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圆月
上山的事情当然瞒着阿金。大人们和嘉禾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与马脚。阿金不知道，很多人关注着她，关心她，偶尔她甚至感到委屈，觉得自己在世上孤身一人，没有人身临其境她的境地，没有人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体会她的疼痛，这段时期的她天真而自我，疼痛大多来源于此。
跟阿金在一起的时候，嘉禾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兴奋。他为自己终于能够有所作为而兴奋。不论是第一次在山顶看到那样无助的她，还是被她推开和拒绝的时候，嘉禾都气愤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想看到她笑，想让她安心，不想看到她那么孤单无助的样子。每次他都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她的脆弱击穿心脏。
但是在无数个月圆之夜，阿金的金色眼睛与明月交相辉映，他看到她的那种自由自在，自得其乐。在又一次陪阿金深夜出门游荡之后，嘉禾开始怀疑。他怀疑自己上山的这一做法是否正确。师父告诉他，只要他加以练习，他可以像风筝的线一样将阿金拉回地面，让她得到所谓的“幸福”或者“快乐”。当嘉禾看着阿金只会在这种夜晚才会露出的笑容时，他总是陷入深深的怀疑中。
那些夜晚，他们很少出村子。只是在村子内的范围游荡。最多去到五马河边，从来不会渡河。自从嘉禾掉下去一次之后，阿金开始在夏天里阳光好的时候，去山里面找一些浅浅的水池教嘉禾游泳。嘉禾学得很认真。但是阿金不知道，嘉禾同时还在进行着另外的学习。她只觉得嘉禾的身体日益变得强壮，他仿佛很着急长大。阿金被他远远甩在后面。
十二岁，仍然没有任何曲线可言。她教嘉禾游泳，穿着短袖t恤和男孩子的那种宽大裤衩，瘦胳膊瘦腿，经过十来米的助跑，扑通一下跃入水中。水花溅起好高，嘉禾在岸上微笑地看着阿金在水池里游来游去。阿金这个夏天已经掌握了很多新的游泳姿势，尽管她一开始就会游泳，但她那时还不是很熟练。一个夏天过去，她的熟练度大大提高，甚至会在水里睁开眼睛游好远，憋气的能力也是一绝。而且她的花样也越来越多，她靠自己摸索掌握了自由泳甚至蝶泳。嘉禾发现，她在野外时，无论是山林里还是河里，又或是无人出没的夜晚，都如鱼得水。
而嘉禾，也在那个溺水的夏天，靠着阿金，学会了游泳。
而就是在那些无人出没的夜晚，嘉禾看到了另一种自由。阿金脑子里有着无数奇奇怪怪的点子。
村子里面有一座无人居住的，被锁起来很久的老房子。那座老房子跟村子里其他的红砖房很不一样。青灰色的砖，斜斜的高高的尖屋顶。有时候走在路上拐过一个弯，你可以看到那座房子的顶突兀地破空而出。引人注目。阿金从小一直沉迷于往房顶爬，她在自己家房顶就能看见那一座房子的二楼弯弯的月牙一般的窗洞。那些月圆之夜她终于有了机会。
阿金拉着嘉禾的手，在月光下进入那座老屋的外院，外院的门大开，木门几乎已经掉落，褪色到灰蒙蒙一块。进了外院面对一个大大的影壁，上面的刻字已经被风化得辨认不清。在外院绕了好几圈，脸贴在锁着的大门上好几次之后，阿金发现了外院一侧的一间小小的房间，那原本是个房间，可屋顶已经消失，破了一个大口的门里面是一个土堆积而成的小坡。那小坡很硬实，顺着坡可以到达墙头。于是阿金拉着嘉禾爬上了墙头。
嘉禾花了好一会工夫才说服阿金走在自己后面，自己先爬上去探路。嘉禾蹲在墙头一寸寸往前挪，墙的另一边是一道沟，嘉禾一边挪一边紧紧抓住后面那女孩的手。走到尽头，嘉禾嘱咐阿金等着。自己一跃而下三米左右高的墙头，去找了好多砖头来垫在墙根下面，让阿金踩着砖块爬下墙。
就这样他们进入了院子。
这座院子像极了一个梦，又或者说谜语。从外面看，它是一座二层楼的灰色建筑，房顶高昂，透露出古典的气质。谁能想到它里面竟然是一片废墟？！所谓的二层楼，是这座建筑仅存的三面墙。朝向院子里的那一面房梁已经坍塌，斜斜地搭在墙头。房顶随之倒下一块。院子杂草丛生，大大小小的砖块纵横，不时绊你的脚，好像一百年都没有人进来过似的。
阿金的金色眼睛好像更亮了，话也随之多了起来。嘉禾看着这么兴奋的阿金，还生怕外面的人听到他们讲话的声音。但这里好像是在另一个星球，说出的话好像传不出去，而是被院子的四壁吸收了。
阿金想着，她又发现了一个绝妙的藏身之处。不知为什么，现在她开始对复杂而混乱的废墟无比着迷。每次发现一处废墟就觉得安心，废墟传递给她的是安全之感。她总是会下意识地想这是一个多么好的藏身地点，世外桃源。好像这种地方才是她梦想的家园。
月光照进高高的四四方方的院墙里，照亮了院子里每一处坎坷，使人看的分明。嘉禾找了院子中间的一片没有石块的空地，把衣服摊开铺着，躺到上面，然后拍拍旁边的位置。阿金在他身边安静地躺下。他们肩膀碰着肩膀，之间的距离可能只有一厘米。
圆月让人感动，这么亮的满月竟然没有遮住繁星，多么难得。
他们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身边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使人不觉得寒冷。废墟就在他们头顶，伸向穹窿似的天空。
嘉禾感觉身边的人是那么温暖，甚至让他的心跳漏跳一拍。他伸出手抓住她的，说出了那句他一直以来都想对她说的话，
“阿金，我希望你永远像这样快乐。”
“还有陪在我身边。”后面半句他默默在心里面说着。
阿金的手握住嘉禾的，捏了捏。然后没有松开。她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推开他。这就算是她的回答。
嘉禾当然懂。
他终于敢转头看向阿金。阿金的金色眼睛好明亮。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她在笑。
嘉禾好开心。