。”他解释说。
我说：“这一定是何嘉的主意。那天在许总的办公室，她就一直不情不愿的。”
“这个奸商。”大叶子说，“剩下的五万，肯定是不会打了。”
我们都觉得很有可能。
赵部安慰说：“有五万就不错了，人家也不欠你的。”
“是啊，五万不少了！”小胖说，“能吃多少次啊！”
“就知道吃！”我们一起骂他。
话是这样说，当晚我们还是去赵姐那里吃了一顿，郝总自己掏钱请的客。
之后郝总一直行踪不定，走路也飘忽得很。后来我才知道，他先是通过赵部找到老郑，跟学校申请了一间空着的屋子做办公室。
那地方在学生活动中心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原来是一间音乐教室，应该是有些日子没使用了，里面堆了些残桌子烂椅子，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郝总叫来校门口那几个收废品的，清空了屋子。后来他又亲自指挥我和钟欣，一早就开干，到外面的路灯亮起时，终于收拾出来了。我和钟欣累得坐到地上，郝总却一直精神得很。他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从兜里掏出一根粉笔，横着在黑板上写了几个粗体字：好好买。
“这是我们公司的名字？”钟欣一脸崇拜。
“聪明！”郝总扔掉粉笔，满意地拍拍手。
我说：“郝总，你真够可以的，这就写上了自己的姓了？”
郝总认真地说：“写上我的姓，就是要对它负责。要不，叫识相买？”
我边忙说：“千万别，就好好买，挺好的。”
他看着我们，严肃地说：“暑假你们别回家了！从现在开始，我们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钟欣没说什么，我有点犹豫：“这么急啊？开学来了再做也不迟吧？”
郝总盯着我：“我选错了创业伙伴。”
我气道：“要不，你找别人吧。”
他想了半天，最后叹一口气：“这样吧，先发你们两个月的工资。”
“这才对了嘛，早说啊！”我说。
他们一起鄙视地看着我。
“只有钱才能刺激到你！”郝总批评我。
我惭愧地低下了头。说实话，要不是看在每月一千块钱的份上，我是绝不会掺合这事的。为了拿到这钱，我也只好表态：“行，暑假我也不回去了！”
他们的眼光这才和善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开始布置办公室。郝总指挥，我干些力气活，钟欣负责美化。完工后，屋子门上贴着彩纸，上面写着“好好买”。屋子中间是用四张办公桌拼起来的大台子，有点旧，好处是没花钱。这是郝总走赵部的路子，从学生会的库房里搬过来的。台子上摆着几台电脑，这是郝总从中关村搬回来的。这些电脑很烂，开机时要吱吱响老半天，运行起来嗡嗡声挺大。
郝总安慰我们说：“创业公司，能省则省，现在能用就行，以后有钱再换新的。”
我们表态：“理解。”
布置好了后，赵部陪老郑过来参观。
“倒也像个办公室。”老郑扫了几眼，扔下一句话走了。
“这就代表支持我们了！”郝总解读说。
学校正式放假那天晚上，郝总在办公室召集了一个会议。我们三个人——郝总说，应当叫三个高管——各坐一把椅子，围成一个圈。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笑问：“郝总，我要不要拿个小本记一下？”
郝总认真地说：“相总，严肃点儿，现在开会呢。”
钟欣也说：“是啊，相总，办公司要有办公司的样子。”
二比一，我一下子被孤立了。
好在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郝总起身，笔挺地站在黑板前，给我们讲公司的蓝图。他想做一个校园购物网站，最开始是卖各式运动服装，之后再扩大到体育用品，最终是做一个校园购物网站……
讲完蓝图，郝总问我们的看法。钟欣说她举双手双脚赞成。我挑不出什么毛病，说完全同意。
郝总很满意：“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战略明确后，执行就是第一位的了。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是要在暑假里创立一家公司。目前就有三项火烧眉毛的任务：一是要建一个网站，二是进货，三是把货品拍照上传到网上。”
话音刚落，钟欣就举手自告奋勇领了第一项任务，并承担了公司的形象设计、网页和宣传手册的制作工作。
郝总满意地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然后看着我。
“看我干嘛？我可啥都不会。”我有点怀疑他俩瞒着我，事先商量过。
郝总叹了口气：“这样吧，过几天我们一起去进货。网页搞好后，你负责拍照上传。”
我说：“行吧，听领导安排。”
郝总还真把自己当领导了，居然点点头。
郝总又说：“网页弄好后，有人来买的话，钟欣负责打包，你负责送货。”
果然是跑腿的苦力活儿归我。
“你呢？”我问了一句。
“郝总掌控全局吧。”钟欣代为回答。
好吧。
几天后，我和郝总直奔附近的一个大型批发市场。到了后他让我在门口等着。批发市场人很多，大包小包地进进出出。我像个傻子一样，在门口晃悠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他给我打电话，让我进去搬东西。我进去后七弯八拐找到他。
他指着两个大包说：“扛回去吧！”
“您这是把我这个coo当搬运工使吗？”我说。
“我这个ceo不也要扛吗？”他说。
好吧。
我试了一下，包不是太沉，就是太大，走起来挡手挡脚的。出了市场，我以为他要打车，但他说现在开公司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坐公交车回去吧。我们就扛着包挤公交车。这两个大包很占地方，弄得人人都嫌弃它们，同时更嫌弃我们。我脸红得厉害，郝总倒是没事人一样。一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回到办公室。我们都累坏了，满头大汗，瘫在椅子上喘气。钟欣过来打开包，里面是捆扎好的一些运动服，有耐克、阿迪达斯，还有李宁的。
我用手摸了摸，疑惑地说：“这不像是真的吧？”
郝总咕咚了一杯水说：“高仿的。”
“那我们卖这个，算不算卖假货？”我有点担心。
郝总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算。”
我吓了一跳：“那不会有事？”
他讽刺地看我：“反正，你不会有事。”
好吧。
钟欣负责的工作，进展远超我的预料。十几天后，她兴冲冲地把我们拉到电脑前。她点开浏览器，在地址栏里噼哩啪拉打出一连串字符，几秒钟后，屏幕上出现一个界面：左上角是我们公司的名称和联系方式，右边是个搜索框，下面就是商品分类，不过具体内容都是空白——钟欣解释说，这需要我们自己添加。
郝总激动得直搓手：“就是这样！”
又说：“我的数码相机，正好派上用场了！”
我看了看，觉得还可以，特别是看到“好好买”三个字。
钟欣插话说，这些东西是她请一个高中同学设计和制作的。这同学在另一所大学，专业是计算机，暑假没有回家，帮着别人做网页开发。这一套东西，是他加班加点做出来的，正常的费用大概要八千多，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可以打个六折，就算五千块吧。
郝总听了直吸气：“这么贵？”
钟欣说：“这已经是很优惠的价格了。”
郝总盯着她：“你这同学，是亲同学吗？眼里只有钱。我们创业刚起步，他难道不应该免费支持？以后我们有了钱，再加倍给他！”
钟欣噘起了嘴：“这个不好吧？”
郝总笑道：“这就要看你的了……对了，他是不是喜欢你？”
钟欣红了脸：“哪儿有！”
我插话说：“我看也只是普通同学，不然早就免费效劳了。”
郝总想了想：“算了，这样吧，你再去砍砍价，我觉得最多四千块。”
钟欣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你到底是哪一头的？”郝总瞪她。
“你脸皮放厚些，晓之以理，更要发挥你的魅力，动之以情，多跟女特务学学，美人计懂不懂？做生意，就是这样的！”我趁机教育她。
钟欣还想说什么，郝总制止了：“你就按我说的这个价格跟他谈，我想他会同意的！他要是不同意，我去跟他说。”
第二天开会，钟欣哭丧着脸说：“我电话打到烫脸，他才同意！以前还像老同学的样子，一谈钱就变了一个人！”
郝总夸了她，又认真地说：“他这样做也是对的，商场如战场，跟爹妈都要讲价钱！”
钟欣瞪圆了眼睛。
我花了几天时间，用郝总的相机，拍了好些照片并上传到网页上。他们俩看过后，勉强觉得还行。
只是一个星期过去了，除了我们，网页的点击量只有几十个。郝总盯了半天屏幕，最后自己在后台刷了好些个点击，加起来有几百个，好看多了。只是一个打来电话的都没有，我都怀疑电话坏了。
郝总给我们打气：“这不是放假了吗？等开学后浏览量就会上面的，也就有人来买了。”
我们都有点不信，郝总笑我们：“惟一有用的品质，就是自信。”
他还决定，开学之后搞个开业仪式。
我心里虚得不行：“有必要吗？”
郝总胸有成竹：“当然有必要，搞个大的开业仪式，一是宣传，打出知名度；二是给大家一个交待，特别是许总——拿了他的钱，总要有点动静吧。”
这倒是有理。
“我们光卖运动产品还不够，得卖点有话题的东西。这样才有人关注，才能上报纸，在更大的范围里产生影响……”他又说。
郝总的格局果然比我高。
“那卖什么呢？”钟欣问。
他一笑：“前几天我从南门经过，发现那里有几家成人用品小店。”
“你的意思，我们也卖那些？”那几个小店我也看见了，只是没有进去过，也不知道里面卖的是什么东西，想来应该是些成人情趣用品之类的。
他摇摇头：“也不是真卖，就是有这么个噱头，炒作一下！”
我笑道：“行吧。这个光荣的任务，当然交给你啦！”
他瞪我一眼：“这事我还真没有指望你来做！”
他热切地看向钟欣。
我说：“这不太好吧？”
没想到钟欣大大咧咧地说：“我没问题啊！”
郝总笑道：“感谢你为公司做出的历史性牺牲！”
两人相视一笑。
我严重怀疑他们背着我商量过什么了。
暑假就要过完了。虽然一个多月没有卖出一件东西，浏览量也可以忽略不讲，郝总还是精神百倍，钟欣也显得很忙。
我无所事事，天天盼着开学。因为一开学，林萌就该回来了。我给她打过几个电话，她只说还在照看她爸爸，没聊几句就说忙，挂了电话。
开学之后过了大概半个月，郝总带着钟欣，操办了开张仪式，我只是跟着干些力气活儿。
开张那天，场面有点大。现场布置得花花绿绿的，几个黑乎乎的音箱大声放着歌儿，有些人经过时，要捂耳朵。
赵部安排学生会的十几个小姑娘，身披绶带，向来来往往的人发着宣传单。
来的嘉宾中，老郑算是官最大的。他来了，赵主任也就来了。许总本来是要来的，但因为临时有事脱不开身，就委托何嘉过来全权代表。
看着热闹的场面，我觉得郝总还是有点东西的。
老郑讲了话，何嘉讲了话，赵主任讲了话，连郝总都讲了话。讲话之后，在一片欢呼声中，几位嘉宾扯下了红布，牌子上的字显露出来：好好买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字是柳体，由学校的书法家陈建平亲自撰写，听说这事是赵部亲自出马办的。
郝总西装革履，头发湿亮，喜气洋洋地向每一个到场的人点头哈腰，同时大量散发名片，非常装逼的样子。我有点不认识他了。
居然还来了几个记者。他们先是采访了几位嘉宾，后来又围住了钟欣和郝总问东问西。郝总一脸油汗，侃侃而谈：
“首先当然要感谢许总给我投资！……”
“今天就是我梦想的起点！……”
“感谢各位来见证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有人问：“大学阶段创业，是不是有些早？”
郝总一笑：“这事，你得去问比尔盖茨，他更适合回答这个问题。”
几个记者也笑了。
有人说：“我刚才去看了，你们的公司，现在只有一间房子，里面只有几个工位。你们现在只有三个人，是吧……”
郝总看定他，认真地说：“我问你一个问题：苹果、惠普、迪士尼、亚马逊、谷歌、戴尔有什么共同特点？”
那人一愣：“都是美国公司？”
郝总说：“它们都是从车库里起家的。”
几个人对望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们又围住钟欣问卖情趣用品的事儿。对一个未成年小女孩，说起情趣用品这样的话题，多少显得猥琐，说严重点还是调戏，所以他们有些欲言又止。倒是钟欣大大方方晃动着一个东西：“这种振动棒，无论是外观还是性能，都是一流的。”停了一下，她很得意地看到了几张目瞪口呆的脸，于是嫣然一笑补了一句：“我用过的，效果不错。”
那些记者们倒脸红了，纷纷落荒而逃。
何嘉带着个圆脸短发的女人，有说有笑地过来向我们介绍：“胡佳佳，《京城时报》的记者……”
胡佳佳笑嘻嘻地把录音笔戳到郝总的鼻尖上，问了几个不疼不痒的问题。
郝总忙了一上午，可能是早就说劈了嗓子，几句寒暄过后，就把我往前面推：“这是我们公司的运营总监相里冲，也是我兄弟，公司的事他也门儿清，你问他吧。”
胡佳佳便冲过来拉住我：“相总……你们怎么想起要办一家公司？大学不是用来学习的吗？毕业后再办也不迟啊……”
我跟她开玩笑：“这里面有个原因，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她瞪圆了眼睛。
“这要从一个姑娘说起……”我说，“从大学第一天开始，我们郝总就喜欢上一个姑娘，但是三年苦追毫无进展。姑娘托人带话说，先赚一个亿再跟她谈这事。现在这家公司，就是一个亿的起点……”
胡佳佳笑得花枝乱颤：“真的假的？”
“你录音了没有？”
“录了。”
“假的。”
她又笑：“你这个人说话挺逗的……”
她留下一张名片，说让我做个线人，有什么新鲜事，随时给她打电话。
公司的开张仪式搞得还行，但好几个星期过去，还是没有一笔成交。我和钟欣愁得不行。郝总也有点泄气：“我想得有点简单。一是网上购物还不到时候，现在上网费这么贵，而且我们也没什么知名度；二是运动服不好卖，学校里卖这个的太多了，南门外就有一溜小店，我们竞争不过。我们得弄些别的卖——在学校里什么好卖？”
我说：“零食、电话卡、啤酒、方便面……”
钟欣笑得不行：“这些东西，学校里都有卖的，出了宿舍门就可以买到，人家为什么要到网上买？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郝总说：“大家再想想吧。现在最紧要的，是把手头的货处理掉，换成钱再进点儿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