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太太
沈飞是晚上六点半得知孟哥被带走的,那个时候张溱的车刚在四季酒店的停车场停好,王二催他去碰面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没有赶去和王二碰头,而是用一个诺基亚3210手机拨通了一个陌生号码。
“我是沈飞。”
“你打错了。”
手机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沈飞记得老孟喊他大哥。“大哥,老孟和您提过我,他不再方便跟您联系了。”
对方沉默,但并没有挂断电话,沈飞不再多说什么,安静等待。
“现在来将台路四叶,报你名儿。”
对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没有接头暗号。沈飞知道自己在明处,对方要跟自己相认不是难事,今晚对方会不会现身,将是他们能否继续交易的关键。他让张溱先上去给阳阳过生日,自己换到了驾驶座。张溱不知道电话的那头说了什么,下了车还不放心,示意沈飞摇下车窗。
“出什么事了?你要去哪儿?”
“老孟进去了。”
张溱一下子就急了:“你要去干嘛?”
沈飞故作轻松地笑道:“想什么呢?我不会乱来的,你先上去。什么都别跟阳阳说。”
“你小心点,我等你。”
四叶的店门口用绿植搭建出了一段不到十米的小径,傍晚时分天已经暗下来,脚灯暧昧的橘色更添一份曲径通幽处的神秘感。沈飞在路边停好车,刚走进这人造的小径,服务员就迎了上来。“沈先生,请这边走。”
他被带进了最靠里的包间,里面没有别人,他挑了面朝南的座位坐好。
“沈先生,您今天预定的是黑珍珠双人会席,是等朋友到了一起上吗?”
“一起上,麻烦了。”
“您还是喝玉露吗?”
“对。”
服务员退下,没一会儿就端来了沏好的玉露,冰裂纹的瓷器隐隐泛着雪青色的光,嫩绿的茶汤清澈见底。沈飞拿起茶盏,玉露的清香帮助他收敛起心神。王二太沉不住气了,一通电话除了传递恐慌情绪,就没有提供什么有用信息,老孟毕竟是老江湖,提前做了安排,不至于让他措手不及。就现在的情势来看,馨馨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能够尽力一搏的就是让她免受牢狱之灾,该认罚认罚,该检讨检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公众的记忆是短暂的,风头过了再谋求复出,以馨馨的韧劲儿她肯定能熬过去。
约莫过了半小时,包间的推拉门才被再次推开,进来一个气质很好的女人,看起来40岁出头,保养得宜,笑眯眯地招呼沈飞,好像他们俩是多年故交。“等很久了吧?我刚要出门就听书房里咚的一声,一看是家里那位摔了一跤,把我吓得够呛,幸好什么事儿都没有,不然我肯定就过不来了。”
女人是好听的中低音,语气带着几分灵动,很有感染力,连沈飞都差点要相信自己跟她是老朋友。只是女人眯成月牙的笑眼还是没有藏住精明,这隐隐的精光提醒了沈飞,这并不是老友相聚,而是一场交易。等服务员离开,女人停下话头,看着沈飞等他开口。
“我该怎么称呼您?”
“叫我沈太太就行。”
“您也姓沈?这么巧?”
沈太太笑而不语。
“沈太太,我就不绕弯子了。我需要您把他们俩都捞出来。”
“你明白现在这件事的严重性吗?”
“就因为明白,所以我现在才会坐在这里跟您见面。”
沈太太没有戳穿沈飞的逞强,眼前的男人喜欢掌控局面,她实在见过太多这样的男人,一旦情势超出他们的可控范围,他们就会顺着你的问话故作高深地摆出心里门儿清的姿态,说的狠话跟放屁没什么两样。与其跟他纠缠这个问题,还不如显一显自己的能耐让他知道在这笔交易里谁说了算。“你知道老孟进去后都说了什么吗?”
沈飞看着沈太太的眼睛,他想藏住自己的好奇。这时候传来叩门的声音,两人都不再说话。服务员端着沈太太的茶和第一道料理进来,是刺身拼盘,服务员一一讲解每一种刺身的吃法,沈太太立刻露出了吃货的娇憨。“我对海胆真是毫无体抗力,你看我平时一点儿碳水都不沾,但每次去筑地市场就一定要吃一大碗海胆饭,寿司米沾着海胆的味道,人间珍馐。”
沈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夹起海胆轻轻沾了沾酱油送进嘴里,脸上瞬间满足地绽开了一朵花。等服务员离开,沈太太又成了精明的谈判者,她往后靠了靠,后背懒懒地倚在榻榻米座椅的靠背上,嘴角带着心里有数的笑意,接着被服务员打断的话头说道:“老孟一进去就把《团圆之夜》的事儿都扛下来了,一口咬定宁馨馨是他的赚钱机器,什么都不知道。”
沈太太顿了顿,像是故意等待沈飞的反应,如她所料,沈飞缄口不言强装镇定。她笑了笑说道:“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可以通过其他渠道去证实,你不也让电视台的小麦在帮你打听吗。”沈飞心里一惊,麦不是一个常见的姓,麦惟仁曾经说过他们台里就他一个姓麦的,这个女人口中的小麦看来就是他的这个制片人朋友麦惟仁。
沈太太夹起一块金枪鱼腩到碟子里,然后小心地夹起一米粒儿芥末放在金枪鱼腩上,把金枪鱼腩对折裹起芥末,在酱油里沾了沾放进嘴里,待细嚼慢咽地把这块金枪鱼腩送进肚子,她才缓缓接着说:“上面并不打算就此罢休,网上民众要求彻查的呼声也很高。你是做公关的,应该已经感受到了,这次的事儿,危机公关根本没用。宁馨馨的问题不止《团圆之夜》一桩,不交待到能够平息舆论,上面是不会让她过关的。”
沈太太不紧不慢地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你就别惦记捞老孟了,断尾求生。他既然打定了主意扛事儿,那就得一条道走到黑,扛一件和扛n件,本质上没有区别。我看他是个明白人,这次进去也没打算再出来。如果他给自己留了后路,不会不交待给你的。”
“沈太太,我相信您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不用激我,我只赚能赚并且安全的钱。我倒是劝你们调整心态接受现实。这些年宁馨馨和老孟也得了不少好处了,这个圈子受过他们气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俩这算是福祸相依。”
“沈太太,您今天约我见面不是为了发感慨的吧?”
“呵,着急了呀?”
“馨馨出来对您也会是好事情,”
“你不用往下说了。我知道她在浅水湾有一套房,登记在她妈妈名下。这是我的条件。”
沈飞一怔,“据我所知,您跟老孟已经谈好了条件,是现金。”
“既然换了人谈,我的条件当然也会变。”
“沈太太,现金都已经准备了,落袋为安不好吗?”
“我有我的理由,不用跟你解释吧。”
沈飞的反击每一下都踢到了铁板,他其实是个爆脾气,早年间一点就着,过不了三个回合就能掀桌子走人。这些年因为现实的打磨,沈飞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能够熟练地运用情绪达到自己的目的,此时他压制住心底不断泛起的层层怒气,以平静的口吻说道:“两周内让馨馨出来,老孟不被追究刑事责任。”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别惦记捞老孟。你还能为老孟做的,就是想想办法怎么能让他减刑。我得回去了,七点半要跟儿子视频。你这边安排好了再跟我联系。”沈太太没给沈飞反应的时间,就已经起身拉开门出了包间,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敏捷但毫不慌张。
沈飞被一个人留在包间,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远了,他才吐出一口脏话。眼前的料理几乎没动,服务员又在叩门了。
“沈先生,后面的料理是现在给您上,还是等女士回来再上?”
“帮我都打包吧,我还有事要着急走。”
“桌上这些也打包吗?”
“都打包。”
“好的,您稍等。”
服务员把桌上没吃完的料理都收走,又拿了一碟水果和一杯咖啡进来。沈飞等服务员离开后,拨通了手机,话筒里“呜呜呜呜呜”地响了五声对方才接起来。
“阿姨,我是沈飞,您现在在家吗……今天刚从老家空运来一批新鲜蔬菜和腊肉腊肠,我给你们送过去……不麻烦,我正好在附近……好,我半个小时到。”
宁馨馨的父母和她住在一个小区,是这个小区最好的两套大平层,朝南的落地窗看出去是朝阳公园。平时宁馨馨喜欢在父母家张罗家宴,一大帮朋友可以无所顾忌地在家闹。而一些重要却又不便去公共场所的商务宴请,她也会把米其林餐厅的大厨请到父母家,备下一桌不输京城一流餐厅的宴席。沈飞的老家在长江、嘉陵江、乌江三江交汇之处,物产丰富盛产美食。他在老家包了地雇了人种菜种粮,养了鸡鸭牛羊猪,专门为他和他重要的朋友们提供无农药无激素的绿色食品。平时他都是派司机给宁馨馨家送菜,今天亲自登门,不言自明是有要事相商。
沈飞表明来意之后,宁馨馨的妈妈差点没跟他翻脸。
“这是敲竹杠!沈飞你糊涂啦?这种人可以相信吗?万一是人家给你挖坑怎么办?馨馨本来没事的,我们自己反而往坑里跳吗?”
“你先不要吵,我们要搞清楚馨馨现在在里面是什么情况,再讨论这个办法靠不靠谱。沈飞,现在馨馨跟老孟的情况打听得到吗?”
“说是老孟把《团圆之夜》的事都扛下来了,咬定馨馨不知情。我也找其他朋友在打听,馨馨现在是监视居住,除了人身自由受到限制,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问题,也不会难为她。”
“问题都交待了,那为什么还不放馨馨出来?”
“上面认为问题不止有《团圆之夜》。”
“那要有证据呀!”
“沈飞,公司那边都处理干净了吗?”
“老孟都处理过了。你们也想想还有什么隐患?”
“馨馨一直就不让我们沾公司的事,我们这里还好。”
沈飞沉下脸,刻意压低了声线:“叔叔、阿姨,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好听,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等事情过去之后,要骂我打我都随便你们。”
馨馨的父母明显被镇住了,他们从来没见过温和的沈飞有如此阴沉的一面。
“馨馨没什么家世背景,自己一路拼到这个位置,她没有稳固的根基。这20年来她付出过什么努力哪些代价,她身上存在什么风险,你们比我更清楚。这些年我们都以为馨馨已经足够强大,可以不用背靠大山,都忽略了经营更上层的关系,在上面她没有支持者。现在上面下决心要整治这个圈子,她树大招风,根基不稳,就是最好的靶子。我们现在是被摁在地上打,想脱困只能冒险。你们不信任这个人,我和老孟也一样,但我们必须试一试。”
“你不知道这套房子对馨馨有多重要,她从16岁开始吃了多少苦,不是一般人能扛下来的。她就是买了那套房之后才开始转运。我们现在把这套房子过给人家,她的运气不是也就要跑掉了吗?”
宁馨馨的妈妈越说越伤心,眼看着又要进入歇斯底里的状态,馨馨的爸爸赶紧打断她:“和馨馨的人比起来,一套房子又算什么?馨馨现在这样是在运上吗?说不定把房子过给别人,正好化解这个劫数。沈飞,你是心里有数的人。该冒的险要冒,房子的事情,我跟香港的律师商量好告诉你什么时候办。但我们也不能当冤大头,你还是要小心对付那个人,打听打听他的底细,究竟有没有这个能量办事情,不能光凭他一张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