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孟

    第二天清晨5:30，沈飞是自然醒的，身侧的阳阳仍在酣睡，嘴角含着笑，不知道是不是还陷在昨夜的旖旎中，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愉悦的体验了。阳阳出国之前，他们的婚姻就已经出了问题，常常吵得不可开交。有一次阳阳甚至砸了沈飞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一个《美女与野兽》的水晶球，那是20岁的沈飞攒下了实习工资给她买的。从杭州搬到北京，从西城搬到海淀，从海淀搬到东城，从东城搬到朝阳……搬了20多次家她都当宝贝似地带着这个水晶球，可是有一天说砸就砸了。现在看起来，分居两地对他们的婚姻不是坏事倒是好事了，彼此不在眼前，沈飞对她和女儿的牵挂反而多了起来。为了每天跟女儿视频，沈飞就得找各种话题，久而久之，夫妻俩的沟通也变得多起来，距离让他们对彼此的生活有了更多的好奇，又减少了摩擦的机率，感情居然慢慢地开始回温。

    沈飞没有叫醒阳阳，自己下楼去小区跑步。他一直希望自己是一个自律的人，按时睡觉、按时起床、每天运动、不抽烟不喝酒、一周阅读一本书。目前为止，他能够始终坚持的就是不抽烟。跑步能够帮助他控制情绪，他喜欢吐气时横膈膜自然放松的感觉，每一次将腹部与胸腔的废气彻底吐出时，都仿佛在释放郁结于胸的愤怒、压抑、疲惫和悲伤。跑步就是他自给自足的情绪马杀鸡，热身运动令他调动起全身的肌肉记忆，大脑开始分泌多巴胺，此时出现在他脑中的一切都会显现出积极的一面。

    他想起他和老孟第一次见面是在东三环边上的昆仑饭店，这间1988年开业的五星级酒店在十年前还是娱乐圈最热门的社交场所，你随便在大堂吧、行政酒廊或者餐厅找个位子坐着，前后左右桌十有八九就在聊某部影视剧某个广告代言某个经纪合约，而昆仑饭店的多功能厅也几乎天天都有发布会举办。那个时候，沈飞刚刚当上阿尔法网娱乐频道的主编，宁馨馨刚刚离开四海集团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她要介绍老孟和沈飞认识，这两个男人一个是自己的新经纪人，一个是自己的媒体好闺蜜。彼时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她不愿只当一个花瓶，她要让自己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老孟那天穿一身黑色的西服西裤，里面是同色衬衫，外罩一件黑色的单排扣风衣，梳着大背头戴一副黑色镜片的墨镜，就像是从《英雄本色》系列里走出来的人物。老孟身材魁梧，宁馨馨的身高在女明星里属于中上水平，平时穿上12cm的高跟鞋也得逼近180cm，此时在他身边显得小鸟依人。而且宁馨馨当天穿着白t白裙，外面一件白色绣花的薄外套，两人一黑一白一威一美，当时沈飞的脑子里就蹦出四个字“天造地设”。

    三人一落座，宁馨馨就亲热地给另外两个人介绍彼此。

    “沈飞，这是我现在的经纪人老孟，他非常厉害，路子很广，十年前就平趟港台娱乐圈了，后来他觉得娱乐圈没意思，就做生意去了，那个mclub就是他的，我费了好大劲求他，他才重新出山帮我，不然我哪敢从四海独立出来啊。老孟，这是我老跟你提的沈飞，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还在报社当记者，那个时候我就跟长在横店似的，演各种女三女四，别的记者都不搭理我，就他每次见我还聊两句。”

    “小伙子有眼光！”

    “什么小伙子呀，沈飞现在是阿尔法网的主编！”

    “在我眼里你们都还是小朋友。前几年你就是没人管，自己瞎混。亏你还有沈飞这样的朋友，不然谁知道你呀。沈飞，听说你是刚去阿尔法网？”

    “是，上个月25号入职的。”

    “你这次跳槽动静可不小，带着一票人走，你前老板气得在办公室都砸东西了。那可是从来不发脾气的主。”

    “传得有些夸张吧。”

    “这夸张不是坏事儿，动静越大，你在圈里的名声就越响。”

    沈飞会心一笑。老孟拿起面前的双份浓缩咖啡一饮而尽，沈飞看着他的喉结一动一动，自己的舌根也冒出了苦味。老孟摘下墨镜，直直注视着沈飞，继续说道：“这个圈子都是势利眼，你不到顶峰，就接触不到最好的资源。你和馨馨一样，都没大靠山，只能自己去拼，拼得头破血流还未必能成。你花了十年时间，才从记者做到网站主编，下一个十年你想站在什么位置？你现在有了一个小团队，但不借助外力你的队伍能多壮大？能打多大的仗？这些你一定都想过。”老孟住了口，目光却没从沈飞脸上挪开，沈飞迎着老孟的目光，他眼神中的专注在鼓励老孟继续说下去。“我能够帮你们的，就是带着你们走一条捷径迅速地占领一个山头。这条捷径有危险，敢不敢走，要看你们的胆识。上了山头上会不会摔下来，要看你们的手段。”老孟说完，目光仍停留在沈飞脸上，沈飞感到老孟就像在用双眼穿透自己的前额，读取自己脑中的所有信息。

    沈飞感到胸部发闷，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两条腿越来越沉重，缺氧的大脑变得迟钝，他知道“极点”来了。他放慢了脚步，深深地吸进一口空气，随后迅速地吐出两口废气，再深深地吸一口气，吐两口废气。渐渐地，能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老孟和沈飞公开的第一次交集是一起并不愉快的新闻事件：宁馨馨经纪人机场脚踢记者。老孟踹的记者，就是沈飞的得力手下黄浩然。那个时候，黄浩然刚刚因为拍了几个独家大料在狗仔圈崭露头角，他入行就跟着沈飞，沈飞指哪儿他打哪儿，事件发生的前一天晚上他就知道自己要被踹了，但是他没想到宁馨馨这经纪人长得像□□，表演起揣人来也真能下狠脚。眼看着腹部洇出一大块淤青，他一口闷气塞在胸中，第一次要冲沈飞发脾气。沈飞没给他机会撒气，他还没开口，沈飞就提醒他：“别忘了你为什么挨得这一脚。有时间在我这里撒气，还不如赶紧回工位去写一篇人神共愤的新闻稿出来。”黄浩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通，立刻回座位劈劈啪啪敲打键盘，那充满愤怒的噼啪声，沈飞在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里都能听到。作为事件的幕后主使之一，他很兴奋。

    第二天宁馨馨就占据了各个娱乐媒体的头条和焦点图位置，她激起了娱乐媒体的集体讨伐，成为新一代“话题女星”。而黄浩然和他任职的阿尔法网娱乐频道成为“娱乐记者被长期污名化”的典型代表，以受害者的姿态刷了一波存在感。沈飞入职半个月，一直不温不火的阿尔法网娱乐频道一战成名。三天后，事件的发展却令所有人大跌眼镜——当然并不包括当事双方——宁馨馨没有道歉，轻描淡写地用误会解释事件，而阿尔法网居然接受这个说辞，双方握手言和，沈飞和宁馨馨不打不相识。

    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年，沈飞回忆起这一场公关战，心里仍旧会涌起当初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亢奋。那是第一次，他和宁馨馨、老孟站在同一个战壕里，把后背交给对方，轰轰烈烈地大闹了一场。宁馨馨自此走上了不惧负面只要热度的“话题女王”之路，老孟自此开启了事业的第二波高潮。而沈飞，他的理想不再是成为铁肩担道义的记者，而是要成为娱乐圈的话事人。

    手腕上的applewatch提醒沈飞，他已经跑完了10公里，手表屏幕显示用时48’50”，心跳148，今天的状态还不错。他围着小区又走了一圈，让自己的心率逐渐慢下来，然后回到家，此时阳阳和淇宝仍旧在睡梦中。沈飞洗漱完毕，简单吃了点前一天打包回来的日料，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