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涯沦落
姜谋贬为庶人之事一开始，皇城官员们皆认为是姜翎一时恼火，要不了多久，姜谋就会被赦免，甚至有人想给这父子俩一个台阶下，与姜翎求姜谋的情，结果姜翎非但不领情，反倒把求情的人一顿处罚，手段堪称残忍。
一来二去，大家都确信，姜翎来真的了。
炊烟袅袅，竹林里有雨后泥土的清香，楚释一身轻装便服，头戴长纱斗笠，推开茅草屋的门。
他于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身着粗布衣裳的楚宁，以及身旁光着上半身，扛着锄头的姜谋。见到是他，姜谋随意的揩了揩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笑道，“楚释，来的正好，留下一起吃个便饭吧。”
楚释看了一眼姜谋，满心复杂的取下斗笠，随意“嗯”了一声。姜谋尴尬一笑，还是楚宁解了围，她开心道，“释儿，今天这道菜是行哥游历人间时吃过的一道菜，我也尝过，着实好吃，你来的好巧，今天算是有口福啦！”
楚释白衣飘飘的站在院子里，冲楚宁眯了眯眼道，“厨房是有菜糊了吗？”
楚宁心领神会，拉了拉姜谋的手道，“和我弟四处走走，厨房我来吧。”
姜谋的笑容中有些疲惫，他微垂头，冲楚宁小声道，“那你自己小心点，别再烫到手了。”
竹节清晰，竹干笔直，土地松软，微风一过，楚释瞄了眼身旁的姜谋，低声道，“天有点冷了，穿上件衣服吧。”
姜谋摇摇头。楚释扬起眉毛，顿住脚步，仔细打量起姜谋的额角。姜谋无奈一笑，“怎么了？”
楚释点点头，“太子殿下，你有白头发了。”
姜谋深吸一口气，又无奈的叹下，“事到如今，何苦取笑我呢？”
楚释面色正然，“才没有，我只认你这一个太子殿下，其他的人我是不会认的。”
姜谋一顿，看着楚释俊美无双的脸，突然讽刺一笑。自姜谋被贬，皇城内，楚释可谓风头无两。楚释垂下眼皮，整张脸有些乖巧，“殿下，说来你可能不会信，但着实有你在，我才会有安全感。”
姜谋豪爽的一摆手，转移视线，唇边勉强牵起一抹笑意，“我已从至尊之位跌落，楚释，这世上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能踩着我去称霸天下吗？你需要我来给你安全感？开什么玩笑？”
姜谋笑得一抹眼睛，随后又自嘲的低下头，楚释冷静道，“太子殿下，你后悔了？”
姜谋一愣，又笑得温暖，“不后悔。”
楚释点点头，唇角勾起完美的弧度，言语中透露出惊讶，“我曾想，殿下这般人当以苍生社稷为毕生所求，没想到也是个为爱付出所有的性情中人。”
姜谋一歪头，楚释看向茅屋，疑惑道，“殿下，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什么会喜欢楚宁？”
姜谋仰头闭眼，“喜欢的缘由若是可以用言语表露，又怎么能算是真心喜欢？”
楚释似懂非懂的点头，两人沉默一会儿，楚释继续道，“若有朝一日依旧可以风鹏正举，殿下，你想重登尊位吗？”
姜谋不语，只是用力打量楚释。楚释凑近他，刻薄的双唇一张一合，姜谋死寂的双眼猝的燃起希望。过不久，楚释拉开与姜谋的距离，一歪头，认真道，“姜谋，记住我要的东西，等你登上九五之位，记得给我。”
霞光铺地，天边点缀着祥云几朵，笔直的大路一往无前的通向尽头。路边古树林立参天，枝干上密密麻麻的坠着凡人的祈愿。以红漆城墙为分界线，墙外市井繁华喧闹，墙内宫庭奢靡森然，居于城墙中部而座的城门上方是姜翎提笔而作的“阙招城”三字。皇城内部，朱漆璃瓦随处可见，雕梁画柱屡见不鲜，祥瑞福地，白鹤让路，高头大马们拉着稀世珍宝缓缓走向阙招城。
为首的那个男人面带黄金面具，随手一挥，祈愿们被微风吹过，叮叮当当作响，通往阙招城的路瞬间就被清场了。路人站在大路结界外，对车队们指指点点。
正值修仙帝君的生辰，无论是四方将领、五大家族，还是文武百官，人间至尊，都要为当今修仙帝君姜翎奉上稀世珍宝，献上自己永不背叛的忠诚。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奢靡的模样。楚家自是不例外，楚政明很早之前就想好了送给姜翎的贺礼，那就是兽魔一族的忠诚。
是的，迦米剌要来给姜翎贺生辰。
“快！再催一催大夫，给陛下的药汤务必现在呈上来！”
黑夜中，盘山的画廊里一个小厮疾步走过，他低着头，没注意，撞上了一个宽阔的肩膀，那人高他一个头多，黑夜中看不清样子，小厮慌忙抬头，那人的喉结上下滚动，“陛下怎么了？”
清冽的声音，小厮慌忙跪下，“少爷，竟不知是您来了。”
“陛下怎么了？”
小厮小心看向周围，“陛下近日咳嗽剧烈。”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只能靠着汤药来压一压毒性了。“
月光倾洒，沿着画廊弯曲前进，一路上越过慌忙而过的宫女侍卫，楚释捏紧了腰间玉笛悬垂的青色流苏，只管赶路。
明日就是迦米剌进宫朝拜的日子，必须提醒陛下小心行事。
这么想着，眼前一片光亮，沿着凄静的天阶徐徐而上，宫门居然没关，见是楚释来了，姜翎扶着额间药包，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宫门合上的声音黑夜里格外清楚。姜翎只着中衣，眉眼间尽是苍白，他勉强一笑，”找我有事？“
楚释半跪在地，微垂头，”陛下，明日迦米剌进宫，陛下千万小心。“
姜翎眯了眯眼，”你这句话，是在意指什么？“
楚释叹口气，”意指修仙安宁。“
两人沉默良久，姜翎意味不明的笑道，”楚释，你忠于修仙大业吗？“
楚释抬头，面色坚定，&34;以命效忠。&34;
姜翎一愣，又轻笑道，”那你说，我立你为太子，但代价是，你得给我楚政明的首级，你能做到吗？“
楚释一怔，赶忙抬头看向姿势随意的姜翎，姜翎慢吞吞道，”自此，改楚姓姜。“
屋内烛火一闪，药草的香味馥郁，但沉甸甸的压着楚释抬不起头来，姜翎歪在木椅里，身上披着狐裘披风，过了好久，楚释下定决心道，”陛下，楚某有一事相求。“
姜翎闭上眼，随意道，”讲。“
楚释斟酌语言，”陛下，其实，姜谋才是我眼中可以配上太子之位的最合适人选。“
姜翎眉头一跳，”这句话换做别人，是要挨罚的。“
楚释点点头，又认真道，”楚政明做的再不对，也是我的父亲，我希望，陛下可以留楚家一条命，让姜谋重回太子位。“
姜翎哂笑出声，”条件呢？“
楚释直了直腰，下定决心道，”条件是，楚某五年内，为修仙界除掉余下八位始祖。“
姜翎瞪圆了眼，探身向楚释，”你“
楚释下定决心，这才迎合姜翎的目光，姜翎看清楚了楚释整张脸，这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要是你，那还没准真能做到。“
楚释目光闪烁，姜翎垂下眼，”你为什么，一定坚持姜谋为太子？“
楚释认真道，”他是个真诚，善良，热烈的人，我愿意跟随他。“
姜翎冷笑出声，”我姜家还有这种人呢？“
楚释弯下腰，等候姜翎裁决。姜翎摆摆手，”你所提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事成之后，楚家不可能再被列为五大家族之中了，我会考虑放过楚家所有人。“
楚释点点头，轻声道，”好。“
姜翎一脸复杂的看着楚释，”你不想成为睥睨天下的王者，楚释，你能告诉我缘由吗？“
楚释弯唇一笑，”陛下，身居庙堂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旁人说我年纪轻轻功成名就，我说我自己活了一世世事不知，能够流浪天下，是我这种人的毕生所求。“
姜翎深吸一口气，”你和我儿子，我是一个也看不懂，但是罢了，我们也算是殊途同归，都希望修仙和平安宁。“
钟鼓长鸣，百官齐聚主殿之上，庆典在即，姜翎身着华服，端坐在高堂上，楚政明领着迦米剌进了朝堂，自是群臣唏嘘。迦米剌幻化成年轻男子，面着黄金面具，嘴边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楚政明如入自家朝堂，毫不见外的向姜翎一拱手，道，”陛下，兽魔始祖迦米剌向你献诚啦！“
姜翎也呵呵笑道，”早闻迦米剌盛名，今日能得见本魔，兽魔的心意朕领了。“
迦米剌一手扶肩，微垂手道，”在下近日也是大开眼界，修仙果真是一片福地，我们双方交好，于我们魔族未尝没有好处，于你们边疆也未尝没有和平之向啊。“
姜翎一挑眉，”我与你一见如故，宴后陪我去花园走走，那里于你们才是一片福地。“
迦米剌微垂头，表示赞同。楚政明见二人相处甚佳，心下异然，但姜翎与迦米剌二人都没过多表示，宴会过程楚政明是浑浑噩噩的，姜翎问陈家，”嘉明，你家程程最近如何？“
陈嘉明赶忙起身，”陛下挂念，程程近日疯癫的没那么厉害了。“
姜翎摆手道，”近日反思，朕也觉得乱点鸳鸯谱是朕的错，叨扰你们陈家了。“
陈嘉明赶忙称不是，姜翎又提起，”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现在在哪儿呢？“
果然，宴会开始喧嚷，楚释安静的坐在一边，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安静的听着身边这些贵族议论姜谋终于要回来的言论，姜翎点点头，”多亏你家立恒，还能收留一下行儿，否则他的自理能力，能不能活着还不好说。“
陈嘉明赶紧拱手，”陛下言重了，立恒在郊外给殿下寻的房子算不上华丽，他与楚姑娘“
他赶忙噤声，不敢去看姜翎的面色，姜翎却和颜悦色道，”这姑娘，还陪着他呢？&34;
陈嘉明一愣，众人也一愣，姜翎拂过袖子，“挑个好时候，两个人办婚事吧，情投意合，美事一桩，我这个当爹的又何苦去拆苦命鸳鸯呢，但是嘉明，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更对不起你家程程。”
陈嘉明张了张嘴，赶忙低头，“陛下这说的哪的话？程程有机会成为太子妃，是她不懂得珍惜这份荣耀，我怎会怪罪陛下？”
姜翎呵呵一笑，“说一个你的愿望，作为歉礼。”
陈嘉明深吸一口气，这才斟酌道，“既然陛下诚心想送，那嘉明就不客气了。我有一女，名作陈之玲，我家小女资质不错，我有意送她去武夷山道法仙人那里多学几招，希望能得陛下特许，给之玲一次机会。”
众人议论声鼎沸。楚释抬头看向陈嘉明的背影。武夷山道法仙人收过的徒弟可只有楚释一人，大家议论纷纷，商量陈之玲的天赋会有多高，姜翎赞赏道，“陈家不愧是四方将领中最出彩的武将世家，随便一个女子就能天资卓绝，只是，道法仙人收徒，朕也做不了主，只能说帮着引荐一下。”
皇城喧嚣，灯火通明，人群接踵而至护城河边，打算借着帝君生辰，为自己或家人放一祈愿花灯，刚及别人膝盖高的陈之玲穿着粉色棉裙，梳着小辫，腰间有一把做工精秀的小刀，她与家人走散了，只能四处张望着陪她玩的大哥连年，但人挤人，她很快被人流挤向深处。
小河边，一个慈眉善目的陌生青年凑近她，哄骗道，“小妹妹，要不要放个花灯啊？”
陈之玲眨巴着大眼睛，开心道，“嗯！”
就在她闭眼祈愿时，青年弯下腰，堪称迅速的用沾了迷药的双手捂住陈之玲的口鼻，没过多久，陈之玲就歪在了青年怀中，有人察觉异样，青年呵呵笑道，“我妹妹，小孩子贪玩，这就睡了，我带她走。”
那盏花灯从陈之玲的手中飘飘忽忽的沿着水流流向深处，渐渐与喧嚣的黑夜融为一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