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ORIENTAL SPATULA
斯卡伯勒是英国英格兰北约克郡位于北海海岸的一座海滨城镇，它既是北约克郡最大的居民定居点之一，也是英国最早的度假胜地，早在三百四十年以前就开始招待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公元12世纪左右，当地的贵族在此地修建了石墙与城堡，经历了五百年余年的岁月变迁，城堡终究被废弃，斯卡伯勒城堡的遗址自17世纪后就一直矗立在海岸岬角上承受着风霜雨雪，如今只剩断壁残垣低语着那些沉重的历史。
当地政府为了活跃气氛，吸引附近的游客，每逢节假日组织一些壮汉穿着复古甲胄，戴着骑士头盔，笨拙地举着木质的长枪互相突刺，或者挥舞着苏格兰直刃阔剑劈砍固定在木桩上的苹果或者菠萝，吸引着外来游客阵阵或真心或捧场的喝彩和掌声。
如果你在盛夏有足够的闲暇，沿着海滩西街（west st）往小镇西北方向走，拐上一条不甚宽敞的四车道，右手边白底黑漆的路牌上标着“valley bridge rd”（谷桥路）。这条笔直的街道穿过小镇连接着海滩与镇中心，漫步其中左右两边都是动辄过百年的英式小楼，平均三层楼左右的红砖灰瓦，刷着白漆的凸肚窗蒙着花卉布纹的窗帘掩映在路边茂盛开枝散叶的树荫之中，浅浅诉说着流淌而去的岁月在墙上刻下的刀痕。
沿着谷桥路走到尽头与韦斯特伯勒（westborough）交界处就是交通枢纽火车站，车站的对面史蒂芬约瑟芬剧院（stephen joseph theatre）旁堪称黄金地段开着一家在当地颇受欢迎的中餐馆，它的名字很难不给人留下印象：“oriental spatula”,
直译过来就是“东方锅铲”，这家中餐馆的老板顾晨在每次英国老饕们一边往嘴里塞美味的中餐一边询问餐馆名字的含义时，他总会一本正经地解释：“在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民以食为天’意思是无论什么时候填饱肚子并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吃好是最重要的，锅铲在我们饮食文化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原本朋友是建议我学一些粤餐厅取名‘红龙’‘金龙’啥的，但是我觉得我这家来自东方的锅铲会把来自中国的友谊带来这片美丽的度假胜地！”
得体的解释仿佛排练无数遍的台词每次都能赢得在座英国佬的鼓掌并要求好菜满上，姓周的老板娘总能及时出现帮食客们记好每一份订单并用胳膊肘提醒还在吹牛的顾晨去后厨帮忙。
这家店的人员架构也很简单，老板顾晨负责指挥现场，招待食客，忙碌的时候也可以客串副厨，撸起袖子展示出肌肉线条好看的胳膊挥舞着锅铲烹饪招牌菜酸菜鱼。
老板娘周瑕则负责管账和采购，偶尔兼职一下招聘，在当地的学校里偶尔会有留学到此的中国学生来打工，虽然部分英国学校在面试过程中是明令禁止留学生兼职的，但是面对同胞学生的请求，刀子嘴豆腐心的老板娘总会让后厨额外多准备几份工作餐。
大厨是顾晨的兄弟顾洪，和八面玲珑的哥哥不一样，顾洪个子比兄弟略矮一些，一张圆滚滚的脸透着厨师特有的红光，平时出现的场合不多，但是手上的菜刀在半尺厚的砧板上的刀功却丝毫不含糊。
一盘盘中式美味佳肴流水席似地从传菜窗里递出来，引来本地食客们的阵阵惊呼和夸赞。除了大厨还有一个帮厨，是老板娘去年招聘的本地男孩亚伦以及负责跑堂的杰克，餐馆里的工作人员虽然不多，但是倒也忙碌得过来，浓浓的中国夫妻店味道。
“叮铃铃~~”随着寒风雪花夹杂着一阵清脆悦耳的挂铃声响，“欢迎光临东方锅铲！”负责跑堂的杰克习惯且又礼貌地抱着菜单招呼道，看清来人后惊呼，“啊，是贝克先生，您终于到了，老板已经念叨您很久了！他说您今天一定会和夫人一起来用晚餐！”
热情地将贝克夫妇迎到一张收拾干净且靠近窗户的位置上，杰克一边递过一本红皮烫金印着店名的菜单一边眨了眨眼睛：“您看看今晚想点些什么菜，老板说今天他请客。”
一只手解开带着些许补丁的大衣，贝克顺手将菜单接给了一旁的妻子：“让我的夫人来决定吧，小杰克去给我拿壶你们店特色的麦茶还是米茶来着，见鬼的下雪天气，难得的休息时间不能去剧院看歌剧真的是白瞎了我好不容易弄来的两张票。”
贝克夫人一脸无奈地帮丈夫抹掉鼻尖上还没消融的雪花：“急什么，老天要下雪你还能拦着，下次再看戏剧也行，出来吃饭就安安稳稳的，让人看笑话。”
贝克满不在乎地接过杰克接过来的水壶：“下次我们再去看就得另外花钱了！”
“来了来了，”一边擦着手一边从吧台旁厨房走出来的顾晨打趣道，“我不记得你是喜欢看戏剧的，这票是打赌赢的还是路上捡的？”
看到朋友出来招待自己，贝克顿时又咧开了嘴没有理会餐馆老板的调侃：“戏剧没看成是小事，今天这顿饭我是饿了肚子来的，希望亚历克斯你别让我失望。”
一旁的贝克夫人无奈得合上菜单：“亚历克斯先生，虽然我们都很喜欢中餐，但是这毕竟是您的餐馆，我们又是应邀而来的，还是您来决定吧。”
顾晨将菜单递给杰克：“好嘞，杰克，让大厨上几道招牌菜，贝克先生喜欢吃辣的，正宗的几个川菜给安排上，哦，对，记得用我们刚从赫尔进货回来的香料来一顿他最擅长的水煮鱼！”
收到指令的杰克立刻跑向后厨安排了。
环视了一圈并不是很忙碌的餐馆，贝克抿了一大口刚泡好的荞麦茶：“怎么不见爱丽丝，，平常她不都是在店里忙着吗？”
顾晨耸了耸肩：“在家收拾呢，前些天带回来的东西太多了，有些还有从我中国老家转寄到赫尔的东西。我的意思是先堆放在仓库里，有空的时候再去整理。她看不下去非要今天就一个个收拾好，还要我跟你打个招呼，感谢你那晚的帮忙。”
“小事小事，昨晚刚好是我值夜罢了，”贝克随意摆了摆手“我一直听说中国的女主人会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想必爱丽丝跟我亲爱的妻子一样有些强迫症，看不得东西没有规规矩矩地分门别类的放好。”
一旁的贝克夫人帮贝克叠好餐巾：“这只是应该具备的良好习惯，反倒是你们这些只知道工作的男人一个个邋遢的不行。”好像回想起昨晚灯塔和船舱里战场一样的情景，两位男主人很明智地没有接这个话题。
“那么，我出去的这段时间，小镇有什么新鲜事吗？”顾晨把玩着手中的勺子，“虽然我估计也没什么新闻，咱们这地方村镇宁静，海滩美丽，是个度假养老的好地方，但是相对的也缺少活力和激情。”
贝克将手中陶瓷杯里的荞麦茶一饮而尽：“确实没有什么新鲜事情，没有外来的船或者人，不是游客聚集的季节，我们守夜人也闲得慌，晚上只能靠一杯一杯的咖啡提神来确保自己不会丢工作。”
“确实，今年天气还糟糕我回来的那几天就遇上了一场风暴潮，要不是这条航线我走了好多遍，说不定就被某个浪头拍进海里了。”
顾晨望着窗外还在窸窸窣窣飘落的雪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感觉像捡了条命。”
贝克看了他一眼后对着窗户玻璃哈了一口气，在玻璃表面迷蒙的水汽上画了个十字：“上帝保佑你这个总是喜欢挑战极限的人吧，勇气固然可嘉，但是人类面对自然总得怀着一颗敬畏的心。”
贝克夫人白了他一眼：“少说这些神神叨叨的话，聊点其他的。”
“哈哈，夫人说的是。”贝克挠了挠头，“话说这个万圣节，亚历克斯先生你有空来我们这的俱乐部参加party吗？”
顾晨瞄了眼旁边突然略带吃味表情的贝克夫人，谨慎地询问：“这是什么性质的俱乐部，我去参加合适吗？”
贝克搂着自己的爱人哈哈大笑：“不用担心，我只是带我的中国朋友去认识认识我那些个老伙计，有些人已经好多年不见面了。”
望着脑袋上仍然挂着问号的顾晨，贝克解释道：那是我们当年约克郡一起参军后的退伍老兵办的俱乐部，当大家有时间的时候，在英国各地，北到爱尔兰，南到伦敦，人数未知，时间不定，地点不限，一个电话大家就会聚集在一起开个party，上次好像是1989-90赛季足总杯曼联夺冠来着。”
“贝克和他的战友们以前在皇家海军服役，退役后经常聚聚本来也是好事”贝克夫人拍了一下丈夫的手臂示意他坐好，“但是，他们经常一玩就是好几天音讯全无，要么就是在某个酒吧的垃圾桶边，要么就是被扔在了马路上。你还好意思提看球赛那次，那个叫西蒙·亚当斯的是吧，和你打赌，输了的裸奔，然后警察就找到我把你领回去，并礼貌地建议你下次选在没人的地方进行这种赌约。”
“你还有这种经历？”顾晨表情十分精彩，“所以你们这次要在哪搞什么活动？”
“这有什么关系，”贝克不以为耻地点了点头，“这次就在斯卡伯勒的海边那家墨西哥风格的酒吧，有个很多年没见面的老伙计要回来，几个老哥们要好好聚一聚，亲爱的亚历克斯，你一定要来玩玩。”
顾晨挠了挠头：“我觉得问题不大，离万圣节也没有多少日子了，虽然那天估计也会很忙，但是作为漂洋过海在外打拼的人来说，当地朋友的善意比挣钱更重要。”
“说的好！”贝克端起茶杯当成酒杯和顾晨碰了一下，然后挤眉弄眼道“但是你说的是‘问题不大’而不是‘没有问题’是不是怕我们的爱丽丝不让你出去喝酒啊？”
“咳咳！”用尴尬的咳嗽打断了贝克的话，顾晨看到杰克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盘刚刚出锅的佳肴，立马招呼道“来来来，快尝尝我兄弟的手艺，这是我们中国川菜很出名的‘茄汁鱼卷’和‘香辣蟹’！这可比你们在外面吃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麻婆豆腐’和‘鱼香肉丝’新奇多了，杰克，催催大厨，水煮鱼快点上！”
“好嘞！”
贝克第一次看到“茄汁鱼卷”和“香辣蟹”这两道川菜，但是手里已经用的很熟练的筷子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夹过一块鱼卷塞到嘴里。
“呼呼呼，好烫！但是好吃！”
贝克夫人扶了扶额头，看了看满脸笑意的中餐馆老板，无奈地摇了摇头。
“混账东西！又喝这么多！”
“哎呀！这不是贝克先生他们来，我们高兴多多喝了一点嘛！”
“一点？你这叫一点，不是杰克和亚伦把你扶回来你是不是又要睡马路了？！”
“别砸！别砸！”
杰克和亚伦回头望着传来愉快交流的小院窗户，紧了紧卫衣的帽子，对视一眼相顾苦笑道别。
北风袭来，打在中餐馆氤氲着黄色灯光的窗户上，似乎一触即走，卷起地上还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花，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